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

很难得的，这一次，夜雨竟然比有希先醒了过来。

『唔……』

她的意识依然有些模糊，缓缓睁开眼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被有希抱在怀里。

『唔，这是在睡午觉吗……』

看样子，一觉过后，『小夜雨』已经回到了属于她的内心最深处。

结标夜雨已经变成了正常的结标夜雨。

然而。

那段『不堪入目』的黑历史是无法抹去的。

尽管睡前发生的事情不能够很自然地回忆起来，但过了一小会儿后，夜雨的大脑自动将那些碎片拼成了一幅完整的图案。

『……』

『……』

『……』

全部回忆起来的那一瞬间，夜雨简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都说了些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

什么『大姐姐』，什么『小朋友』，什么撒娇，什么大哭……在那段记忆中，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朦朦胧胧的状态之中，一系列脸不红、心不跳的言行举止都是下意识完成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一世英名啊啊啊啊啊啊啊！！！！！』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小夜雨』的一面并没有被外人看见，她不说，有希不说，就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坏消息是，经过这一遭，夜雨觉得自己大概是永远没法在有希面前抬起头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越想越羞愤，这时，夜雨已经顾不上正在睡午觉的有希了。

脸红到了脖子根的她直接挣脱开有希的怀抱，就像是变回了从前那个神经质的『异类』一样，抓狂地用拳头砸向了地面。

这么大的动静，直接让有希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唔……唔！”

猛地睁开眼后，出现在她视线中的，是夜雨那副有些丧心病狂的模样。

“你……”

有希立刻坐了起来。

同时，夜雨也慢慢转过了头。

如果有希没有看错的话，那一瞬间，夜雨的眼睛好像变红了些。

“夜雨你……”

下一刻，见到夜雨拳头上渗出的缕缕鲜血，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类似的情景，夜雨曾经在讲故事的那天晚上跟她和雪见讲过。

同时，有希的脑海中还闪过了一幅在她心中深深铭刻下的画面——

穿着体操服的夜雨低着脑袋坐在一棵树旁，手背上，几乎同样的位置，流着同样的鲜血。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尽管睡觉前的夜雨就已经很奇怪了，但至少，那时有希还能从她身上感受到熟悉的感觉。

为什么，一觉醒来就变成了这样？

但是，现在的状况已经不允许有希考虑那么多了，她的首要任务是处理伤口。

与此同时，从刚刚转过头后，夜雨那双与平常有些不同的眼睛就一直在盯着有希。几秒钟的时间里，她没有说话，除了明显起伏着的胸膛和因喘气而微微颤动的鼻腔，全身一动不动。

有希迅速从背包里翻出了一瓶纯净水和一瓶外伤喷剂，二话不说地来到夜雨身边，先是替她用清水清洗了伤口，然后像之前那次一样，举起药罐对着伤口一顿猛喷。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全程，夜雨依然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言语，只是目光呆呆地跟随着有希的身影，又呆呆地跪坐在那里，任由有希摆动着自己受伤的双手。

血很快就止住了，有希小小地松了口气。

并且，在处理伤口的过程中，她的大脑没有停止思考。

现在，她大概能猜得出来夜雨突然变成这样的原因了。

将空瓶和药剂放到一旁后，有希无视了已经被水浸湿的野餐布，稍微调整了下坐姿，以同样的姿势面对着近在眼前的夜雨。

“哈喽？”

她笑着伸出手，在夜雨面前晃了两下。

轻松又稍稍有些搞怪的语气让夜雨的瞳孔突然收缩了一下。

“还认得出我吗？”

有希脸上的笑容又甜美了一分。

“……”

突然，夜雨的身体奇怪地颤动了一下。

几秒后，她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又是谁呀？”

有希继续问道。

又等了几秒，夜雨终于开口了：

“结标、夜雨。”

声音很轻，而且中间好像犹豫了一下。

“嘻嘻~”

有希很亲切地拍了拍夜雨的肩膀。

“小朋友长大了哟~”

此刻，一脸轻松的她能很明显地感受到，自己那冒汗的手心，以及加速跳动的心脏。

尽管已经猜出了背后的原因，但老实说，平时很擅长对付夜雨的她在这一次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或者，再说得准确点，她根本就没有把握。

