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烟
天色渐深,血染的残阳映透苍穹,她坐在椅上,背微微贴着椅背,双唇紧抿,房内未开灯,显得颇为昏暗,残阳将残存力量撒落于地,光影交织下,愈发模糊了她的脸庞。手指轻动,拉开抽屉,颤颤巍巍地抓出最深处的烟盒。烟盒是铁质的,錾刻山羊游鱼花纹,通体乌黑是那种暗而无光的黑,比那黑夜还要令人心悸,放在烟盒上的手紧了紧而后松开,像扔一个烫手山芋般,将它抛在桌上,她喘着气,手几经伸缩,终是掰开纽扣,取出一根,滋,火苗猛然窜出,仰头舔舐烟头,火星微弱,足以点燃烟草。
青灰色烟雾由指尖袅娜旋舞,随着趋上本宽大的身躯变得婷婷,最后仅余一丝雾与空气交融。她并未吸取这烟雾,只是持着,静看烟雾升腾,房内似乎有些令人发呛,火星点点不慌不忙蚕食烟卷,不觉中已至中部。兀地,她动了,火星开始疾驰,很快到了终点,却像被人抽取发条,烟雾没有攀升。她含着,任由这气体侵袭咽喉,咳,咳,大片青灰从她口中鼻中奔过。热辣不断刺激本就脆弱的鼻腔与咽喉,眼角渐渐点缀晶莹。喉头上下滑动,企图驱散这不适,她怔怔盯着烟蒂,烟盒早已回去休息,凳腿和地面合奏,办公桌旁,垃圾桶内烟蒂长眠。
坐在车内,望着灯光星星点点,奈叶颇为烦躁地摇摇头,抬手将广播关闭,鼻腔窜出一丝气流,尚带烟味。她不想回去,回去干什么,见到菲特,就会让她想起前不久发生那件不太愉快的事,而对上菲特眼眸,那其中的关切又让她无所适从,她扯扯领带,解开第一颗纽扣,手搭在方向盘上,眸色渐深。滴,身后汽车长鸣,让她回神,到底还是动了,前往家的方向。
迟迟没有迈出脚步,她徘徊着,没有注意到阳台上那人注视。她有点头疼,菲特于昨日半夜便已结束出航返回家中,而之前的视频通讯,菲特似乎已经有所察觉,加之昨晚她又夜不归宿,今日是一定少不了询问。虽说工作日趋繁忙,两人交流骤减,可该有的关心与照应是不会少的,以往已成惯例的交流在如今的她看来似乎仅是负担。有什么聊得?聊工作,她扯扯嘴角,相互在工作上隐瞒早就不是秘密,不过二人都假装对方无事。聊薇薇欧?自从她开始步入初中独立生活开始,她与菲特好像除了想念和提醒之外就无话可说,还是说其他?她很了解自己,那些家长里短柴米油盐,聊着聊着肯定是她沉默,管理局其他伴侣会吵架可她们不会。我根本就不会,她一拳捣在门上,眉宇间满是阴翳,她厌极这死水,沉闷,毫无活力,为何不见铜绿翡翠,铁罐桃花?哼,奈叶冷哼,机械动作拿什么去开垦新天地,这般她也烦了吧,她眉眼下垂,阴翳变为消沉。
菲特看着走进家门的人,以往着装笔挺现时衣冠不整。叹了口气,径直上前替对方将领带取下,褶皱抚平。沉默,沉默除却沉默之外再无其他,哦,不,还有一丝烟味隐藏。它出现时,菲特手上一僵,旋即恢复原状,她什么都没说。奈叶不确定,对方是否发现,可她又不愿主动提起话题。见菲特无交谈趋势,奈叶垂下眼睑,直接往书房。菲特无言,转身开始处理公文。
她不正常,这个想法在见到奈叶时变为现实,出航时隐约感觉令菲特不安,却还未像刚刚这般给她强烈的危机感。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询问武装局得到的仅是一切无恙,裂痕早有,却被小心掩埋,是遮不住了吗?菲特苦笑,她忙于工作,一年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更别提与奈叶共同度过,而那边亦是如此甚至更甚,平静海面往往酝酿更大风暴,自己不过是次元舰队舰长,都已无暇,遑论身为武装局局长的奈叶还有亲自处理部分任务,交流匮乏,她们已非当年模样。当对话成为试探,关切成为负担,往日心有灵犀成为今时伤害利刃,爱情还会如初见吗?她不知道,有时她很恨自己为何那般了解奈叶,如果自己对她顿感一点,是不是就不会于她情绪不稳时找她,如果自己对她没有那么——爱,是不是现在在这冷凝气氛中她就可以稍稍自由,没有如果,她双手握拳,闭上眼眸。
