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老伙计,这次罢工确实不同寻常啊。”
“这得有几万人吧,我们算是摊上麻烦差事了!”
罢工现场距离康格里夫的警局只有几个街区,待康格里夫率队按照指令赶到现场时,现场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人群中的大部分是穿着褴褛的工装的工人,有的衣服甚至破得露出了里面的棉絮。他们的性别上有男有女,年龄层则以壮年为主,但也不乏须发皆白的老人到稚气未脱的孩童。尽管从面貌来看,他们可谓是来自从灵克宾到扎兰达的五湖四海,但所有人的皮肤都显得黝黑、肮脏而粗糙,无论男女都只有简单的打理,头发蓬松,胡茬凌乱。
“把节日还给我们!”
“反对不合理工时!我们要八小时工作制!”
“要工资!要面包!”
“不能用我们的肺,来换你们的钱!”
罢工的工人们举着自制的布条或者纸牌,高喊着口号,堵死了通往厂区的道路。一些工人甚至占领了这一区域的几座工厂,他们把不知从哪拆下来的破栏杆和破木板以及匆忙砌好的砖块堆在了工厂门口,将大门封锁了起来。
“你们涉嫌破坏和非法侵占私人财产!请立刻离开厂区,否则我们将进行执法!”
雄辩咒加持的呐喊声在现场回荡着,然而换来的只是人群更响亮的口号声。
“叫公爵来说话!”
人群齐声大喊着。
“把这个拿着吧,都还记得训练吗?”在靠近布防前线的路口,康格里夫说着,指了指放在地上的方形木质盾牌和钢盔,“值夜班的兄弟们天没亮就在这里守好了,他们坚持了几个钟头,现在轮到咱们顶上了!”
警察们一个个依序拾起盾牌,戴上钢盔,排着训练有素的整齐队形走上靠近人群的前线,与之前就守在这里的上一班人交换位置。康格里夫以前辈的姿态给每一个换班下来的同僚打了招呼,然后和莱斯特站在了一家工厂厂门的正对面——这里也是人群最密集的核心地带。康格里夫往对面望去,只见绝大多数的工人都是赤手空拳,只有极少数年轻工人的手里似乎握着砖块、钢钎甚至木棍等最简单原始的武器。
“这不像有摩伊拉参与的样子啊,老伙计。”莱斯特望见这场景,不禁眉头一皱。
“上边这到底打算干什么呢?”就连康格里夫警长也有些一头雾水了。
他环视四周,数千名警察早就把这几个街区封锁得水泄不通,每个警察都全副武装着,携带着魔导枪和警棍,手持木盾,头戴钢盔。
在警察组成的阵线后方,还聚集着上千名隶属于皇家宪兵队的精锐骑警,他们个个骑着高头大马,手中举着马刀形状的魔杖,蓄势待发。
而无论是皇家宪兵队还是教廷审判局,今天的动静看来也不小。往自己身后那些远离喧嚣看似安静的街道望去,康格里夫可以明显感觉到蠢蠢欲动的人影——那是身着华丽端正的白色制服的皇家宪兵队队员和穿着朴素中透着几分阴森的黑色法袍的教廷审判局干员,他们中的大多数隐蔽在附近街区各处,看不出有多少人数,但以康格里夫的经验估计,起码有数百之众。
这样的架势看起来早就远超过了应对一场罢工所需,甚至在前些年围剿全盛时期的摩伊拉据点时,也没见过这个规模的阵仗。
躲在盾牌后面,康格里夫和莱斯特互相对视了一眼,几十年的搭档生涯,早就让这两位曾经的精英警察心有灵犀。
另一边,贾拉里却显得心事重重。他的面色凝重而迟疑,脚步缓慢,慢悠悠地从地上拾起了盾牌和钢盔,一面系着绳带,一面四处张望着。终于,他看到了刚换班下来的同袍莱顿,急匆匆地迎了上去。
“莱顿!往这边看啊!”看着莱顿那张困倦而疲惫的脸,贾拉里连声招呼着。
“是贾拉里啊。”看起来是真的累了,莱顿把木盾往地上一扔,随手摘掉了头盔,一屁股坐在了木盾上,连连喘着粗气。尽管是严冬时节,莱顿的身上却是汗流浃背,他随手用警服的衣袖抹着脸上淋漓的汗珠,口中不断地喷吐着白汽。
“嗨,兄弟,这个夜班,累坏了吧。今天早晨看到警局里一个人没有,你知道大家慌成什么样了吗?”
“妈的,”莱顿随口往旁边吐了口唾沫,“上边那帮家伙根本不是人!天没亮就下命令来,叫我们在这里集合,组成盾阵去对付这帮刁民!我连个便笺都来不及给你们留啊,就被拽出去了!大爷的,闹事的都还没来齐呢,我们倒就站好了,在寒风里傻乎乎等着他们!”
