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escent

{序幕}

「小楓，等一下嘛！真是的——」

夾雜著些許抱怨的女性嗓音從樓梯間傳來，伴隨著高跟鞋底敲擊地面的清脆聲響。

這棟剛落成不久，還沒有多少住戶遷入的新公寓裡，原本安靜的走廊霎時間熱鬧了起來。

「啊，抱歉——」

以金色「302」浮雕裝飾著的木紋房門前，一名原本正仔細端詳著門的年輕女性聽到了聲音，一邊道歉一邊轉身朝著聲音的方向走去。

她深棕色的長髮為了方便活動而紮成一束馬尾，寬大的外套下是件休閒風格的T-shirt，配上她那僅到大腿根部長度的牛仔短褲，使她看起來還有些許大學生的感覺。

隨著那些噪音消失，一位穿著有些夢幻風格的純白色連身裙，足踏與裙裝配套的潔白高跟鞋的女性出現在轉角的樓梯間。

與被稱作小楓的她不同，這位女性有著典型的西方面孔。

那一頭金色的長髮在陽光的照耀之下顯得格外耀眼。藍寶石般晶瑩剔透的雙眸巧妙地鑲嵌在最完美的位置上，精緻的五官使人不禁懷疑她是從哪幅名畫裡走出的人物。

此刻的她因獨自提著兩只大皮箱爬上三樓而喘著氣，秀氣的眉毛似乎是在抱怨同伴丟下自己一般輕蹙著。

這使得小楓不得不趕緊賠笑著接過其中一只皮箱。

「對不起嘛，貝兒。」

她看著對方還有些不悅的神情，尷尬地笑了。

「我只是有點等不及，想看看我們的新家了。」

說著，她又回頭往那扇門的方向望去。

「真是的，小楓從小就是這樣，老是一興奮就把人家忘記了。」

「有、有嗎？哈哈哈——」

「不過啊，我也很期待哦。」

伊莎貝拉將皮箱放在地上，從背後輕輕抱住了小楓，熟悉的香甜氣息瞬間從四面八方籠罩而來。

「我們的新家，還有新生活。」

-

「那麼，您的家具都已經送達，也經過您的親自點收了，請在這份清單上幫我簽個名吧。」

搬家公司的助手用圍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將一份文件送到小楓面前。

她快速地再次核對了紙箱和其他大型家具的數量後便用工整的字體在文件的末尾簽上自己的名字。

「辛苦您了。」

「這只是份內的工作罷了，那麼伊小姐——」

「不好意思，是伊吹才對。」

從小到大不知道多少次被人叫錯名字，因此她也早就習慣了，但她還是反射性地糾正了對方。

「啊、伊吹小姐，抱歉。」

搬家人員尷尬地抓了抓頭，將文件收進了腰包。

「如果後續發現有什麼物品破損或是遺失，請您盡快和敝司聯繫，那麼就先告辭了。」

說完，男子便領著自己的同伴離開了套房。

房內的兩人打量著被眾多紙箱佔據著的客廳，決定先根據每個箱子上各自寫著「廚房」、「餐廳」、「客廳」和到臥室」等等的標籤，將一個個紙箱移動到各自歸屬的房間，再一同分工整理起來。

