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已经仰慕白井同学很久了，请和我一起参加舞会吧！”

对着面前双颊酡红不敢直视她的少女，白井黑子略微头痛。

为庆贺学园都市建立九十周年，常盘台中学将联合其他名校共同举办一场圣诞舞会。消息如同飞散的星火在短短一天内传遍整个校园，燎动少女心事。

已经是今天收到的第三个邀请了……白井黑子带着无可挑剔的礼节性笑容婉拒了对方，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这种规模的盛事需要部署多少警备力量。

“听说学校已经推举御坂学姐去跳第一支舞了……”

“本来是打算和其他学院的代表搭档，但是御坂学姐坚持要自己选择舞伴……”

议论声仿佛轻飘飘的蛛网，落下时却难以拂去，将思绪缠绞成混乱的一团。

自己邀请舞伴……这种场合，一定是想要和心仪对象共同度过的吧。类人猿……不，上条先生，即使戴着情敌滤镜她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有让人心折的人格魅力。在见过“妹妹们”了解内情后，更是连维持那点微妙敌意的立场都失去了。

那些盘根错节深深蛰伏的黑暗力量，刚刚窥见一角，她已经预感到自己的渺小无力。对于注定被牵涉其中的姐姐大人，哪怕她有甘愿付出生命的决心，也未见得不是一种负担。

大概是时候，收回出于一己之私的痴缠，退到属于朋友的安全界线，为她能够找到合适的舞伴真心祝福了。

“你有心事哦，小白井～”

“说过不要随便看我的思想吧，食蜂前辈。”对于体育课就在阴凉处躲闲的食蜂操祈习以为常，白井黑子眼皮都不抬地绕过她。

平川釉月事件后，两人的距离倒是拉近了许多。白井黑子意外发现高高在上的女王大人腹黑毒舌的一面，食蜂操祈对她的称呼也从正经的“白井同学”变成调侃的“小白井”。

“小白井的表情管理一向很到位呢，不用‘心理掌握’真是难为我了。”食蜂操祈假模假样地叹道，“也就是脸色黑了一点，眉毛皱了一点，情绪低落什么的完全看不出来哦～”

“……”白井黑子忍耐地闭了闭眼，“前辈专程来这里，不是就为了讽刺我吧？”

“明明是你约我见面的……”食蜂操祈似乎颇为委屈地抱怨，嘴角却轻轻上扬，“小白井翻脸不认人的功夫才是炉火纯青呐。”

“……抱歉。”满腹的沉重思虑让白井黑子几乎忘了她找对方的理由。“我是想说，平川釉月那孩子的能力特别，有些长时间受她控制的人很难恢复意识。不知道食蜂前辈作为高等级的精神系能力者，有没有什么建议……”

抓住罪犯还不够，要为对方精打细算做到这个地步吗？从前的食蜂操祈称之为“爱管闲事”，可那个管了她许多闲事的少年忘记她后，很久没有人值得这一句评价。

她从未原谅过弱小的自己，才会在经历相似的小孩面前一时失态；现在她在另一人身上见到了相似的固执坚守，所以“爱惜”之言并非玩笑。

“小白井，我好像还没有舞伴哦。”

“嗯？”话题的突然转变让白井黑子有些消化不良。

“所以，该履行我们的约定了。”

---------------------哔哩哔哩的分割线-----------------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微风拂动带来草木清香，四下静寂得能听见蜜蜂振翅的“嗡嗡”声。在舒适的让人疏懒了筋骨的环境中，御坂美琴回忆起之前模糊而混乱的情绪。

因为老师过于殷勤的态度，她接受了学院代表的身份，想着拉黑子上场随便搪塞一下。却在听到对方已经接受食蜂邀请时，一口气梗得胸口闷痛。

是的，她吃醋了。佐天描述的徐徐诱之计划还没来得及展开，她率先丢盔弃甲。虽然有点后知后觉，但御坂美琴认为自己表现得非常冷静。

冷静地回应黑子“祝你舞会玩的开心”，冷静地将杀人熊薅秃了一撮毛，冷静地接到平川釉月的通信但是完全忽视约定的时间只能等在菊子奶奶院中与一人一狗晒太阳……

“御坂丫头，年轻人心思太重了可不好，会长皱纹的。”

