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多事,季无念动作频频,牵扯出一众人来。先有藏雪弟子,后有魔军败将,连着鹿家子弟和丛生苏扬,而正主又据说很快要出门惹事,月白就打算先理一理这其中道理,至少先找出个头绪来。
九一对此非常赞同,并问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从哪儿开始啊……”
月白笑了笑,“柏怀。”
前日去得及时,月白在季无念把人放走之前还来得及在那人身上打个印记,就等着空闲下来时、读他识海记忆。
因他与丛生苏扬相识,月白读得便深远一些,倒也大概知道了那对人的事迹。丛生自不用说,本就是魔尊座下大将,已是记录在钟阁藏书中的人物。后来她卸任其位,竟真是在魔界做起生意来。而苏扬是她手下人贩从人间掳来的奴隶,进魔界时、才十二岁。
“……一个养成系的故事。”九一想想那对的反差,“啧”了两声,“感觉还是双向养成。”
月白不理他,继续搜寻。
之前丛生就有提过,苏扬进入魔界那几年乃多事之秋,几界皆有大事。人间皇子叛乱、季无念斩了亲侄儿。仙门中三清掌门故去、消散于天地。妖界蒲时声名鹊起,而在魔界、则是魔尊性情突变,召重将集齐,要重立魔界之威。
魔修自千年前大战后便是蛰伏居多,魔尊漆墨也长居魔宫,事务多由手下魔将打理。如今他再整旗鼓,激起的反应不一。染音一派自然热血沸腾,丛生这等旧部却有些提不起劲来,其中还有寻玉那种温和一些的中间派。三方拉扯,最后竟成了一场内斗。期间丛生被暗箭所伤而魔尊偏袒染音一方,导致丛生心灰意冷、带着苏扬远走,不再理魔族内部事务。
而丛生所受暗箭,不仅仅是身上伤口,似乎还有什么扰乱心智的东西。据说是得了苏扬救治才稳住心神,这也让苏扬的魂力天赋被一些人知晓,其中也包括了柏怀。
柏怀自己的故事与季无念所说的差不太多。确实是被丛生灭了族,甚至是被送给了染音做了禁脔。
其中黑暗,难与外人道。
只是他心智坚韧,凭借自己的摄魂能力一步一步向上爬,还算是得了一些自由。他恨染音、也恨丛生,这次从明云脱逃,虽又被鹿家所俘,但他心里、反而是高兴的。
对他而言,这是个机会。
染音死了,丛生不察,鹿悬是他的傀儡,鹿弥就是个傻子。让他去掳苏扬,便是激怒丛生,而丛生自那次后便有魔气难控的隐疾,失手杀个人、再正常不过。
若能引得鹿家与蝶庄生恨相斗,既能毁她丛生,又能牵住仙门一家,也是大功一件。
染音死了,那空出来的魔将之位,他柏怀可争。
想到这里,柏怀几乎要笑出来。就算他身处地牢,却似乎拥有了广阔天地。
然事有不顺,鹿弥不知怎么成了丛生座上宾,蝶庄竟还要与鹿澈交好,主动相助。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又一个红衣人闯入了他的美梦,从一个名声变成了一具实体,就这么微笑着、走到了他面前。
她像是一朵含苞欲绽的花,边走着、边开了,好看、又有些危险。
“柏怀,”那女人站在栏杆之外,听着像个有朝气的少女,“在这儿呆着舒服么?”
“……你是凌洲?”柏怀没有动,认出了来人身份,“为何会在此处?”
此处是鹿家地牢,她这么大摇大摆得走进来……是与鹿悬……?
“自然是来找你啊。”凌洲说得轻松,还左右看了看。她挥手间便将牢笼禁锢解除,打开门、与柏怀站在了栏杆的同一边,“染音死了,你跟我走吧。”
此处禁锢乃鹿家独有的阵法,本该只有鹿家亲传才能打开。凌洲做的如此随意,让柏怀心里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我为何要和你走?”
“我帮你弄死了染音,”凌洲笑着,“你不该谢谢我么?”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却让柏怀联想起了一些事情,“你?”