由於還在看屋期間兩人就已經充分地討論和規劃過，一切都進行得順利無比。不過三四個小時而已，紙箱堆便被消滅得所剩無幾。

兩人將名為「廚房」的紙箱清空後，基本上現場便只剩下寫著各自名字的兩個箱子躺在客廳裡。

與原本空無一物的樣子不同，現在的客廳有了一台被安放在黑色電器櫃上的嶄新50吋電視，以及全套家庭劇院組。

潔白的牆壁則是掛上了幾幅兩人的合影和幾盞擺滿各式書籍的書架。

光潔的磁磚地板鋪上了兩人在家具店精挑細選的羊毛地毯，再擺上一張玻璃茶几和幾張沙發椅。

除此之外，兩人一開始有些在意的落地窗也已經被一套嫩黃色的蕾絲窗簾所覆蓋，搭配暖黃色的水晶吊燈，房子裡的慘白氛圍瞬間便柔和起來。

簡單的家具雖然說不上多豪華，但每一件都忠實地反映出彼此的喜好，而這間房子便是兩人的喜好完美結合的成果。

「呼啊，搬家好累啊。」

兩人噗通一聲跌進柔軟的沙發裡，滿懷成就感地看著家裡變成眼前這副溫馨的模樣。

「還不都是因為貝兒妳的衣服太多了。妳不說我還以為妳打算在家裡開服飾店呢。」

「哪、哪有！？明明就是小楓的模型玩具最多了吧，那兩個大紙箱全部都塞得滿滿的哦？」

「啊？那是防撞用的泡棉的關係啦——」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嬉鬧著，又像是聖誕節隔天早上收到禮物的孩子一般拆起了寫有自己名字的紙箱。

