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子,不付钱真的好么?”
丘比睁着一对红色的大眼睛,未有波澜的嘴角看不出有什么想法。
“钱?我可是付了啊。”
佐仓杏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手上拎着一袋零食。看似瘦小的少女,身上却隐隐透露着一股凶戾。
“难道他们的命还抵不过这袋零食吗?”
“这样吗……”
白色小兽依旧保持着有起伏的声音和不变的脸。
“确实呢,如果你已经将自己与普通人划分在食物链的不同阶层的话,消灭魔女就相当于向整个人类社会付费了,所以从人类社会里拿取报酬也是理所应当。”
丘比继续不急不徐地说着,意有所指。
“这样的行为我是可以充分理解的,而你也是我所见过的魔法少女中活得十分长久的那一批,杏子。”
“这对我可称不上是赞扬。”
佐仓杏子冷笑一声,驱赶走了白兽。
那小东西是想说,她只有继续按着这种利己的生存方式行动,才能活得久一些……的意思吗?
算了,懒得去想。
佐仓杏子从袋子里随便抽出一盒饼干,撕开包装,进行着不必要的能量补充。
反正,前方是一片灰霾,她早已不期望能看到什么救赎之光。
自从那熊熊烈火攀附上家人的身体,不,早在父亲第一次对身着红衣的她怒斥“魔女”的时候,她就该知道幸福快乐的结局已然离她远去。
而那留下来的,是一道崎岖泥泞的黑暗深渊。
她选择向倾轧而来的命运之轮俯首称臣。
卸下了沉重的人的皮囊,方能在深渊中踱步而行。
佐仓杏子的行为从此变得像头野兽——更深层涵义上的——为自己而活。
只用略施一点魔法就能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代所是生死边缘日复一日的厮杀,在暴食与暴怒的冲击中,昏昏沉沉看不到尽头。
这样活着究竟是快乐还是痛苦,佐仓杏子放弃了深入的思考。她始终认为这样独自活着是在向死去的家人赎罪。
或许哪天她被一只微不足道的使魔杀了,不,就算是走在街头上突然直直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都不足为奇。
“这种精神状态,称作慢性自杀也不为过吧……”
毕竟,能把她从深渊中救出去的人,或者物,怎么可能会有。
是啊,怎么可能会有呢?
难道你还不明白这既定的命运,注定的悲剧?
你还在期望着什么?你还在妄想着什么?
爱与勇气最终胜利的结局吗?
佐仓杏子抱着美树沙耶加的尸体陷入了长久地沉默。
明明只是一个笨蛋,一个嚷嚷着正义、助人的天真言论的笨蛋,一个作茧自搏害死自己的笨蛋,明明只是这样而已,为什么会……
佐仓杏子感到恍然久违的疼痛。
她轻轻将怀中的尸体放在床上,仿佛被鲜血滴红的灵魂宝石绽放出淡淡的光芒,维持着肉体的活力。
十指交叠着静静躺在床上的美树沙耶加,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除了没有血色与些许冰凉之外,那柔软肌肤触感与平和安静的面庞,让人丝毫不敢相信这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尸体。
“这可是多亏了杏子辛苦消耗自己的魔力维护尸体哟。”
仿佛能听到心声似的,不带感情、令人生厌的声音不适时地响起。
“有拿回这家伙灵魂宝石的方法吗?”
佐仓杏子头也不回,声音里透出沙哑和疲惫,目光始终注视着床上的蓝发女孩。
“就我所知而言,没有呢。”
“……”
白色小兽就地坐下。未开灯的宾馆房间里再一次陷入沉寂。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佐仓杏子自己也不清楚了。
那泣着仿若珍珠般的眼泪的脸,那对像海、像蓝宝石一样漂亮的、却蓄满悲哀水雾的眼睛,像旧放映机里的老胶卷一样模糊地佐仓杏子脑袋里闪动着。
从那时开始的吗?
那天黄昏,教堂褪了色的彩窗玻璃朦胧了一切,唯有那对湛蓝澄澈的蓝眸坚定清晰。美树沙耶加回过头走入夕阳灿烂的余晖当中,佐仓杏子只能在深红的眼底映下她的背影,就像手中折射着光辉的红苹果。她看着她走向自己抛弃的理想道路和光辉,或者焚身似火的毁灭。
还是从那时起呢?
“呐,杏子,你决定要去救沙耶加吗?”