菊子奶奶一手撸着狗子，一手在脸上比划着，御坂美琴才发现她有一双烟灰色眼睛，澄净而祥和。

“奶奶，我好像要失去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了。”大约是此时此景太适合倾诉，御坂美琴有些突兀地开口，“我不知道该不该留住它……”

“我儿子走的时候刚满三十。”菊子奶奶倾听时神情很专注，接茬时却另起了话头。“他做司机跑长途，那天下大雪，路上结了冰……”

“悬崖太高了，人一直没找着。”

“对不起……”御坂美琴有些不安，老人的语气很平静，烟灰色眼眸雾气氤氲。

“我怨了自己很久，明知道这天气开车出门不安全，为什么不劝一劝他……”狗子似乎能感受到老人的情绪，扬起头舔了舔她的手。“但是后来就想，孩子他爸走的早，他一直着急攒钱说要给我换房子。哪怕我劝了，他也还是会去吧……”

“很多事我们是没有选择的，有选择的时候就要格外珍惜。”

“到我这个年纪，大多数事情都看淡了。只那么几件，想起来这里还会揪得慌，”她指着自己的胸口，“所以啊，御坂丫头，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不如想想，如果明天就要闭眼，今天还有什么事是放不下的？”

时光的流动变得缓慢，空气中旋转的尘埃也看得分明。老人的视线仿佛将御坂美琴穿透，逼着她重新审视自己。算来认识黑子不过数月，心中的牵挂原来却已丛生，辨不清的缠缠裹裹，扯一扯五脏六腑都跟着发痛。

“奶奶，我回来了！”

凝结时间的魔法被打破，女孩蹦蹦跳跳的身影转眼到了面前。

“奶奶今天能力测试我又是班上第一名balabala……哎御坂姐姐来得好早啊……奶奶同学们都说你种的西红柿特别甜balabala……”

……是不是应该感谢她百忙之中还能抽空分给自己一眼？

“小月找御坂丫头还有事吧。”菊子奶奶抹去平川釉月额头的汗珠，“奶奶去给你们煮茶。”

“你……还挺适应新学校的啊。”二人独处时，御坂美琴总有些被窥见隐秘的不适，尴尬地寒暄一句。

“我们是少管所统一授课，”平川釉月浅浅一笑，“御坂姐姐真的觉得，那些‘同学’会很好说话吗？”

……那你真是编的有模有样。

“不要在奶奶面前说漏嘴哦。”平川釉月竖起手指做出噤声的动作。

那么漫长的黑暗中，终于有人听到了她的声音。就尽情地说吧，谎话什么的，连自己一并骗过就好了。

好像她一直就是平常人家的孙女，承欢膝下。等着奶奶煮一杯清茶，再摸摸她的发顶。

“我在幻境中说过吧，所有事都可以告诉御坂姐姐。但很遗憾，那个人我只见过一次，提供不了什么信息。”

“他将我带出研究所之后都是通过短信联系，那些能够让我拥有合理身份的‘傀儡’也是他挑选的，没有被人发现过……”

她摸出一部老式翻盖手机，收件箱里上百条信息都来自同一个发件人——“deus”。

“拉丁文的‘天主’……”御坂美琴嗤笑一声。“藏头露尾的鼠辈。”

“御坂姐姐听说过AIM扩散力场吗？能力者无意识间释放的微弱力量，脑波相同的人藉此相互影响。‘deus’告诉我，可以借助AIM扩散力场突破你的电磁屏障。”

“你是说……”

“混进医院的时候我在‘sisters’脑中种下了精神印记，虽然她们的精神力量异于常人不会被控制，但是AIM扩散力场一直在潜移默化地影响你。加上藤田翔的暗示让你情绪波动剧烈，才创造了一个绝好的时机……”