「啊，原來在這裡。」

小楓拿出一本看起來有些泛黃的書本，從封面看來是一本有些年紀的琴譜。

她輕輕地翻開一頁，像是捧著世上最珍貴的寶物一般。

「這本書好眼熟啊，不過有點想不起來在哪看過的說......」

原本在整理自己那一箱東西的伊莎貝拉看到她的舉動，好奇地湊了過來。

「妳忘啦？這是高中時妳送我的生日禮物啊。」

看到她這副模樣，小楓不禁笑了出來。

「咦？」

「果然貝兒妳一點都沒變，從那時候到現在都一樣。」

當時做為一個剛來到新學校的轉學生，人生地不熟，又還說不太好中文的伊莎貝拉在開學整整一個月後，依然無法順利地融入班級。

甚至因為不知道音樂教室該怎麼走，而在學校裡迷路，差點被當作翹課的事情都發生過好幾次。

有鑑於此，班導師不得不指定一名同學暫時輔助她，而被選上的人便是坐在她隔壁桌的楓。

兩人從此便形影不離，每天從上學路上到放學回家前都相處在一起，不知不覺便一起度過了十年的光陰。

而這本樂譜，便是兩人相識時由伊莎貝拉親自送給楓的生日禮物。

現在看起來，說是定情信物也可以就是。

「好像是這麼一回事的樣子呢。」

伊莎貝拉歪著小腦袋想了想，但除了一些模糊的記憶以外便什麼都回想不起來。

小楓揉揉她的臉，將琴譜小心翼翼地放在書架上，再將其餘的雜物連同紙箱收進了書房。

她抬頭望向時鐘，指針正顯示著傍晚六點半。

「小楓，人家餓了。」

也收拾好自己物品的伊莎貝拉趴在茶几上小聲咕噥著。

嫩嫩的粉唇噘著，讓小楓不禁看得笑了出來。這舉動只引來了她更大的抗議。

「不好笑啦，真是的。」

「既然瓦斯還沒送來，今天也沒辦法開伙了。妳快點洗洗手下樓，我先去把車子冷氣打開吧？」

「咦？小楓妳知道哪裡有餐廳嗎？明明這一帶還蠻偏僻的說？」

「這一帶的確沒有，但既然能開車的話去市區也不會太遠。而且我從小住的區域就在附近而已，所以這邊也算是我的活動範圍。」

說完，小楓便回房裡換了套衣服，拎著車鑰匙走出了門。

伊莎貝拉則是似懂非懂地照著她說的，趕緊洗手更衣後便跟了上去。

不到半小時，兩人驅車從公寓所在的地方來到了市區。正值週末最後一天，人潮一如往常將夜市塞得水洩不通。

她們牽著手走著，手上拎著各自挑選的小吃，勉強穿過人群來到離攤位區稍遠的地方，找了塊草地席地而坐。

「小楓每次都吃臭豆腐，好臭。」

雖然在台灣住了這麼多年，伊莎貝拉還是沒有對那股味道感到習慣。

反而是楓早就已經像是上癮一般，每一次來夜市都得吃上一份。

說著，伊莎貝拉打開手上紙盒裝著的章魚燒，上頭的柴魚片正因熱氣而舞動著。

她用竹籤戳起一顆，小心翼翼地吹涼後送進了小楓嘴裡。

「好吃嗎？」

「唔......」

她發現嘴裡的章魚燒有種奇特又說不上來的味道，過了半晌她才反應過來那是咖哩口味。

「妳的口味也很怪啊，這次居然還選咖哩粉......不過不難吃就是了。」

她仔細地把每一塊章魚肉嚼碎吞下之後才開口說道。

「才沒有怪呢，小楓明明是日本人居然根本不了解章魚燒。章魚燒好可憐啊......」

「嘛、雖然我根本沒有回去過日本就是了。」

她也用筷子夾起了一塊臭豆腐餵給伊莎貝拉，她捏著鼻子吃的模樣每一次都讓她笑到肚子痛。

兩人一起分享了剩下的食物，接著又開始向販賣著白糖粿之類的點心攤位進發。

她們手挽著手又吃又玩地逛著，不知不覺已經走到夜市的盡頭。

「吃飽了嗎？」

「嗯。」

伊莎貝拉一邊打著呵欠一邊回答，小楓從包包裡抽出一張濕紙巾，輕輕地幫她把嘴角殘留的糖粉擦拭乾淨。

「回家吧。」

-

夜晚的市區街道上還有些車潮，夜色之中，一台鮮紅色的馬自達Mx-5在霓虹燈的照射下顯得格外顯眼。

「小小小小小——小楓！開慢一點啦——」

「啊？現在時速才50公里哦？」

「可可可可是、妳一直這樣鑽、鑽來鑽去——哇！有摩托車啊！」

「妳也太誇張了吧。而且我可是合法變換車道哦，才沒有鑽來鑽去。」

握著方向盤的楓無奈地看了在副駕駛座上嚇得六神無主的伊莎貝拉一眼。

小跑車在她熟練的操控之下，靈敏地閃過了一台闖紅燈的摩托車後，重新在車道上穩定了下來。

「嗚......早知道剛才就不要吃那麼飽了......」

她哭喪著臉，一手扔死命地握著扶手，祈禱著能趕快回到家。

「貝兒小姐，我才剛保養好內裝，請您高抬貴手——不對是嘴，不要吐在車上好嗎？」

看見這彷彿是話劇演員般的表現，小楓忍不住吐槽起來。

但她還是趁著紅燈，用右手輕輕拍了拍伊莎貝拉的背，試著安撫她的情緒。

「如果真的不舒服，我先找個加油站停下來讓妳休息一下吧？」

畢竟現在的伊莎貝拉臉色真的不太好看，雖然對方搖搖頭表示自己沒問題，但她依然打了右轉燈，找了個安全的地方路邊停車。

車上除了冷氣呼呼運轉著的聲音，便剩下偶爾響起的手機提示音。

兩人停在路旁休息了十幾分鐘後，伊莎貝拉的臉色才稍微有些好轉，也不再有想嘔吐的感覺。

「抱歉，小楓。」

喝了幾口楓遞給自己的水後，伊莎貝拉開口道。

「小傻瓜，有什麼好道歉的。」

她溫柔地撫摸著伊莎貝拉的頭，柔順的髮絲從她的指尖滑過，如上好的綢緞一般。

每當伊莎貝拉情緒低落時，小楓就會像這樣靜靜地陪伴在她身旁。

兩人一路走來，彼此之間不需要太多言語，只要能互相扶持，再大的困難都能迎刃而解。

更何況只是吃太飽暈車這種小事。

「時間也晚了，我們快回家吧？明天可是星期一哦？」

「嗯，回家吧。」

經過這麼一折騰，原本就已經筋疲力盡的伊莎貝拉在車子重新開始行駛後沒多久便打起了瞌睡。

小楓則是幫她把冷氣出風口關上，並把自己的外套充當臨時的被子蓋在伊莎貝拉的身上。

體認到從此便是兩人一起的生活，此刻的她嘴角不禁揚起幸福的微笑。

回到家時已經超過了十一點半，簡單的盥洗後，兩人在柔軟的被窩裡像是要將彼此完全佔為己有一般緊緊地相擁著進入了夢鄉。

-01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