经过了之前的少许耳闻以及亲身经历，有希很清楚，夜雨的内心里存在着一些她自己都不清楚的东西。

面对之前的『小朋友』，有希尚且还能凭借平时总结出来的经验而保持一定的从容。

可是，现在的夜雨，那抹不祥的红色，已经让她感受到了一丝发自内心的恐惧感。

此刻，在她面前的，是令她感到最最陌生的结标夜雨。

但御坂有希也不是个软弱的女生。

排除夜雨对她造成的影响，她甚至可以成为一个比食蜂莺、渡边阳还优秀的领导者。

现在，好友也好，知己也好，别的关系也好，夜雨是她好不容易才遇到的重要之人，她怎么可能会因此而逃避。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有希很自然地将手心里的细汗擦在自己的裤管上，然后再一次伸出手，轻轻抚上了夜雨微凉的脸颊。

这是一场赌博。

若是赌不赢，接下来的旅行怕是没那么轻松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之前的行程也没那么轻松，不是吗？

有希眯起了眼，露出了一抹温馨的笑容。

人的一生中，处处有岔路，常常要赌博。

这只是其中不算大也不算小的一次，不是吗？

……

幸运的是，这一次，有希赢了。

不知是因为有希的话语，还是因为有希的抚摸，抑或是因为有希的笑容，夜雨内心里的某个开关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拨动了一下。

伴随着又一次的瞳孔收缩，她的眼神突然恢复了几分本该有的神采，生硬的面部表情也渐渐松弛了下来。

有希的笑容更温柔了。

“唔……”

面对着那个笑容，夜雨微微扭开了脑袋，并垂下了眼睑。

此刻，她那想要故意隐藏起来的眼神中，正折射着一股复杂的情感。

“怎么了？”

“没、没什么……”

她一边低着脑袋，一边又忍不住稍稍抬起眼，用余光的最边缘瞄了一眼有希。

“谢谢……”

“咦？为什么要道谢呀？”

有希故意睁大了双眼，并用一只食指轻戳着自己的脸颊，摆出一副很疑惑的样子。

不过，虽然这副样子是故意做给夜雨看的，但有希只是为了活跃气氛而已，她确实不清楚夜雨道谢的原因。

“唔……”

而另一边，犹豫了几秒后，夜雨终于抬起了脑袋，嘴角勾起了一抹生硬的微笑。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御坂桑很照顾我~”

说完，脑袋再次低了下去，她的目光落到了手上的伤口上——

那个喷剂还是那么好用，这才没过几分钟，伤口就已经开始结痂了。

“嘻嘻，没关系啦~”

有希又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们是好朋友嘛~”

于是，夜雨也跟着眯起了眼：

“是啊，好朋友~”

只是，那笑容中带着些连有希都没察觉到的苦涩。

……

与午觉之前朦朦胧胧的『小朋友』状态不同，刚才，夜雨一直是清醒着的。

但正是因为那时头脑很清醒，此刻的她才会为自己感到一股发自内心的悲哀。

因为，就在不久前，她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想法。

一个绝对不能说出来的想法。

她可以发誓，一开始的时候，尽管她是急躁了点、激动了点，但她原本只是想对着地面发泄一下心中的羞愤而已，绝对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可是，为什么在那个时候，头脑中会突然产生那样的想法？

尽管只出现了一瞬间，但夜雨无法忽略『它曾经存在过』这个事实。

因为头脑清醒，所以是正常的自己，所以找不到借口，所以无法忽略。

『对不起，御坂桑。』

……

“好了，也休息够了，收拾收拾出发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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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再次出发后，有希最熟悉的那个夜雨回来了。

