事后李四蛋无比感谢那次塌方。发自肺腑。
那天她正常出工,刚下到矿坑就直觉不对。头顶照明设备在摇晃,像梦中舞台上不住旋转的打光。周围墙体隐隐发出低沉的嗡声, 仿佛一群看不见的和尚正在地底念经持咒。
巨大的寒意悚然而至。李四蛋颈后毛发动物般根根竖起。她下意识抄回头路,两脚飞奔,直直冲上了坑道,途中跌倒了迅速爬起,世界在她身后崩塌。她知道自己一身一脸土灰,来不及擦,扯着嗓子向四面八方呐喊——“快跑!”——声音被她的脚步远远抛到了身后,全世界都在向地心沉陷。
她一直跑上山岗,到了大铁门外才缓住脚步,呼哧呼哧喘。她手撑膝腿,抬头一望:高大的铁皮门板,顶上装满铁丝网,轻易不会对外敞开。李四蛋知道,门里面是监狱,住着很多不一样的小姐姐。有些夜里,她闭上眼,觉得自己就在她们中间。笑容在李四蛋脸上绽开:她想陪她们跳舞,天南地北东扯西扯,嘴巴舌头累到不行,然后枕在一起入睡。
黑着一张小煤脸,李四蛋打了一记响舌,清脆又放浪,像一道开启魔盒的口令,轰然奏效:女子监狱两扇厚重的铁皮门在她面前瓮声洞开。李四蛋看到一个瘦高的人影,拎着大挎包,走近了,体态是灵动的样子,脸色不太好,从头到脚没什么鲜艳的色彩。
“是来接我的?”小姐姐把拎包换到另一只手,她的嗓音沙沙的,有着倔强的底色。李四蛋很自觉地伸手,要帮小姐姐提包。伸出去的手是黑的,指甲缝里还有煤渣,小脸也是一样炭黑。小姐姐的眼神越过李四蛋,从高岗的崖壁向下向远眺望:“那边怎么了?”
李四蛋飞快说:“塌掉,我一个人跑辽。”
小姐姐收回目光:“你饿吗?”
李四蛋早饭吃得饱饱,但一顿跑下来,惊心动魄,劫后余生,胃里也翻滚着,叫嚣着想要。她追上已经开始绕道下山的小姐姐:“你刑满释放了嘛?”小姐姐“啊”了一声,像是不愿多说。李四蛋背着挎包蹭蹭跟上:“你要不要吃火锅?我好久没吃火锅。夏天就要吃火锅……你喊我李扯火……”
火锅店不难找。李四蛋刚迈出脚,准备过路口,一只老鼠大小的虫探出长须飘摇而过,吓得李扯火差点一屁股坐地上,蜷缩成煤球。小姐姐迷惑地看李四蛋当街耍宝:“你在跳街舞?”
李四蛋声音都变了味道:“小强~~~”
小姐姐看准方位一脚踏下。李四蛋听到蛋蛋被捏爆的脆响,生生绽放在小姐姐足底。李四蛋的心像大地一样抖了抖,她看着小姐姐在电线杆上蹭了蹭鞋子,潇洒接过大而空荡的拎包,率先踏进了火锅店。李四蛋追过去。小姐姐正给她调蘸料:“酥黄豆要嘛?花生酱?”
要要要!李四蛋把头埋在小姐姐肩上,一边研究小姐姐的锁骨,一边寻觅好吃的调味料,甚至到小姐姐肋下抓了抓,掂了掂,揉了揉,全不顾手黑脸花。小姐姐由着她玩耍,末了端着两只蘸碟,找了张桌子,和她并肩坐在同一边。“李扯火,”小姐姐说,“你的眼白好干净,微微透着蓝色。”
“嗷。”李四蛋愣愣听着。
“我在里面……最喜欢看天的蓝色。”
“嗷!”李四蛋一边抖脚,一边朴素地想:为这句话,我要把所有好吃的毛肚都让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