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风飞云会，千金一诺展乾坤

与李锒谈毕，李铎命人预备銮驾亲自前往崔府。

谁知才要出门，李鸢已经轻飘飘地飞回来了，翻飞卷起的宽袍里又露出一颗脑袋来，不是崔玄桢是谁，见两人都全须全尾回来，李铎松了一口气，轻松笑道。

“朕正打算去接你们呢，你们倒自己回来了。”

崔玄桢牵着李鸢的手，两人相视一眼，双双跪到李铎面前，端正地行了跪拜大礼。

李铎心头沉沉一坠，弯腰去扶两人。

“这是怎么了？”

崔玄桢跪在地上不肯起身，固执地又俯身拜了拜。

“臣等此来，是同大家辞行的。”

李铎抿了抿唇，下意识看了李鸢一眼，只见李鸢长身跪立，如冰的眼眸正不闪不避地直视着她，澄澈中更见出坦然与坚决。

李铎心头一阵刺痛，期期艾艾地问道。

“阿鸢...也要走吗？去哪里？”

“回龙虎山。”

李铎揪起眉头又望着崔玄桢。

“你们都丢下我了么？朕留不住你们了么？”

崔玄桢抿了抿唇，轻声说道。

“叛乱方息，大家处境艰难，臣不能侍君于侧，深怀愧疚，臣既不能从家族之命委身旁人，亦不能让大家背负骂名，已许良人终身，不能相负，唯有远遁山林避世，还请大家允准，容臣远去。”

李铎咬住嘴唇，泪珠儿蓄在眼眶里打转良久不语，只是默默拉着崔玄桢的手不肯放。

少年天子模样如此可怜，李鸢伸手摸了摸她鬓边的碎发。

“别怕，日后我会来接你。”

这话说得更是莫名其妙，李铎却全无心思去深究李鸢话里的深意，只是一个劲地盯着崔玄桢。

“那阿桢的才华抱负怎么办，你不是要做大侠吗？不是要和朕做千古君臣吗？”

两人幼时的童言稚语，满腔抱负初心不改，如今却要亲手抛下，如何不心如刀割，崔玄桢抬头看了一眼李鸢，见她眉目平静，风清月朗，心头的疼痛又似乎缓缓退了去。

“若卿卿可负，天下还有谁臣不可负，陛下敢用能负天下之人治天下吗？”

崔玄桢的话一如谶语，打得李铎一怔，一时陷入沉默。

崔玄桢见状，从袖中取出敕书，双手奉还给李铎，再拜。

“陛下知遇之恩，臣此生难报，臣在山外野地也会日夜祝祷陛下福寿绵长，江山万年。臣去意已决，请陛下恩准。”

李铎接过敕书，望着崔玄桢伏低的脊背，展开敕书执拗地读道。

“敕谕：平原崔氏玄桢任尚书令，望克勤于邦，扶政于上，体恤于民，嘉之勉之，尔贤尔德，以率群臣。特谕。”

当朝并无尚书令一职，盖因立祖皇帝李遇前朝官拜尚书令，今朝为了避讳天威，尚书令一职便长期空悬犹如无物，由尚书左仆射代任尚书省长官，李铎这封敕书着实下得鲁莽荒唐，崔玄桢抬头苦笑，正好撞进李铎幽深的眸中。

“阿桢是不相信朕对吗？你不相信朕会为你解决此事，不相信朕的许诺，不相信朕会为你与朝廷为敌，是吗？”

崔玄桢闻言又是一声苦笑。

“大家一诺千金，断然不假。臣正是看到敕书，才下定决心辞别陛下。宫中动乱方息，朝廷群龙无首人心浮动，门阀豪强都在观望大家的举动，等着看您如何处置如何立世，是否是可效忠之君，此时正是聚拢人心的好机会。

尚书令是立祖皇帝龙兴之职，礼法避讳，且臣是女子，朝中无此先例，陛下宠爱臣下，便要专权擅势，独断专行，许她高官厚禄，陛下此举，群臣该如何作想，可会质疑陛下轻浮，可会引发小人谄媚，言官弹劾，那时陛下如何自处。臣于陛下，岂能是动乱之源？”

李铎凝视着她，安静的目光更显出君王的沉稳与威严。

“朕知道。你说的这些，朕都想过，只要有你在，朕的朝廷就不会是这样的人，天下人看到朕钦佩爱重的臣子是如你这般心怀天下刚直不阿的贤臣，天下人都会以你为鉴，有你在的朝廷，绝不会小人当道。”

她朝崔玄桢伸出手。

“朕知道，这个尚书令朕现在给不起，许给你的是座空中楼阁，天子一言九鼎，朕今日许你，日后毕其一生朕都会为此努力，朕一个人画不了，朕需要你一起来铺就着条路，登上这座空中楼阁，后世之女子便不会再如你我今日这样为难。阿桢，朕需要你，这个国家需要你。”

崔玄桢抬头望着李铎，逡黑的眸目正坦然地凝视着她，静候着她。

她又偏头望了望身旁的李鸢，俊美出尘的情人唇边挂着恬然的微笑，旁人看来冰冷的眸目中盛满了如水的温柔专注地望着她，仿佛在无声地重复着许给她的诺言。

世上哪得双全法，偏偏又让她知道呢。崔玄桢看了她一会，叹了口气，抬眸望着李铎露出微笑。

“若是入了玄门，臣可不想当大家的徒子徒孙。”

李铎闻言愣了一下。

“什么？”

“世人多有崇佛慕道之心，臣若一心出世，便没人能逼臣婚嫁，可以一心追随陛下了。”

崔玄桢眉间轻拢，嘴角解嘲般哂笑一声。

李铎拉住崔玄桢的手，天子的手冰凉细瘦，紧握的指间却带着沉稳的力道，将她一把从地上拉起。

“阿桢神佛不忌，如今为朕痛下决心，朕却不能如此委屈你。相信我，只要你肯留下来，剩下的事，我来摆平。”

崔玄桢一手被李铎握住，一手牵着李鸢，两只手摸起来都是凉丝丝的，崔玄桢却愣是从里面品出融融的暖意来，敌不过啊，她深吸一口气，左右看看，终于下定决心般朝李铎深深俯下身去。

“君以国士遇我，臣必国士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