“……你总不会以为我处处先你们一步,都是巧合吧?”凌洲嘴角有做作的惊讶,“柏怀你没那么蠢啊……”
柏怀自然没有那么蠢。
他们得到消息,说元酒不在无极。本是想从这海上孤岛下手,以那魔气诱对方自乱阵脚,却被这横空出世的小贼打乱了计划。不仅元酒回返,无极宫更是戒备森严。还好之前染音听了他的建议,以不归诱妖皇,便是此计不成,也打算以那魔气激蒲时、而与藏雪斗。结果妖皇又被这小贼拦住。之后她藏雪盗宝,更是让藏雪峰也成了铜墙铁壁。
无极藏雪自此严阵以待,一个个杀气腾腾。
染音被气得够呛。他离开魔界之前向魔尊立状,要为他魔军赢得开门一胜,结果被凌洲搅得、成了四处赶场的丧家犬。染音一拍桌子,本打算就这么攻去藏雪,又被柏怀想办法按了下来。
魔尊所给的魔气确实有深藏不显、扰人心智的作用,若以此偷袭、自然可以事半功倍。可若是对方有所防备,还去硬碰硬……说来惭愧,染音所率部众、还并没有轻松灭掉仙门一派的实力。
“将军,”柏怀哆哆嗦嗦得劝他,每个字都在抖,勉勉强强得拼成一句话出来,“我们还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最好引得对方互相残杀……”
“呵,”染音收紧手中的绳子,可他的脚却将柏怀踩得更低,“那你说、去哪儿?”
背上很重,脖子却被拉起,柏怀能感受到脖子上的东西卡住了自己的喉骨,几乎要阻挡住所有他发出的气音。
“……明、明云……”
千年明云,长夜孤山。自成一界,封闭难传。
那魔气可扩散,在那明云界中,该是最为有用。而且明云孤高,自诩实力仙门绝顶,该是想不到自己竟会成魔修首要目标。再说三清之前出过齐丰之事,此时也该有防备……
“呸。”染音听见此事更气,一脚踹在柏怀背上,“寻玉那家伙,办事如此不牢靠……”
柏怀背后一疼,差点喘不上起来。还好染音气得松了绳子,这才让他缓了几口。
他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可眼前只有地砖的灰色,边缘还都不太清楚。他能听见自己不舒畅的呼吸声,也能在晕晕乎乎中意识到、有个人走到了自己的身前。
那双靴子上绣了金色的龙,龙尾就甩在鞋尖翘起的部分。柏怀能看见那金线的走向,一针一针的……
有什么白色的东西盖住了那条龙。
“起来。”
柏怀正想抬头,忽然脑后一疼,视线……
“停停停停停停!!”九一赶紧自闭视听,“月白你都不怕长针眼么!”
“……”月白也觉得没什么必要看下去,还是回到了柏怀记忆里他与凌洲的对话。
在凌洲问完后,柏怀依旧不多动作,只是眼神有变,“你引我们去明云?”
“是啊。”凌洲笑道,“我连月白都引去了,助你射杀染音,很够意思吧?”
“你如何知我们动向?”
“……我比你聪明啊。”凌洲得意洋洋,抬起下巴的样子让人能联想到她挑起的眉,反正都是那种欠揍的样子。她还继续,“我还知道你对鹿悬施了摄魂,想用蝶庄和鹿家向魔尊讨赏……”
“摄魂?”柏怀看她,一笑,“世人皆知那是我染音将军的能力……”
“是不是他的能力,你自己知道。”红衣女子笑了笑,火红的面具在这地牢中颜色更深,像是干了的血,“柏怀啊,你说要是鹿澈发现,你才是那个搜魂之人……还会不会让鹿悬养着你……也不知道,若是你这搜魂的名声被放出去……以你这不到金丹的修为……能活多久?”
搜魂残忍,叫人魂飞魄散,一向是禁忌之术。染音可做,是因为他元婴大圆满,又恶名缠身、无人敢惹。可柏怀一个小小禁脔……哪里逃得过世家追杀。
“你这金丹的修为、被整个仙门追杀,都还能活那么久,”柏怀仰头,看那个依旧靠着栏杆的人,笑道,“我不到金丹、又如何?”