通讯响起,是凯瑟琳,奈叶径直挂断,对方似乎并不死心,通讯再次响起,又被挂断,周而复始,直至奈叶关闭通讯功能。该死,她暗骂道。藤蔓纠结遒曲,远远望去无法开解。她疲惫地捏捏眉心,若是当初自己没有接受那个任务,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她也不必备受熬煎。她很清楚,她离不开菲特,或是因为习惯,或许是因为爱情,总之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不过至少她不会也不愿放弃自己在这个家庭的责任,她理应也必须担负起属于她的责任,尽管她不算称职,可是该是她的,始终都只会属于她,她逃不了。那对凯瑟琳呢?奈叶暗嘲,眼中具是嘲讽。你是想要担负家庭责任还是以此为借口来搪塞凯瑟琳,她听见有人在她耳畔尖锐问道,她抱头,颇为痛苦,那个人,她也有应负的责任,就用所谓工作,家庭就可以抹灭吗?高町奈叶你当真无耻,她凉凉道,是放不下前程名声吧。不,她叫道,语气懊恼,是我的错,她身子颤着,如果我——。没有如果,她直接打断,做了就是做了,这事实是你必须承认,承认吧,你个懦夫。
凯瑟琳望着眼前显示无法拨通的界面,露出一个凄婉的微笑,口中苦涩在蔓延,她怎么忘了,今天可是那人妻子回家的日子,她怎么可能会同意与自己通讯,毕竟她与泰斯特罗莎•哈拉温提督婚姻美满有目共睹,盛传的爱情传奇,她扯扯嘴角,颓然靠在椅上,她只怪自己一响贪欢,平时明明埋得那么好,怎么那天就破功了呢?一个任务,或许不算什么,可是那天凶险却超以往就连那人亦是勉强,本以为必死无疑,不料那人及时赶到救下她,一路奔袭,虎口逃生。到达安全地带后,不知为何,看着对面那人,心中那只野兽开始冲破牢门,瞟见那人眸中光亮似曾相识,她上前吻住,手环着她的脖颈,不知为何对方没有推开她,还抚上她的腰。她承认,那一刻她是狂喜的,即使她知道对方并不爱她,因为以往她都直接拒绝企图投怀送抱的人,那是不是证明那人是对她有感觉的,她这般麻痹自己,她是可以推开的,但她没有反而主动邀约。凯瑟琳,这就是你自认为的深爱,她嘲弄自己,归根结底只是自私罢了。第二日,清醒时,那人早已清醒,客厅弥漫烟味,她正在抽烟,看样子似乎是第一次,从她生涩动作可以看出。见到自己,对方掐灭烟头,说她会负责,声音颤抖。出于私心,她并未说话,哪怕她注意到对方澄澈紫眸充满纷乱,她知道对方懊恼,可她不愿放弃机会,她知道怎样加深对方内疚,即便让人痛苦,她似乎成功了,可这种让人唾弃的感觉不好受。
宴会,历来觥筹交错,不过与会者却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高町局长与泰斯特罗莎•哈拉温提督之间气氛似乎有点怪,虽然早传闻二人不和,但今晚貌合神离尴尬至极倒是第一次出现。如果,众人开始盘算下一步计划。看到众人表现,奈叶皱了皱眉,喉头似乎有些不适,舞曲响起后,直接往花园去,见状,凯瑟琳急忙追上。花园静谧,凯瑟琳望着奈叶,对方手中夹着烟,目光阴沉,全无明净。她张了张口,拽住那人袖口。
菲特躲在树后,暗中观察奈叶二人,本是不放心奈叶,悄然跟上,谁知,凯瑟琳那句话成功让她愣在原处。原来如此,菲特企图勾起一个笑容到底做不到,奈叶与凯瑟琳的争执仍在继续,可是话语只在菲特身边打转,丝毫未进入菲特耳中。奈叶是喜欢那个人吧,为什么不说,是顾及什么,如果对她无感又为何会与那个人,奈叶行事愈发令她看不懂,兀地,菲特有些不甘,她不解这股情绪从何而来,恍惚间她已走到庭中。
突然菲特身形一顿,有人拉住她,熟悉的气息传来,是奈叶,菲特手臂微颤,她没有回头,她怕得到对方无情的话语,对方强硬将她掰过来。奈叶死死盯着眼前的人,眸中写满晦涩文字,她想坦白,可她更怕会失去眼前的人,去他的责任,她暗骂,我只想对这个人,对这个家庭负责,但她不能,是她太过贪婪,她颓然笑笑,抱住菲特,头搁在菲特肩上,手臂渐渐收紧。她力道很大,菲特微微吃痛却未表现,她拍拍奈叶的背,示意对方翻开,力道松了,对方后退一步,仍然深深望着她,仿佛想将她刻入灵魂,菲特叹了口气,上前,于奈叶脸颊印上一吻,随后转身离去。菲特终究无法恨她,特别是刚刚那一刹那。是夜,奈叶靠在门扉外,企图倾听,可里面的呼吸极清浅,浅到她无法察觉,她摩挲婚戒,目光深沉。
仍旧是那间办公室,依旧烟雾缭绕,依旧未开灯而显得昏暗,只不过夕阳带上几许暖色,两相交织,使她面目模糊半暗半明,她靠在椅上,拨弄烟盒,山羊游鱼花纹不再明显,她起身向家走去,至于烟盒,则在垃圾桶内安息,而桌上香烟不再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