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念这次备下的只是一个小院,看着有些简陋,院子里还落着雪。
月白魂力有损,但还是硬撑着到了落脚的地方。她还记得把秦霜从长夜之中带出,这才好好得去休息。
季无念把柳云霁放在另一个房间,自己带着秦霜坐在厅前,看着落下的雪花和深沉的夜色,有点儿恍若隔世。
这一晚上、都发生了些什么啊……
“无念?”没有月白的秦霜看不见,只能拉着季无念的衣角。她摸到的衣衫很薄,便再凑过去些,让自己身上暖和的毛毛可以贴她近些,“冷么?”
小孩子的声音有些朦胧,她在被月白带出的时候还在长夜睡觉,是被惊醒的。大概是月白觉得自己明日醒不过来,只能先把孩子交给季无念。
她的消耗,可见一斑。
“不冷。”季无念的红衣在这深沉的夜色中显得暗淡,但她真的不冷,反而是火一般的灼热。有些东西说不出来,但烧得她想流泪。
身边的孩子也是,好暖。
眼盲的孩子被抱进怀里,伸出去的双手可以感受到轻盈的冰点。
神上今天教了,这叫雪。
雪会冷,无念穿得很薄,会冷。
小孩子环住身前人,用小手用力去够她单薄的背,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尽量覆盖、想给她多一些温暖。其实有些困倦的小孩子精神气不佳,但还是会蹭一蹭无念的脸,奶声奶气的说,“抱抱,不冷。”
“……恩。”季无念确实不冷,脸上还有些烫。
她仰起头,努力忍住颤抖,咬住呜咽,几乎不敢让自己呼吸、怕吓到怀里的孩子。
可晶莹的水珠还是流下来,落进秦霜穿着的皮草里,压弯了轻盈的毛发。
不能这样。
不可以这样。
季无念吐出一口气,看着凝出的寒雾慢慢平复,用尽量平稳的语气唤,“小霜……”
没有回应。
“小霜?”
“……”
小孩子睡着的呼吸声比成人的重些,在季无念不再哭泣的时候,就显得十分明显。
身旁的一切都好静,似乎除了小孩子的呼吸声,就只有雪落地的声音。
“……呵,”刚刚的担心和忍耐一下成了笑话,让她好开心,“呵、哈哈、呵……”
肩膀因为她的笑抖动起来,又微微震醒了刚睡着的小孩子。她一声呜咽,“……神……”
神上。
“神上睡着了。”眼泪干得快,却会在脸上留下一些感觉。季无念将其擦去,抱着孩子起身。秦霜趴在她肩头,季无念亲了亲她的头发。红衣仙长笑着,跟不能回复她的孩子说着俏皮话,“今天,我们要和别人睡了。”
这个小院只有两间屋,她不想去打扰月白,只能带着秦霜去和柳云霁一屋。
即是守护,也是戒备。
她不知道这个柳云霁有没有回复心智,但如果还是那样之前那样处处攻击……
那不论她是不是自己的恩人、也不论月白究竟花了多少消耗……
季无念都不介意、再杀她一次。
***
月白睡了快三天,醒来时还是有些虚弱。魂力的损耗让她不舒服,头尤其疼。
“……你这都不叫白给,”九一说她,“根本就是‘没事找事’……”
任务都成功了,她还要去插一脚,结果让自己睡了三天……
九一倒也没有真的不想她做,就是心疼自家宿主,“你没事吧?”
“……养养就好了。”魂力耗损并不是神魂有失,难过归难过,还是养得好。但这身体显然对她的魂力使用还是有些若有若无的限制,没有原来那样得心应手。她都多少年没结过印了……结果还是这幅惨样。
也不知道之后季无念还要搞什么事情,她还是得找个时间好好提升修为、不能动不动就虚成这样。
可说了这么久,季无念也没有给她留出好好休憩的盈余。
哎、前路多舛。
月白正想着,那边门扉声响,季无念抱着秦霜走了进来,背后跟着一大片雪花。
外面风吹得烈,雪也大。可北地的屋子烧了炕,床上热、屋子里也暖暖的。
季无念看见她便浅浅笑,“醒了?身体还好么?”