平川釉月手指上滑，打开相应的短信，“精神印记在破除幻境时已经消失了，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有其他计划……”

“手机可以借给我吗？”御坂美琴确认了短信内容，向她摊开一只手，“我有一个朋友，也许能定位他的地址。”

“嗯……”平川釉月把手机递给她，“御坂姐姐没必要这么郑重地和我解释了，别忘了我可是害你差点出不了幻境呐。”

“小孩子不要太自恋了。”御坂美琴拍了下她的后脑勺。“无论如何，谢谢你主动告诉我这些。”

平川釉月捂着脑袋目送她离开，少女身姿清朗，葡萄架上茂盛的藤叶筛落的点点光斑在她发间跳跃。

没有人能够困住一道光，她想，哪怕是神也不行。

***

一直等到天边擦黑，寝室门都没有被第二个人推开。

初春说黑子是和她一起离开风纪委员支部的，舍管说黑子申请晚归。所以，她会去哪里呢？

手指拨弄着星星瓶，御坂美琴似乎在出神。但每当门外响起脚步声，她的动作都会有片刻停滞。

星星瓶是御坂美琴到医院确认安全措施时，10032号递给她的。据说白井黑子共教了五种花式折法，还跑了好几家店买回样式繁多的呱太卡纸。

“姐姐大人奇特的偏好还真是让人费心，do御坂假装没有藏起最可爱的卡纸并批判对方的幼稚品味。”

真是个不称职的学姐啊，御坂美琴默默在心里唾弃自己。习惯了生活中处处都是学妹的痕迹，坦然享受着对方的“费心”。而她踏入菊子奶奶的小院，接触到白井黑子的日常时，却是陌生而意外的。

她有很多话想对黑子说，关于歉意，关于感激，关于一起看海的约定，关于她的“放不下”。

口中呵出的热气在瓶身凝成水雾，御坂美琴望了一眼窗外树梢上的淡淡月影，起身。

她有很多话想对黑子说，并且不愿再等待。

这次，换我来追逐你的脚步。

“和小白井住一个寝室的好像是御坂同学吧，你这么气势汹汹地质问我是什么意思？”

食蜂操祈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浴衣开得过低的领口处露出饱满的弧度，发尾带着些微潮气。

“虽然我知道有点强人所难，麻烦御坂同学夜闯女寝前还是动动你连装饰品都不如的脑袋，打扰淑女沐浴可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到底对黑子提了什么条件，她才会答应和你参加舞会？”

没有理会对方话语中带刺的嘲讽，御坂美琴径自提出问题。和食蜂的合作不可能没有交换条件，如果她没有被妒火冲昏头脑，是很容易想到的。

“啊啦我可没有强人所难的癖好，这全是出于小白井的自身意愿哦。兴许她待在外面，是不想见到除了野蛮力一无是处的某人呢……”

尾音惊愕地断在空气中，食蜂操祈瞪着面前曾因一句“野蛮”就与她呛声八百回合的老对头。虽然脖颈弯曲的弧度非常轻微，但确凿是做出了请求的姿态。

“拜托你，”御坂美琴贴在身侧的手臂轻微颤抖着，“按黑子的性格，这种时候绝不愿意麻烦其他人的，她一个人在外面，我放心不下……”

“抱歉，食蜂前辈。”恍然间眼前的身影逐渐与另一个重合，白井黑子微微欠身，礼仪完美，“如果跳舞的时候无法专注于彼此，是非常不尊重舞伴的行为，食蜂前辈也一定不能接受吧。”

“无情的拒绝呢～”食蜂操祈点了点对方的额头，“但是，我还没有说出要求的内容哦。”

“让御坂美琴相信我们会一起参加舞会，然后到一个不那么容易找到的地方等待。”

“等什么？”白井黑子显然被这个不合套路的要求弄懵了。

“或许什么都不会等到呢，小白井。这是一场赌博。”