那个侧脸有些英气，笑容有些傻气的结标夜雨。

不过，尽管大体上是变回来了，但与往常相比依然有小小的不同——

她突然变得热情了许多。

现在，夜雨会更频繁地去主动关心有希的体力情况，在难走的地方会不顾有希的逞强而主动扶着她走，经常会主动用纸巾替有希擦去额头上滑落的汗水……

甚至，那双早已习惯了飘忽在四周的玫红色眼睛，现在已经放弃了周围的景致，一直在偷瞄着身旁的有希。

当然，有希一开始就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但她毕竟不是无所不晓的神仙，也不是夜雨肚子里的蛔虫。她误以为那是『小夜雨』留下的影响，便没有多在意，甚至还因为夜雨的主动关心而在心中感到了一丝窃喜。

变化背后的真正原因，只有夜雨一个人知道。

只该有她一个人知道，只会有她一个人知道。

……

“呐呐~快看快看！”

走着走着，眼尖的有希突然发现了两个一般只会出现在动物园里的身影。

于是，她一边激动地拉了拉夜雨的衣袖，一边用另一只手指着与两人还有一段距离的它们。

“嗯？”

本来正在偷瞄有希的夜雨顺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鹿？”

走了这么久，两人只见到过小松鼠、小兔子什么的，夜雨本来还以为这森林里只有小型动物呢。

“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鹿呀~”

看来，有希也是相同的想法。

“过去看看吧~”

“嗯~”

夜雨发动能力，带着有希瞬移到了两只鹿旁边的大树后面。接着，近距离观察了一小会儿，又用调成静音模式的手机各自为它们拍下了一张近景照后，本着相安无事的原则，夜雨又带着有希远离了它们。

“之前总说「野兽」、「野兽」的，现在终于见到了，开心了吧？”

有希轻轻捏了下夜雨的脸蛋。

“诶？”

其实，经过了刚才的事件，她的大部分注意力已经从这方面转移走了。

但稍微愣了一下后，她还是露出了一抹愉悦的笑容：

“嗯~”

那抹笑容，一半是伪装的，一半是真心的。

“嘻嘻，那我们回去吧~”

“诶，现在吗？”

夜雨看了眼时间，才下午一点。

『是累了吗？』

这个想法一出来，就立刻被她自己否定了——

前不久她想要主动去扶的时候，有希还在逞强呢。以有希的性格，不可能这么快就『认输』。

况且，现在的有希看起来也没有累到这么早就想要打道回府的程度。

『而且，既然准备了便当，就说明御坂桑一开始没打算这么早就回去。』

顺着这条逻辑线一点一点地想下去，最终，夜雨得出了一个可能性最大的结论。

“那个，御坂桑是想上厕所吗？”

“诶？！”

有希的脸顿时热了起来。

“你、你怎么知道的？”

其实，早上进森林之前，有希是做好了一些心理准备的。可是，她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想法与实施之间间隔的那一段不短的距离，让她望而却步。

『早知道就少喝点果汁和水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脑袋，脸颊绯红地轻咬着嘴唇。

身旁，夜雨则是露出了毫不在意的笑容：

“没关系啦，我也有点想上厕所了~”

她拉了拉背包带，然后主动挽上了有希的手臂。

“回去吧~”

“唔……”

上厕所本来就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夜雨的笑容也起到了很好的抚慰效果，很快，有希就没那么害羞了。

脸颊上残余着可爱的淡粉色，她的嘴角勾起了一分温暖的弧度。

“嗯~”

“要麻烦御坂桑指一下路咯~”

“不~要~”

用撒娇的语气拒绝后，有希整个人直接软软地靠到了夜雨身上。

“你自己带着我从天上走嘛~”

夜雨转过头，有些不解：

“诶？不是要上厕所吗？”

“没那么着急啦！”

见夜雨说得这么直白，有希嘟起嘴，佯装生气地握起粉拳，往她身上轻捶了一下。

“好吧好吧~”

仿佛中午的情景再现，角色却已经发生了反转——

夜雨变成了大人，而有希变成了那个喜欢撒娇的小孩子。

此刻，转头望着那双气鼓鼓又带着些小期待的栗色眼睛，夜雨无奈地笑了笑。

下一秒，她主动抽出手放开了有希，然后直接用公主抱的姿势将有希抱了起来。

“唔……诶诶！”

“走吧~”

不等有希说什么，夜雨就发动了能力。

连续的破空声响起，两人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了蔚蓝天空中的一个小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