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看看!失。”阿诺一片庞大的城市废墟上空停下车,她没有下去。她们越过电磁罩,来到沦陷区内部了。“这是什么东西。”
墨镜里映出的粗糙黑色石棺笔直得插在水泥地里,周围的石砖都只剩碎裂的残身。尾端有着焦黑的痕迹,石棺却没有太大损伤,像是这座城市的墓碑。
棺面上隐隐浮现出如树杈般繁复的凹痕,好似一种古老图腾,有种宗教的意味,这让阿诺想起那些神秘的巨石阵。
“他们原来在抢这个。”阿诺语气里充满惊叹和好奇。她想知道IOA和卡尔抢来抢去的东西,究竟有什么神奇。“电磁罩就是这么烂了?”
“比起这个,你先看看这东西周围。B 组的尸体,大概有人埋伏。”
卡尔要心疼死了。”阿诺的语气还是满不在乎,好像死人对她来说是个很随便的事。“我敢打赌,只要我一下车他们就会给我脑袋来一枪。在那栋楼里。”
“你还真是无动于衷。”
“怎么,要我这个囚犯为看守人哭泣?”阿诺无所谓地抿着嘴唇,开始降落。失敢保证,就算她不看这孩子的大脑也知道,阿诺差点把她最讨厌的话脱口而出。
“下去吧。”打开车门,阿诺迫不及待地钻了出去,似乎很期待脑袋被来一枪。
果然。阿诺刚一站稳,一条蓝光倏忽闪过,阿诺脚边的石砖响起碎裂的声音。她赌输了,不过人还真藏在那地方。
红眼极快地扫描到袭击者的方位,他们手里有狙击枪,还是等离子光束。
带血匕首,啊,死军呐。卡尔绝对想不到他们会来插一脚。
楼里的狙击手似乎确定控制了阿诺。不一会儿,里面出来了五六个佩戴同样标志的人包围住她。
都带有武装,只不过——IOA的货。阿诺玩味的笑慢慢绽开。
几个武装分子相互使着眼神,谁都不想跟这个在黑雾区带着墨镜的神经病先说话。
“只有你一个?”询问终于开始,是一个比较年长的人。
“你瞎?”阿诺不想跟这些那枪指着她的家伙好好说话。
“你是IOA的人?”可能的年龄缘故,对方依旧在忍耐着。那双面罩上的眼睛移向阿诺身后的悬浮车。
看来是托了这玩意的福,她打赌输了。
“哦,是。”阿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即回答,她尤其擅长说谎。
几个死军成员眼神交流了一会儿,继续盘问到。“你,不像是改造人。”
“IOA就只有改造人?”阿诺还是没个好气儿。
“给我们的消息是改造人来收东西。”
这样啊,阿诺仰着头,装作思考的样子,说得跟真的一样。
“你说执行官A-002是吧,她路上被联合军的一个神经病给伤了。中枢临时命令,叫我来这儿接替任务。你们的通讯一直都被扰乱,大概没有接到吧。”
“这样吗?”为首的人松了口气,身形向后倾去。
阿诺挑了挑暗红色的眉,对死军这么快就相信这些瞎编的东西感到意外,旋即反应过来。
美丽脸上的笑顽皮而恶劣,小虎牙像是随时会咬上去一样。那五六个死军被这个不怀好意的笑搞的背后一阵恶寒。
他们不需要知道这个墨镜女是不是真的,因为无论是谁,都会被杀死。
“动手!”
