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夏,你要去找贺枝吗”
见夏有些诧异,她的确要去找贺枝。
“是啊……”
“你帮我带一封信吧,是给如伏家的,让贺枝转达也行”
贺枝是见夏从小到大的玩伴,但最近几年,不要说见面,就连联系都很少。
这个假期里,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见夏一直都没来得及去看看这位青梅。
当然,不去的原因还有一个。
“贺枝可能和你一个班级呢”
……
见夏在神社里待的时间有些太长了。出门之后,路旁的柳树原来抽出了嫩芽,点点翠绿抚着晴空,黄鹂间或鸣哓。一派初春的恬淡气息。
“原来也有枯草啊”
路边的草地夹着几缕枯黄。这让见夏觉得生命的无常。在这一缕枯黄渗入见夏的脑海之时,那泛黄的半张照片突然闪现。
外祖母,应该是什么样的呢。她还在思忖着。然后随着离如伏家越来越近,见夏紧张地想起贺枝,这两幅图画交错出现,见夏的思绪纷繁复杂。
说实话,见夏很早就察觉出,贺枝对自己有着特殊的情感,她也因为这逐渐疏远了贺枝。同时她也觉出自己的无情,“如伏家是自己的恩人”这样的话萦绕在见夏耳边,让见夏烦恼不已。而母亲这封信又更让见夏陷入尴尬的境地——怎么看,都像是为了自己家的利益来找贺枝,这是两家合作(其实是如伏家单方面帮助江井)的外交活动。
见夏在无尽的忐忑中到了如伏家的宅邸。
如伏家房子的制式与江井家的神社截然不同。在数次翻新之后,古典的宅院已经变成了宽敞的西式建筑,总体黑白的配色显示出现代的自信与从容。
如伏家的房子没有前院,却有广阔的后院。穿过荫蔽的树林之后,一扇窄小的黑色木门便出现在视野中,附近没有其他的房屋。
“铿铿”见夏轻轻叩响。
等了好一会。
“铿铿”
“有门铃的啊……来了来了”一位中年妇人的声音隐约传出。
“您是谁”门还是没开。
见夏以前没听过这个声音。她推测这应该是一位新雇的女佣。
“叫一叫贺枝小姐,好吗,我不进去也行”
或许是因为听见的只是一位女孩的声音,女佣放心般不再出声。见夏隐隐约约听见了鞋子的莎莎声。
又是好一会。
“小姐让您进来,去她的房间”
见夏深吸了一口气,顺着女佣指的方向走着,她感觉这一切很陌生,贺枝家不是传统的房间与房间连在一起的单层结构,而是多层的,各种区域错落有致地布置在这个精致的盒中。
“见夏”
贺枝早就打开门出来等候了。神情有些激动。
贺枝做出了要上前拥抱的姿势,见夏尴尬地避开了。不过贺枝并不在意。
“见夏!”
“这是你第一次来找我吧”
“还是你主动来我家”
贺枝很久之前对见夏说过她家的地址,意思就是希望见夏能登门拜访。而见夏自己虽然牢牢记住了,毕竟本来就不远。但从未真正来过。
见夏有些惊讶,内心同时也充满着愧疚,仿佛,仿佛……
“嗯,那”
见夏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快进来坐,我等你好长时间了”
等你好长时间,是自叩响门扉开始,还是自初次相见开始呢。
那颗枯黄的小草,不知为何又占据了见夏的脑海。
贺枝的房间也是西式的,柔软的床坐落在东侧,对着整洁的书桌和书架,地上却是粉色的羊毛摊,墙用白色的漆刷过了,窗户是玻璃做的,透着上午晴朗的阳光。虽然物件不少,屋子丝毫不局促,反而有种大家千金的活泼和大方之感,某种程度上与贺枝的性格相应呢。
按贺枝说的,见夏坐在了床上,然后茫然地环顾着,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见夏,见夏,你看啊”
来到窗边。
“能看见你家的桃花呢”
桃树被高大的其他树木挡住了不少,模模糊糊地透露着一点红色,不是很清晰。
美好的日子过的太快,转眼之间都要表演送神舞了。
窗外的烟火,密密麻麻的,宣告着一个盛节即将落幕。
在里面的一间屋中,凉青正在为最后的送神舞化着妆,而真雨倚在墙边,看着镜中凉青的容颜。
“凉青”
“怎么?小雨”
“你相信神吗”
“我怎么会不信呢……”
烟火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毕竟我们俩能这样就是神的福佑啊”
真雨若有所思。
这时,白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妈,妈!”
“外面的人可等不及了呢”
“已经过了时间了吗,不是晚上八点左右吗”
“妈你太笨了,已经快八点一刻了!”
