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千歌是在阳光的迎接下睁开双眼的。推开车门，还带着丝丝凉意的清新空气涌入车内，千歌跨出车厢，轻声合上车门。雨后天晴，向远处望去，橘红朝阳将淡蓝天空照得透亮，就连阳光也带着新鲜的味道。清晨的服务区停车坪上只有几辆并排而停的汽车，阳光洒在或黑或白或银的车厢外壁上反射出晃眼光芒。脚下的水泥路还残留着昨夜雨水的痕迹，踩上去发出吧嗒的轻响。沁人心脾的泥土香气盖过了公路上常年不散的机油味，这味道提神醒脑，为新的一天带来生机与希望。

千歌深吸一口气，原地蹦跳舒展着筋骨。弯腰，双手握住脚踝，坚持十五秒，起身，将双臂向苍穹伸去，似乎只要伸出手臂，那触手可及的未来便会被紧紧攥在手心。千歌想起了昨夜的泪水，那之后她不仅没劝住梨子，就连自己也跟着哭了出来。为什么会喜极而泣呢，大概是因为再次确认了彼此的心意吧，同行路上并不孤单这话不只是说说而已。

踩着自己被拉得悠长的身影走向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在“欢迎光临”的电子音中拿起两块三明治，千歌结了账，迎着朝阳向自家车子跑去。她正撞上副驾驶一侧的车门被从内推开的场景，一只穿着运动鞋的脚迈了出来，紧跟在那之后的是半掩着嘴巴打着哈欠的梨子。少女一手扶着敞开的车门站在车旁，酒红色的长发如瀑布倾泻而下，身后的朝阳为她勾勒出一层金边，那样的她，如同下凡的天使。微眯的琥珀色双眼在看见她的那一刻睁圆了，梨子伸出手臂挥舞着，那神情与动作就好像小孩子见到了自己最喜欢的玩具。千歌走不动了，于是她站在原地，心甘情愿地当了一块石化的雕塑。上帝赐福，留学归来的樱内梨子就在她面前，她们依旧彼此深信着对方。

“千歌ちゃん！”见千歌没有反应，梨子远远地喊着她的名字。

“来了！”那三个音节如同唤醒石化雕塑的魔药，千歌再次迈开脚步向车子跑去。阳光将暖流注入身体的每个角落，不远处少女眼中的光芒更将心头晒得温暖。听着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千歌终于回到梨子身旁。

“给，三明治，夹了汉堡肉哦。”将手中还带着冰柜冷意的食物递给梨子，千歌撕开包装，将食物送入口中。

两人背靠车门，斜过脑袋，一同看向远边的公路与城市。整片大地沐浴在阳光里，低矮的房屋连缀坐落于山坡之下，黑色屋顶像一座座灯塔，在这无人的清晨静静守候着宁静祥和的城市。山坡之上，是一片葱茏绿意，清风拂过，那片绿酿起杂而不乱的浪潮。

“能和梨子ちゃん一起旅行，真是太好了！”将最后一口三明治吞入腹中，千歌露出满足的笑容，她眯起双眼看向远处的天空，又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梨子，“真想听梨子弹首曲子，只可惜这里没有钢琴。”

“没关系哦，以后多得是机会，我弹给千歌ちゃん听。”酒红色长发的女孩没有回过头看她，但千歌知道，这听起来像是玩笑话的承诺，无论如何也是会被兑现的。

“那么，吃完了吗，吃完了我们就下高速，去有着‘日本瑞士’之称的长野县逛一逛吧。”

五天四夜的时间一晃而过，走走停停，两人便已经到达了本次旅行的最北端——青森县。与北海道岛隔海相望的青森有着哪怕是在夏季也有些偏低的温度，穿行在林间的公路上，舒爽的凉风穿过两侧车窗拍在脸上，将因长时间行车而闷热干燥的不适感一扫而过。行程过半，驾车出行的新鲜感不再，两旁的林木也似乎都成了一个样。但扶着方向盘的千歌却依旧兴致盎然，因为身旁的梨子正查询着资料，口述这接下来几天在青森的游玩规划。

“千歌ちゃん，为了弥补去年与今年没有陪伴你度过的生日，我决定了，接下来一系列的青森游玩计划全部为你准备！”从千歌眼角余光看去，梨子半侧着脑袋，那双琥珀金的眼睛里闪着光，带着千歌从未见过的狂热。