话音落下,那些杀机四溢的眼睛突然间开始了颤抖。他们眼中倒影的手居然拿起枪管,抵住自己的喉咙!他们的清醒的神智被魔鬼般的身体吓到尖叫。
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恶魔!高楼上的狙击手震惊极了,不管是什么东西,死了就没问题了吧!他重新瞄准红发女人的脑袋,只差扣动扳机。
如同早已明了他的想法,狙击镜里的女人慢慢抬起头,嘴角带着嘲弄看向了狙击手。
她摘下了墨镜,那是一双灰色的,冷到透彻的眼睛,仿佛就在告诉他,什么叫做蝼蚁。
“别动。”清晰的声音响在他的脑袋里,然而那双唇没有任何气息吐露。
这是何等,幻想般的力量。
阿诺看着周围一双双惊恐无比的眼神,如同看到巨龙的血盆大口,这些面对高阶段尸变的变异体都能从容赴死的恐怖分子,却在一个女孩身上露出这种表情。
所以说,她真的不喜欢用这个。这些看怪物般的眼神,并没有让她有太好的感觉。
“那个——”阿诺清清嗓子,准备说点什么。“我们本来可以好好说话,可你们拿枪指着我…”
“那个白毛拿枪指着你的时候,我也没见你有什么反应。”失突然从她脑子里冒出来拆台。
你回去!阿诺在心里回了一嘴。失果然不说话了。
那个年长的男人率先冷静下来,即使枪口抵着下颚,苍老的双眼中依旧镇定。
“你究竟是谁?我们怎么回事?”
“这不是刚告诉你了么。”小疯子随便敷衍了一下,邪恶的本质开始蠢蠢欲动。
“连我都打不过,你们打得过那些改造人么?他们可有一堆高科技武器。我觉得你们头儿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男人冷笑着回答,毫不忌惮自己危险的生命。“不管你是谁,年轻人。试图动摇我们是极度愚蠢的行为,我们是死军,在你在小学课堂上玩手指的时候,我们从千万条尸体中爬出来,带着诅咒游荡在地狱深处。就算你的手段再吓人,死亡也对我们毫无威胁!”
“好吧,大爷!我知道你们不怕死了!而且我没上过小学课堂,也没玩过手指。如果你觉得刚才那些话可以让你的处境好上一点的话,尽管说吧。我不介意开个茶话会听故事,以弥补我可怜的童年。反正我闲。”
阿诺耸着肩斜靠在车旁,无所谓的说道。
“但做个选择也不错,至少你们首领没给过你们机会。”
“闲?你再不快点小心出不去!”失又开始催了。
“玩会,就一会儿!”
“小女孩。阿拉汗收留了我们,他可比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更值得信任。”男人鼻腔里传来重重的嘲笑。
阿诺仰头装作思考的模样,嘴里的挖苦却一刻未停。
“的确,阿拉汗的确比我可信,那可信的阿拉汗告诉你们了没?这儿是怎么回事?那个黑玩意是个什么?IOA和军方搭上整个罗萨里奥到底在抢什么?我猜你们不止一次想问了吧。”
“阿拉汗回答你们什么了?嗯?”阿诺逼问起来。“回答我?”
旁的年轻人不服气的吼起来。“他说这能让我们活着见到阳光!”年长男人的凌厉眼神制止了年轻人的冲动。
阿诺还没听完就嗤笑着。“我见过不少死军,他们临死前都这么说。可事实呢?你们现在仍活在密不透风的黑雾区,偶尔像蝼蚁一般伸出触角劫几只无关紧要的商队,然后继续缩回头当你们的王八?”
“够了!”男人断喝一声,掩藏不住的崩塌在其中酝酿,周围几人都向他望去。咄咄逼人的挖苦终于止息。
阿诺目不斜视地盯着他双眼中隐忍的怒火,焰心深处发出动摇的脆响。
“抱歉。”阿诺扬着头,一点没道歉的意思。“我没想到你们对自己的处境如此不满。”
“不要动摇我。”男人一字一顿,杀气毕露,双眼布满血丝。
“你没有资格威胁我。”恶魔的语调变得高昂,冷漠的灰色如同银汞汇聚的毒海。
“你们更没有资格和IOA合作。军方一颗原子弹就能让你们一无所有,何况不知底细的IOA?那些政治家和科学疯子会在乎一个几百年都无法生存的黑雾区?看看你们脚下的土地,这才是你们的归宿。”
阿诺重新戴上墨镜,周围眼睛里不停变换的情绪叫她十分满意。文字游戏是玩弄人心最好的工具,它带来远比战争更加隐秘,更加庞大的毁灭。
这可比直接控制身体来得有意思得多,也因而更加让疯子着迷。
“各位。你们存在于此的理由不过是阿拉汗探向IOA的汗毛,以便让其他人苟活在夹缝中间。你们死后,死军会告诉IOA,这只不过是你们自作主张,痴心妄想。和他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们会继被全人类抛弃后,再次被同类抛弃。”高亢的声音沉缓下来。
世界归于安静。美好的愿景被狠狠击碎,所有人都被事实震惊到缓不过神。
“别听这个女人胡说!死军绝对不会抛弃我们!”