押上十余年来积攒的全部任性，赌一场幡然醒悟。

小白井已经向你迈出九十九步，而最后一步的选择权在你手上。

御坂美琴，要手握多少砝码，你才敢入这赌局？

“今晚的星星很多。”回过神来，御坂美琴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等待她的回答，食蜂操祈丢下语焉不详的一句话就离开了。

既然你也押上了自尊，为了找到她不惜向我低头——

买定离手，不可反悔。

***

御坂美琴是在观星台找到白井黑子的。这里位于学舍之园西北的偏僻角落，原本是为观星预言的能力者准备。

少女倚在栏杆边，似乎出神地想着什么，甚至没有留意御坂美琴的到来。透过镶嵌着玻璃幕墙的圆形穹顶，满天星光触手可及，她却矗立在黑暗中，像是已经倔强地等待了千万年。

看到她的一瞬，几乎踏遍学舍之园所有楼顶而生出的委屈烟消云散。

“黑子。”

少女转身，抖落一地星辉。

“姐姐大人，我……”白井黑子显得讶异而赧然。

“没关系，先听我说。”

“最近我做的决定，似乎总是事与愿违。不想让你因为我太勉强，却害的你训练受伤；不想让你被牵扯进那堆烂摊子，却连累你被算计住院……”

“这不是姐姐大人的错……”

“他们的目标的确是我。”御坂美琴坦然得近乎冷酷，“平川釉月说暗处的一些人已经知道‘sisters’存在，或许什么时候就会出手。这座城市深处藏纳的污垢，我沾上了，已经洗不掉了。可是黑子，本来不用承担这些的……”

——和佐天说的，只是表层原因。他担心的，从来都是身边亲密的人被针对伤害。

“按照这个道理，打击犯罪的警备员是不是都只能做孤家寡人了？姐姐大人真是笨蛋呐。以维护正义为理想的风纪委员，怎么可能永远置身事外。”

“虽然很不够格，黑子愿意成为姐姐大人的力量。”

御坂美琴笑了，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

你看，黑子，我其实是很自私的。知道应该远离，却贪恋着你的温暖不愿放手。看似在划清界限，却已经笃定了你的选择。

因为太了解我心软善良的完美学妹了，哪怕我说身边是地狱，你也一定会跟着跳下来吧。

那就将你绑在我身边，绝不再让你离开。

“在你答应别人的邀请之后才开口可能有点卑劣，但这全是我优柔寡断的责任。如果还能有一次机会……”

“和我一起参加舞会吗，黑子。”

“以……恋人的身份。”

白井黑子有些怔忡，似乎陷入了一场过于美好的梦境。

脚下是寂寂灯火，头顶是呼吸了亿万年的浩瀚星河。她的姐姐大人肩披夜露，刘海被汗水打湿沾在额头，不知是由于劳累还是紧张，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但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亮的仿佛落进了整个宇宙的光芒。

“黑子，我喜欢你。”

好像不断推着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突然有一天石头跌落深谷，茫然四顾间全世界的迤逦风光鲜活入眼。

“……黑子？”白井黑子沉默得太久，御坂美琴有些不安地唤了她一声。

“啊……我在想，给初春买一百条甲鱼要多少钱……”

事实证明，誓不能乱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兑现。

“什……”御坂美琴差点当场噎死，“这是想甲鱼的时候吗，我可是在非常努力地表……表白啊！”说到“表白”时声音弱了一瞬，又马上提高，“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用张牙舞爪来掩饰慌乱，是她熟悉的姐姐大人的样子……不真实感终于褪尽，白井黑子盯着御坂美琴红透的耳垂，突然非常想伸手捏一捏。

“知道了，我喜欢你。”

“……”还在絮絮叨叨的御坂美琴仿佛突然被什么塞住了嗓子。

“哎，没听清楚吗？”白井黑子笑得粲然，“那再说一次哦——”

“姐姐大人，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