“唉，不用这么夸张吧，不就错过了我的生日吗？”驾驶员的话被梨子高声盖过，于是千歌只得哭笑不得地闭上嘴巴，听着突然来劲的梨子继续讲述着。

“虽然错过了千歌ちゃん的生日，但我们正好赶上了陆奥市的田名部祭，烟花、歌舞还有花车彩灯，夜晚的天空一定会被点缀成光的海洋。此外，还有温泉，一起去泡温泉吧......”梨子将要做的事情一条一条写进手机备忘录，那势在必行的气势让千歌一阵头痛。

这样的梨子ちゃん真少见呢，千歌独自感叹着，不禁想起两年前梨子在秋叶原的街道上露出的表情。但那时梨子是在看漫画，而现在梨子是在为自己筹划着些什么，千歌感到没由来的恐惧，但还是不住地安慰着自己。嘿高海千歌，放轻松，别多想。

行至预定好的旅店时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两人商量过后，决定回到房间养精蓄锐大睡一觉，等到太阳西斜再去探寻四周的特色美食。

“床好软，好舒服！”梨子扎进松软的被子里便不愿再抬起头。第一个在车中度过的夜晚为这次旅行开了个坏先例，自那之后，梨子仿佛上瘾一般地要求在车内过夜，频频在友人的目光里将拒绝的话吞入腹中的千歌就这么度过了剩余的三个夜晚。

“明明喜欢床多一点，怎么还那么坚持在车内过夜呢？”千歌拍了拍枕头，将枕头扔回床上后换了个自认为最舒适的姿势躺下。

“嗯？”抱着枕头的梨子抬起头，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旅馆的大床虽好，但和千歌ちゃん在车内过夜的机会却更加难得。更何况，这样的夜晚也是别有一番风情呢。”

真是不知道去意大利的这一年梨子又被什么稀奇古怪的罗曼蒂克感染了头脑，千歌撇过头不再看她，而梨子也落的自在，拿着手机滑滑点点不知在看些什么。

“嘿，千歌ちゃん，转过来！”没过多久这样的声音传入耳中，千歌回过头，正听见“咔嚓”的响声。

“很好，这张照片完美！”梨子将手机屏幕转向千歌，画面里，蜜橘色短发的少女被拍照软件画上一对猫耳朵。

“啊，既然这样我也要拍梨子ちゃん。”女孩子们的午后活动吵吵嚷嚷，房间里的笑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万幸，她们没有打扰到别的旅客。

打打闹闹的时光流逝得飞快，玩累了的两人瘫在一张床上睡醒后，夜幕已经笼罩了整片天空。按亮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告诉千歌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正是出门参加夏日祭典的最好时机。

“醒醒，梨子ちゃん！”推搡着梨子起了床，两人草草洗漱过后换上浴衣便下楼行至街道。行李虽少，但两人不约而同带上了日本的传统服饰，为的就是或许有一个夜晚，能够在青森的祭典上身着浴衣游览街道。

人潮拥挤，千歌牵起梨子的手。属于钢琴演奏者的修长手指有力地回握着千歌的手指，只要静下心来，千歌便能感受到那饱满指腹上的茧。她曾经无数次地牵起过这双手，在夕阳余晖下的码头边、在月夜下的阳台上、在只有潮水作伴的沙滩上。那些时候梨子曾穿过音乃木板的制服，也曾穿过浦之星的制服，甚至还曾穿过睡衣，但没有一次，她穿着这件樱粉色波点的轻薄浴衣。穿过半条街道，原本还保持了半人距离的身体已经被人群挤着靠在一起，千歌只需转过头，便能触碰到梨子近在咫尺的脸颊。红着脸的纯情十九岁低下脑袋，将目光投向脚下的方寸地面，只是那只握住梨子的手却变得更加用力。

“唉？”千歌只听见耳边梨子带着惊讶的疑虑声，不过那之后，梨子也更加用力地回握着她，“别走散了哦，千歌ちゃん。”

不会走散的，横跨欧亚大陆一年之久我们都没有走散，更不可能在这小小的街道上失去彼此，千歌如此确信。

夜晚的街道被食物的香气笼罩，各色食物混合的味道着实勾起了没来得及吃饭的两人的食欲，于是千歌就近买了份章鱼烧。一根竹签，扎着滚满了调料的章鱼烧轮流送进两人口中，这味道与在沼津夏日祭上吃到的别无二致，但千歌却觉得此情此景下，一切都是那么不一样。章鱼烧自然无法填满两个少女的肚子，于是兜兜转转之后，两人停在了炒面摊位前。

“一份还是两份呢？”拿出钱包的瞬间，千歌萌生了这样的纠结想法。

“一份就好，还可以尝尝别的东西。”梨子如是说道。

接过那份炒面捧在手中，千歌与梨子在街边树旁停下，分享同一份食物。炒面略微油腻，金黄的面条挂在嘴边，将嘴唇染得反光。不同于大部分面类食品的劲道，这份炒面有些干过了头，嚼在口中少了些许清爽。不过秉承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两人还是将它吃完了。