“我们怎么知道她说的不是真的!我们会被再次抛弃!”
“阿拉汗根本没有告诉我们这里会有这些东西!他对IOA连大气都不敢出!”
“别忘了我们对首领承诺过什么!”
“去他妈的承诺!我可以为死军赴死,但绝不是让他给我们送死!”
“我的妻子还在等我,我承担不起恶名!这让她在死军里怎么生存?”
“对!阿拉汗为了他首领的尊严绝对不会管她们活得怎样!”
“够了!这女人会给你什么?你们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别忘了你喉咙上的枪是怎么抵上去的!我们没的选!”
… …
阿诺靠在车上,闭眼听着周遭的言语,她沉醉于这魅惑人心的神奇把戏。
她理解那些坏蛋凌驾众生的兴奋感,唯一不同的是,她知道沉溺的结局。这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一个响指清脆地落下,声音消失不见。恶魔睁开她灰色的眼睛,审视每一个人。
“现在,你们有一个机会。能够改变这种情况的机会。”暗红色恶魔的语调突然间变得悠扬,如同睡前的摇篮曲般温柔。“你们怎么做?”
所有人都无声的望向年长的男人,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疯狂。
“这样么。”阿诺边说边转过身,双手搭在车顶上,语气波澜不惊。“行吧。”
枪管从喉咙放下,枪声再次响起。诅咒在肉体撞击的沉闷声里消失,秋日的风依旧温柔。
阿诺望着黑色的天空,像是笑,又像是没有笑。
她突然间感到,一种盛大的空虚向她扑面而来。她对世间的一切感知都有了一种无法横越的障碍,堵塞她的一切认知。
“你觉得无聊了,孩子?”
“别叫我孩子。”
“真是个寂寞的孩子。”
“我可是你,孩子!”
“还是没忍住?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感觉真奇妙。”
身后的动静渐渐小了,阿诺似乎听见了什么。
“你说过会给我们一个机会。”
“嗯,是。”是挺奇妙。阿诺赞同。
“那接下来——”年轻的声音有种幸存的喜悦。
“死得明白点的机会。”
“嘭!”整齐划一的枪声响起,地上又多了几具尸体。线条流畅的右手比成枪,点了点太阳穴。
远处高楼也一声枪响,回响很大。像是在应和这隆重的死亡典礼。
“玩够了?你可浪费了不少时间。”
“无聊的消遣而已。”阿诺抽出插在裤兜里的手,在一堆尸体上乱翻,恶魔又变回了女孩。
“IOA可真大方,好东西真多。他们真指望把这群杂兵把东西守住?”
“大概,他们没想到你这么个BUG会跑出来,至少B 组栽在他们手上。”
“卡尔也是,越老越糊涂。”
“疯子,你可没有足够的能力叫那个老狐狸信任。他办公室里的干扰器大部分都是为了防你!相比这种机要任务,果然还是牵制IOA适合你。”
“他可把牌打烂啦!”阿诺直起身,把一堆扒下来的装备扔进车里。“回去看看有什么能用的。”
“得了!别关心那些破烂了。快去看看要紧的!”失提醒阿诺。“白毛大概快来了。”
“好好好!”阿诺说着,跨过横七竖八的尸体,向黑色物体走去。
“话说回来,这到底是什么?”