“恩。”月白点头,由躺成坐,正好抱住伸过手来的秦霜。
“神上!”
小孩子抱住神上的脖子叫她,没注意到其过高的仰角,自然也不知道抱着自己的人、正在被抬着下巴亲吻。
双唇贴着,双目勾着,季无念的眼里有团直白的火,想把月白烧得再暖一些。
“……饿了么?”她问。
月白眨眨眼,“有点。”
季无念又吻她,这回稍稍沉了眸。只是在秦霜动的时候、有些东西又被收了回来。她笑问月白,“刚刚和小霜说吃羊肉,你是想我带回来,还是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吧,”月白将秦霜稍稍推远一些,指尖点在她的眉心,在小孩子眨眼时对着她笑。
有一些具体的线出现在秦霜眼前,小孩子适应了一下,在看到某个弧度的时候、也学着它笑。
季无念走过来,抱起秦霜,“小霜,我们去外面等好不好?”
“恩。”秦霜点点头,银灰色的眼睛浅浅弯起,有了神采。
小孩子并没有那么在意看得到和看不到这件事情。对她而言,神上在身边,一切就没有那么大的差别。
现在多了一个无念,这份安心感、又加了一些。
月白换了一身衣服,披上了季无念放在屋里的大氅。她拉开门时,风雪涌进,屋外已有些昏暗、鹅毛一般的雪片飘下来,像是在眼前挂了无边的珍珠幕。
季无念和秦霜在院子里玩雪。两人都披了厚重的大氅,戴上了兜帽,像是一大一小两个玩偶扎在雪地里。季无念捧着秦霜的手,帮着她捏手里的雪球。挺大的一个,捏完了就放回去。
“不堆雪人么?”月白一步踩在雪地里,覆盖了她们的脚印。
“先去吃点东西。”季无念牵着秦霜站起,嘴上不停,“这儿的远通羊肉馆很出名,用料、口味都是上等。我刚叫人定了座……”
月白走过去,牵起了秦霜的另一只手,边听她介绍边往前走。
北地雪大,伞不管用,路上的行人都拉紧了自己身上的衣衫。街边还有一些卖吃食的摊贩,就着热气招揽行客。有人会驻足,大部分的、还是进了店家,叫一个火锅、温一壶烈酒,暖暖身子。
季无念定了个包厢,从正门进去,就有小厮来带。季无念抱着秦霜走在前面,月白跟着时,听下面大堂的人说了几句,大概是谢家公子云云,又提了两日大雪什么的。
进门落座,那小厮擦了桌子,又倒了热茶,对她们笑道,“二位姑娘稍后,热锅马上就来。”他把毛巾一搭,又问,“二位姑娘可要热些酒水?这鹤城的酒都拿雪水酿的,别地都喝不到。”
“来一壶吧。”季无念笑道。
“好嘞。”小厮一躬身。
“劳烦。”月白向他点了点头,起身撑开了些窗子,往下能见着集市。
雪大风寒,天色渐晚,便是集市上,人也慢慢少了下去。没事做的摊贩站到一起,双手都揣在袖子里,靠着一旁还烧着的炉子闲聊。
“这大雪下了两天了,都没停一停。”说话的人戴着毡帽,从月白的角度看不清脸。
“……听闻是谢家那灵脉出了什么问题,”与他对话的人这时伸出手来,往一旁的锅炉处凑,“之前那个谢公子,谢行、你知道吧?我有街坊说、他大雪天的光着个身子躺在街上,大概是被什么鬼祟袭击、附体了……”
“……他家不是有仙人么?”另一人回到,“没去镇镇?”