“梨子ちゃん在这里等等，我去买刨冰。”千歌不等友人拒绝便冲进人潮中，随着人群一起沿着街道向之前看到的刨冰摊位进发。

梨子的话，会喜欢什么口味呢？站在刨冰摊位前，千歌突然想起了高二那年暑假，Aqours全员在海之家帮忙的场景。那时候曜做的炒面受到了全员的一致推崇，而鞠莉和善子的黑暗料理却成为了此生的心理阴影。原来已经过去了两年啊，真觉得那些场面恍如昨日。那时候的梨子，酒红色的金发搭在肩膀一侧，就连笑起来都是那么文静。两年过去，那样的文静女孩身上多了份从容与镇定。这么想着，千歌回过头，看向很远处街边那个少女，即便只是小到差点看不清她的脸，即便只是普普通通地站着，梨子的浑身上下也显露出不俗气质。想要靠近，想要永远和这个女孩保持这样的联系，千歌伸出手，手指的方向正对着那个发呆的女孩。

“那么，水蜜桃味吧。”果然，这样的夏夜，还是想要些甜滋滋的东西来抚慰自己的味觉啊。

向回走寻找梨子的路上，千歌路过一个被小孩子们围着的摊位，摊主正热情地推荐着他的商品，那是很常见的面具，小时候千歌一度十分沉迷于那些与狐狸有关的神话，爱屋及乌，她对于这些面具的喜爱与日俱增。打定主意，千歌摸出钱包，拿起了一黑一白两个狐狸面具。

“给！”一路小跑回到梨子身边，挂在手腕上的狐狸面具相互碰撞发出响声，引来梨子惊喜的目光。将覆着一层水膜的纸杯放在梨子手上，千歌拿起小勺，挖起一小块刨冰送入口中。初入口中的感觉是冰凉的，卷走盛夏燥热的冰在舌尖化为一滩水，之后逐渐被口腔温度同化，接踵而至的甜刺激着舌尖上的味觉神经不断战栗。在口腔还未回温的间隙，千歌将新一勺冰送进嘴里，这次，不止舌尖，就连腮帮子也变得冰凉起来。味觉变得迟钝，但清爽的感觉却不会骗人。

“走吧，找个开阔地看烟花。”酒红色长发的少女接过那个白色的狐狸面具戴在头上，拽起了千歌的衣袖。

匆匆吞下一口冰水，千歌点点头，顺从地跟着梨子向山坡走去。

最佳观赏地已经被人群占据，于是两人一路向下来到河边。水如明镜倒映着一片星辉，夏日微风吹过，镜面破碎，捏起一层褶皱。梨子坐在河边草地，全然不在意新换上的和服会被弄脏，于是千歌模仿着她的样子坐下，两人一起等待着烟火大会的开始。

“为什么买一样的味道呢？”梨子含着勺子讲出的话语含糊不清。

“因为想和梨子ちゃん吃一样的味道。”千歌挠了挠脸颊。

“那买两个味道，换着吃不就好了。”梨子苦笑不得。

“倒也是......”交谈声被人群的呼喊与天空那边烟花炸裂燃烧的声音取代，千歌回过头，只见绚烂的烟花已经在漆黑的夜幕中盛开。

那并非少女平生不曾见过的美景，只是此刻她的身边有一个特殊的人陪伴。

“千歌也戴上吧。”套在手腕上的狐狸面具被梨子拿了过去。千歌感到面前一黑，紧接着是浴衣衣袖与自己短发摩擦过脸颊的酥痒感，橡皮绳勒在脑后，不疼，但有些约束感。千歌感觉到梨子正在为自己调整面具的位置，果然，没过一会儿，光线便从面具上那两个眼睛里传来。面前是带着白狐面具的梨子，而梨子身后的背景布，是被烟花点缀的蓝黑夜幕。

“梨子ちゃん。”从面具下传出的声音瓮声瓮气。

“我们，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吗？”千歌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是怎样的，也不知道梨子听了这句话后的表情又是怎样的，但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一直一直。”

“即便假期结束，我还是要去欧洲留学？”白狐面具下的女孩如此说道。

“是的。”

“即便大学结束，我的未来还没有定数？”

“是的。”

“即便......”

“是的！”这一回，再多的“即便”都无法说出口了，“因为是梨子ちゃん，我相信梨子ちゃん！”

“那么，好吧。”夜空下，黑狐与白狐逐渐靠近着对方，直到木质鼻子碰撞发出轻响，换来少女们一阵笑声。

烟花在她们身后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