“……”
果然是被那纯净善良的笨蛋感染了吧。其实我内心还是渴望着光明与希望,而你对着深渊里的我散发了高洁海色的光。
“虽然我没有立场对你的行动进行评价,但出于好奇,我还是想问,为什么你要为美树沙耶加而去做这种近乎没有可能的事呢?”
“……”
就像扑火的飞蛾那样,明明知道会焚身成灰,哪怕翅膀断落也要追逐光明与温暖。
“人类总是这样,进行着被否定的事情。我很好奇这是怎样一种能量,要知道你们人类因这种行为降低了很多效率……”
“所以啊,能带来奇迹的是我们,而不是你。”
佐仓杏子眼里露出了浓浓的轻蔑与嘲讽之色,就如同先前对道德与信义的嗤之以鼻。只是,这次的对像大有不同。
“我会救出美树沙耶加的,一定。”
我会救出美树沙耶加的,一定。
佐仓杏子在心里默默摩挲着这句话,突然又被紧张、不安与怅惘包围。
佐仓杏子是个不擅交际的人,因为她过去没什么机会与他人交流,也没必要。当她决定要请美树沙耶加的亲友,那个叫小圆的孩子来帮忙时,实际上费了好一番脑子。
最重要的是,她也在害怕着,就像全黑的房间隐约透露出一点光明反而更能营造恐怖气氛一样,她不确定她能否救出美树沙耶加。
她想救她,真的想。她想真正地与她冰释前嫌你,想让她吃下一个苹果,想和她一起退治魔女,守护城市与人们。她想看一个她能得意洋洋地笑着的世界。
她怀揣着这份不安又万分坚定的心情,随着宝石亮起的红光与音符进入了魔女结界。
是啊,一定要救她。
那个笨蛋,怎么忍受得了那样灰暗肮脏的环境浸染她干净的苍蓝,怎么忍受得了那样可怕的悲鸣与奏乐取代她清脆的嗓音,怎么忍受得了——自己的双手沾上鲜血?
美树沙耶加忍受不了,所以必须把她从那种地方救出来啊。
喉间弥漫开一股咸咸的腥味,佐仓杏子再一次咽下涌上来的鲜血。
晓美焰带走了名叫鹿目圆的女孩,结界寂静得令人安心。
面前浑浊巨大的魔女,慢慢停止了挥动刀剑,空洞的三只眼睛里映出微弱火苗一般的红色影子。她的乐队早已不知所踪,现在是属于她和她的世界。
佐仓杏子目光柔和而深情,丝毫不见初遇时的凶戾之气。她放弃了猎食者的眼神,做了一个温情的人。
堕入深渊之时,黑暗中有人绽开了盛大的光芒。尽管这光芒很快会消弥于无,它依旧会拯救那些被照亮的人。要使深渊中的人动容,就非得是这样愚直的绽放不可。
人鱼在圣洁的大火中洗去沉重铅灰的铠甲,湛蓝的身躯拥抱了燃烧着烈火的独角兽。
曾断去独角的独角兽,用最炽烈最崇高的灵魂之火重塑了那一往无前的长长尖角,载着人鱼,踏着炎蹄,长声嘶鸣。
两个相交相融的灵魂互相救赎着彼此,脱离了黑暗的深渊,奔向了永恒美好的宁静安息。
“一个人很寂寞吧,我会陪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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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子,你知道帕罗西汀吗?”
“哈?沙耶加又从哪看到奇怪的知识来卖弄啊?”
“才不是!好好听啦!”
沙耶加报复性地狠敲了一下杏子脑袋,对方依旧没心没肺地啃着沙耶加洗好的苹果,一副“你说,我在听”的模样,对此沙耶加只能无奈地叹一口气。
“帕罗西汀是治疗抑郁症的药物,帕罗西汀爱情只指有对方才能救自己的意思。”
沙耶加看着杏子,眼里股有莫名的意味。
“你想啊,要是有一对恋人,彼此都是对方的帕罗西汀,只有对方才能拯救彼此,这样不也很浪漫吗?”
“……怎么想都像是悲剧发展。”
杏子歪着脑袋好像很认真地想了想,得出一个结论。
“……也是啦。”
听到意料之内的话语,沙耶加放弃了与之争辩的念头,转而考虑起今天的晚餐。正当她要询问杏子晚上想吃什么时,突然被一股牵引力向前拉去。
“比起什么什么西汀爱情……”
杏子抱住落在怀里的沙耶加,放下吃了一半的苹果,熟练地为怀中人献上一个炽诚热烈的吻。
“……我更想现在就享用晚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