阿诺已经准备好了听失说‘我不告诉你。’什么事好像没有她不知道的,也好像什么事不是她能告诉阿诺的。
“我不知道。”失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
“你不知道?”阿诺没一个跟头栽下去。
“不过你没发现这里连一个变异体都没有吗?”
“的确啊,他们在避开它。”阿诺恍然大悟。
“这,似乎不属于这个星球。”失的语气听起来有罕见的严肃。
“废话。”
“你可别轻举妄——”失还没有提醒完,阿诺已经触摸到石棺上繁复的刻纹。
失的呼吸窒了一瞬,万物都静悄悄的。手上冰凉的质感有些迷幻的意味,阿诺有些失望“好像什么都没有啊。”
“不,你听。”失的声音亦有一种迷幻之意。“心跳。”
阿诺皱了皱眉头,刚想说些什么,就感到手掌与物体的连接之处传达出一种隐秘的振动。
像是胸腔呼吸时的翕合一般,随着阿诺不断延长的触摸逐渐剧烈起来,却如不会顶撞的温顺小兽,极有韵律。
那韵律的鼓动在女孩惊奇的注视下,蔓延出莹绿色的,如同流淌着的生命般的光河。
生机勃勃的绿色汩动在石刻的繁复动脉里,在女孩手掌周围散开。
是,这的确是生命的心跳。这石棺里面的,鲜活生命的心跳。
阿诺呆住了,她拿下墨镜,手的姿势都被这奇异给拖慢。那双眼睛里盈浸满奇迹的光辉,酒红色都于此消失不见。
一瞬间,阿诺有一种奇怪的直觉。一种神秘的信息,在那心跳中喷薄而出,这是一种来自远古的神秘,在天雷地火,採集渔猎里早已稀释的,却犹如血脉般随着人类进化延传下来的,牵动全盘的信息。
它熔在荧火的河里,经由阿诺纤长的手臂,在另一个神秘生命的大脑里诉说着这种信息的神秘。
“是她!”失突然在这奇幻的景象里低唤一句,小锥一样刺破这幻境,也刺回阿诺的手。
阿诺知道,那个白毛现在正在她背后,正试图分析一圈死得整整齐齐的合作伙伴,并试图控住眼前的暗红头发的女孩。
她脸上因费解而逐渐凝重的表情一定相当趣。阿诺这样想着,转身证实自己的想法。
那姿态优美的白在一片黑色里显得很卓然不群。这些黏潮的黑雾在另一边是是肮脏恶臭,她一边是暗缎玄绸。
拂拂吹吹过去,也有飘然升天的趋向。待得全部揭起来,就又是黏潮的枪口。
“A-002执行官,看起来你很幸运。”以她先手的周旋看起来不是那么顺心。
蓝眼睛里的红色纹路不停地旋转,起起落落勾出的瞳孔轮廓,像她心脏被震慑住的心电图。
她看见的,一圈姿态相同,几乎同时阵亡的死军精兵,暗红色的恶魔站在他们前面,幻想的绿野梦境由她的右手徐徐拉开。
在IOA的数据有录以来,A-002第一次忘记所谓的基线标准和自我销毁,从心里陡然窜刺上来对这个红发疯子的畏惧与臣服。
之前那双灰色眼睛出现的时候,类似的情绪已经牵制住了她的行动。仿佛这种情绪早已埋根于基因深处,只需稍微的浇灌,就可以疯长上来,缠蔓住她已被剥夺了情绪的,冷静到凭此生存的大脑。
尽管只有一瞬间,但A-002还是花了极大的力气去克制这种情绪的巨大余威。
“霍特上校,你此前攻击了我。并且,你在这里做什么。如果你没有足够的理由使IOA信服,那我将对你采取必要的措施。”
阿诺听到了,此前的‘您’微妙地转变成了‘你’。果然对敌人,IOA才会卸下那层虚伪无聊的面具,只有那句遮羞布一样的‘霍特上校’破破烂烂的留着些尊严。
阿诺想知道更多,她有足够的兴趣来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