“乖孩子,我马上去”
真雨看着凉青在走廊的着急身影,一片桃花像雨丝一样飘落了。
美丽的送神舞蹈依旧吸引了一大批观众,人们如痴如醉地欢呼着节日的尾声。
“啊”
掉落的火星子烧到了真雨的袜子,真雨轻轻地叫了一声。
那脆弱的火光旋即熄灭了。
真雨不以为意,转而将全心重新聚焦到凉青的送神舞上。
白窜来窜去,叫嚷着,看起来她已经完全忘记了她之前还想要吃送神饭这件事啊。
“白”真雨呼唤了一声。
“啊?”白迅速跑过来。
“一会就要吃送神饭了,你不是最喜欢这个吗”
“嗯……我说过吗”白将食指弯曲着放到嘴唇上,看起来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真雨笑了,抚摸起白乌亮的头发来,白也配合地踮起脚尖。
终于到了一年一度的绝对盛宴,每到绛神节即将结束的最后一个晚上,送神宴都会开启。最开始的时候,送神宴是不给人吃的,只摆些祭品等候膜拜。后来祭神宴逐渐演变成准备节日的成员们庆功的晚宴。
“已经十点三刻了”
“有够晚的……”
无论多晚开始,神社最大的会客厅总是充满着热闹,敬酒,划拳……有几年凉青不尽兴,还要在宴上跳一曲颂舞,常常赢得满堂喝彩。
只是今年有些太晚了,精力充沛的凉青都有些疲倦。在会客厅的宴会上不见了凉青和真雨的身影,他们到南侧的里屋去了,那里靠近舞台。
白不愿意跟着他们,只是在神社里来回跑着,客人都不介意,有时还会赞叹白的活力。
“这孩子长大了,一定和她妈妈一样优秀”
……
里屋中,烛光昏暗,凉青伏在真雨的大腿上。
“最后一天,一切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到这时候,不是我累,而是你累”
“我现在还想着你舞蹈的动作呢”
凉青起身,黑发垂落。
“下一次,你也上来吧,我教你,教你,一定比教其他人教的好”
“她们要不高兴了,原来你是对她们藏一手啊”真雨调笑地说。
“哪里……只是你来,我就要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纠正,花心思肯定比那些小姑娘多啊”
真雨听到这,貌似忘却了自己的年龄,思绪回到了曾经,曾经……
“奥,你是在说我太笨了,非得你一个动作一个动作教才会吧”
“讨厌!不是这个意思啊……”
凉青总是这样认真,在真雨的印象中,好像总是她对凉青开玩笑,从来没有反过来。
桃花在夜空中闪烁着,初春过了,盛春即将开放。
“你信神吗”
真雨突然又问道
“怎么会不信呢,这个问题多显然呀”
“没什么,只是有些放不大心,我自己是不太信神的”
落花不同寻常地多啊。
不同寻常地……
“着火了!从南边传过来的!”一个汉子吼到。
一群人慌了神,连忙站起身来,发现火已经从南边直接烧到会客厅的隔壁了。客人们从会客厅飞快地跑出来,叫来了消火员,同时拿起水泵来尽力灭着火。
火势已经呈现不可抵挡的态势。凶猛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神社,瞬间将神社的四面八方都染上了恐怖的火红。热浪呼啸着,娇弱的桃叶火中乱搅着,每落一片,便变成一朵微小的火之花,跳着明媚的火之舞蹈,那姿态好像祭神的舞……在空中,火焰上下翻滚着,那火焰,从所有的死亡中信步而来,尘世间所有的灰烬,都于此刻迸裂,生长,毁灭的感觉摧毁了一切。
“凉青太太,真雨太太……还有白!她们去哪了?去哪了?”
“两个太太一直不在会客厅啊!”
“难道一直是在南屋里吗?火可是从那边烧过来的!”
“看到白了!白跑出来了,在那!”
人声嘈杂,那位警火的汉子不顾一切跑到白身边。
白没有在乱跑,也没有在叫嚷,她恐惧的眼神里满是神社的火光。令人眩晕的火光……
其实白一开始发现了从南边的火焰——极有可能是烟火自燃产生的,然而白只以为这是哪位调皮者趁着旁人不注意,偷偷点燃了烟火。白抱着叫她们一切狂欢的心态,跑向凉青和真雨在的南屋,发现她们已经昏沉入睡了,便急匆匆又回来……之后的事情……
白的脑海里,现在只剩下那座危险的神社,那永恒的火光。
白逃出来的时候,发现了半截相片,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捡了出来。
那位汉子又不顾一切地抗起白,逃向开阔的无火之地。
白歇斯底里的哭声,穿透了每一份火焰中的空气。
她的大脑一片模糊,起先睁着眼睛哭,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她还在汉子的肩上,自己的泪水,泪水濡湿了自己的眼眶,那火中飘摇的神社,那神社,愈加梦幻,虚无,朦胧。后来眼睛都根本睁不开了,可哭声仍然穿彻着白自己的大脑与耳膜。
为什么那时候只剩下哭呢,为什么脑子里什么都不知道了呢。母亲无数晚上悲伤地回忆……
远处的人变得毫无意义,扛着白的汉子好像也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存在。只剩那缥缈的桃花,瓣瓣在火中乱落了下来,像红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