挣扎求生,本就是他这种人的特技。
“倒也不如何。” 那边凌洲低下头笑了几声,脸上的面具被明明暗暗得照着。“不过既然想活下去,你还是跟我走吧。你在这儿呆着于我不利,我带不走你就只能杀了你……” 她叹了一口气,对柏怀说,“我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杀了挺可惜的。”
“你带走我要做什么?”柏怀问她。
“送回魔界,以待后用。”凌洲笑嘻嘻,“你也可以当我卖你个人情,日后相报。”
这种强迫来的人情,有什么意思?
柏怀想不懂她的目的,猜测问道,“你想要魔将之位?”所以才设计染音?
“呵。”凌洲这可真是失笑出声,摇了摇头,“不要。”
柏怀更大胆得一猜,“魔尊……?”
“……不要。”凌洲听着有点嫌弃。她似乎皱了眉,“好了,别猜了。我时间不多,要走还是要死,你赶紧想想……”
……听着是真的赶时间,也是真的不把柏怀的命放在心上。
之后的一段月白看到了,便直接再看凌洲带他出去的过程。那红衣姑娘对鹿家各种机括机关熟的很,守卫弟子也早被她打晕,连柏怀都惊讶于她的熟稔。在她丢出一支阴离枝时,柏怀更是要生生忍住,才不至于被惊坏了表情。
这阴离枝分明是魔界之物,还是魔宫至宝,拿着便可由其他几界任意回到魔界。这本该是魔尊赐予魔将的一份殊荣,怎么会被这黄口小儿……
“……怎么了?”凌洲看他,有些狐疑,“你是不会用么?”
“你、你如何会有……”
“偷的。”理直气壮,一点愧疚感都没有。
柏怀看着手中树枝,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魔将就这么几个……她偷谁啊?
“……你赶紧走啊。”凌洲怀抱双臂,开始有些不满,“我还有其他事呢……”
九一都被她催的莫名,“她什么事啊……”
月白算算时间,“应该是小霜一个人在闭月那儿,她不放心。”季无念回去没比她慢多少,该是一把柏怀赶走就跑回去了。
……也不知算不算是过度担心。
九一反正被噎得吐不出嘈来,只能换个话题问,“明云那次,你是不是从头就被她算计啊……”
“不像。”月白并不觉得明云那夜,季无念的诸多情绪是算计的结果。她之前很认真得叫月白别再跟着,而当晚见到月白出现时的惊讶也不像作假。“大概只是拿来诳柏怀的。”
而且她向月白要了弓,就算月白人不去,她也可以做出那个样子来。
“哈……”九一想了想,好像也对,又问,“那之前那些呢?”各种偷人家门派至宝……
“也是真的吧。”月白在心里叹了口气。
之前觉得季无念做事心血来潮,现在再来看、只怕多有深意。
别说仙门了,连魔修也被她玩儿在手里,奔来赶去、像群被赶的鸭子,最后被她送上了名为明云的屠宰场,与对方同归于尽。
月白突然想到自己还曾跟着季无念对六离说的情报去缅南寻魔修踪迹,结果扑了个空……现在想想,那其实是鸭子还没赶到位,厨师却已经磨起了刀。
而她不用凌洲姿态去见丛生,大概是早就想好了要把这个与丛生有仇的柏怀收入帐下。那个什么要去魔族高位的话、到应是个彻头彻底的谎言……
只是那个阴离枝……到底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她快了所有人那么多步,又是要去向何方呢?
月白觉得头疼,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季无念正好带着秦霜进来,松开了小孩子的手,转而摸上了小徒弟的太阳穴,“怎么了?不舒服?”
“神上?”秦霜走过来,牵住了月白的手指,向她眨了眨眼。
小孩子的眼睛还是灰白,几日下来却有了些神采。
月白捏了捏她的脸,而后仰头、正好能倒看师尊的笑。
目似勾月,心沉万里。
“师尊,”月白问她,“什么时候要去北地?”
“明日。”季无念低下身来,在她的额头上浅浅一吻,笑嘻嘻,“不会太久,给你们带狼肉回来。”
她们并未就月白会不会跟着达成共识,月白也就顺着她胡说。
“多谢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