“说不定是镇不住……”那人又说,“我还有个街坊在谢家做小工,听说这两天那里气氛可紧张,来了好多大人物……”
九一讪讪,“他们邻里关系真好。”这么多街坊……
小厮这时回来,端来一个硕大的铜锅,里面炭火发红,上面热气腾腾。周边一圈的汤里咕噜咕噜得冒着泡,顶得油水往两边跑。有时遇到了探出水面的羊骨头,就在那周边绕一圈,又被顶出去。
他后面还跟了一个人,手上拿着个摆满的托盘,肉卷蔬菜一道道上桌。托盘清空,桌子也摆满了。
“三位先吃着。”小厮笑得热情,“不够再叫我。”
这一大桌子不可能不够,月白向他点了点头,那边季无念已经夹了好几片肉下锅。
北方的汽锅要的就是大口吃肉的豪迈,季无念的筷子一上一下,再放进月白碗里的、就是烫好的一大块。几片肉被夹在一起,被汤汁染成了褐色,肥瘦相间、有深又浅,蘸进她刚刚调好的干料里、又染了红。
月白一口吃不下那么多,挑起一片,入口温暖。
瘦处鲜嫩,肥处劲道,这羊肉有高汤的厚重也有蘸料的爽快,一口咽下去,身子都暖暖的。
秦霜想学无念,但她不太会用筷子,小小的身子也够不到锅。左右踌躇间被季无念抱起,让她站在椅子上,握着她的手一点点教她。
肉香飘逸,又跟着热气蒸腾,填满了屋子不够、还要往外散进寒风,融它几片冰雪。
酒足饭饱,三人出来时天色已暗、风雪却还在呼啸,除却酒家门前,都有些看不清路。
小厮得了季无念的打赏,关切得叫她们当心着些,“这两天官府还出了告示要宵禁,两位姑娘快快回去,别多逗留。”
两人称谢,这便带着秦霜、回了小院。
外面有风有雪,无月无星,一片黯淡中也不好再带秦霜玩耍。三人聚在月白睡的屋子里,闲着也是闲着,月白就开始教秦霜习字。
先教日月星辰,再教天地人运,神鬼相随,止于一问。
“天问。”月白指给秦霜看,“这是你的名字。”
秦霜不叫秦霜,她也不该叫秦霜。天问之名,总有一日是要还的。
现在的小孩子并不懂这份深意,只是认真点头,学着神上的字、一点点写。
横不平、竖不直,还要多练。
秦霜占了桌案,月白在一旁站着看她,突然从身后被抱住,有个脑袋就搁在自己肩上。
“我也想学。”
“……学什么?”月白侧头看她,不懂她凑什么热闹。
季无念抄过的书、写过的字都能堆成一座小山,还有什么好学的?
季小狐狸眨眨眼,“你的名字。”
“……月白两个字很难写么?”九一都笑不出来。
月白意识到季无念想学的是另一种形制,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从一旁的纸堆中抽一张出来,执笔写了一遍。
“月白”两个字很好写,可转化为那种铭文,就会稍稍复杂一些。根据意思,铭文中的两字有时会融在一起,不可分割。月白的名字就是如此,该算是一个半字。她写一个“月”,写一个“白”,与“月白”之名放在一起,就能看出区别。
季无念看一遍、写一遍,与月白的笔法相差无几。
在这点上,她不愧天赋异禀。
字及数章,砚墨半干。
手上有些酸了的小孩子被两个大人哄着去睡,屋里只留了远处一盏烛灯。
不多时,孩子的呼吸变得规律,烛火也渐渐昏暗。映着屋外还在呼啸的风雪,季无念贴上月白,把她按在通炕与墙的夹角,抬着她的腰、吻她。
炕下的火一直烧着,连身后连着风雪的墙壁也没有那么冷。可刚睡着的小孩子就在视线可及之处,月白还是避了避,“小霜还在。”
这对话熟悉,可这里没有正殿让她们去。
季无念笑着,一只手已经贴上她的大腿内侧,正慢慢爬上。她顺着月白的躲避咬她的脖子,言语刻意放轻,显得委屈。
“可隔壁的屋子有人了……”
柳云霁没有醒过来,一直睡在那里。
月白知道这件事。这是她刻意的。但她还没有机会传达,就被季无念的手打断了话语。
隔着衣物的触碰说不上真切不真切,但感受有些不同。
季无念亲她,笑里全是坏。
“只能委屈大人忍忍……”
“叫得轻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