“莱顿啊,”贾拉里朝四下望了望,确定了近旁没人,这才小心翼翼地发问道,“你家好像就在这片街区附近吧,那你对这里的人肯定比咱熟,你能不能说说,这次这帮人为什么闹事啊。”
“啊呸,为什么,还不是一帮老爷遇上了一帮刁民,正好是鳄鱼遇上蟒蛇,凑成一团了!”莱顿鄙夷地啐了口,“我问你,今天是祭神日后的第几天啊?”
“第三天。”
“按照传统,祭神日后的一周不应该是休息日吗?”
“传统是这样,不过法律上......好像没这个规定吧。”
“法律上是没有,但是这些人就想有,劳工联盟那群人为了这事几乎年年闹,你应该有印象吧?”
“这我倒知道,但是以前从来没闹这么大,也没闹到过我们街区来。”
“今年是因为,节前杜邦公爵的一家工厂,就是对面那家,”莱顿指了指街道右侧的一个被人群封锁的厂门,“出了事故,好像是什么酸的炼金炉什么的,泄露了,让好几十个工人的肺受了伤,所以今年他们就盯上杜邦公爵的厂子了,还煞有介事的下了最后通牒,结果几件事堆在一起,就成了现在这样。”
“等等,”贾拉里不禁眉头一皱,“杜邦公爵?这老爷不是富豪嘛,听说还是最有钱的那什么‘八大公爵’之一,怎么,这赔点钱就了事的事都不肯干?”
“要不我怎么说这是老爷撞上刁民,鳄鱼遇上蟒蛇呢,肯定是这事没谈好嘛,而且我也听说了,类似事故在杜邦公爵的工厂里那可是时常发生,还记得我们上次巡街见到的那家人吗?”
“哪家?”
“就是节前,我们查案的时候遇上的,老鼠街的那家。”
“啊,咱有印象了。”贾拉里想起了在祭神日前自己遍访周边街区寻找“摩伊拉”的蛛丝马迹的时候。他在当时无意中遇上了一个破碎的三口之家,这家的男主人就是肺受了重创,和个皮包骨的骷髅一般地躺在用杂物搭成的“床”上,每呼吸一口气就如同风箱一般嘶嘶直喘。那景象实在是太过恐怖,以至于那天晚上贾拉里做了一场噩梦。
“那家人我认识,男人原本在杜邦公爵的炼金工厂工作,一家人的生活也算正常,可就在前年,这男人也是在一次事故里伤了肺,从此就卧床不起,就靠他妻子一个人撑着这个家,这家的女儿当时才十岁,也不得去卖花补贴家用了。在这一片啊,伤了肺的人那是真不少,那些厂的老板连同杜邦公爵本人,好像也从来不关心他们!”
“这?”贾拉里又惊又怒,“这么说,这帮人闹事,也不是没理由的?”
“嘘,你小点声,”莱顿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确定了没人在近旁,这才压低声音对贾拉里说,“当然了,这帮刁民是爱闹,要求也过分了些,可为什么不闹别家偏闹他家,总是有原因的嘛。”
贾拉里的脑子飞速思考着什么,转了好一阵,他忽然一拍大腿,好像想起了什么东西一般。
“莱顿,你在现场有没有看到‘摩伊拉’?”
“没有啊?嗨,给我们下命令的时候确实说有摩伊拉什么什么的,以这个理由把我们叫出来的,可是等我们到了地方就只有这些工人啊,这些人别说魔法了,最多扔几块石头。实际上到我换班为止我也没看出这次除了罢工的工人稍微多点外和以往有啥区别,也没打起来,当然了,厂里面有没有机器被砸,我就不知道了,上边没允许我们往里冲,我们也不敢啊。”
“出发的时候,警长念了一封杜邦公爵那边来的信,信上说什么这罢工背后有摩伊拉,要我们积极参与。呵,想来当时老子还挺激动,觉得终于能把这帮恶棍一网打尽,也给阿萨布他报仇雪恨呢,”贾拉里有些恼怒地攥紧了拳头,“现在这架势,莱顿,你说说,摩伊拉会在这帮工人里面吗?”
“哎呀,这我可不好打包票,”莱顿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毕竟我也没见过这什么摩伊拉,对他们也从来是只闻其名,不过啊——”
他忽然凑到贾拉里的耳旁,咬着耳朵轻声对贾拉里说道:“我听警长说,摩伊拉里美女可多了,抓到的摩伊拉成员就没见过男的,全是美女,可惜啊,都是一群走了邪路的魔女啊。”
“呸!”贾拉里有些恼怒地一把把莱顿推开,“又她妈想女人了是不是,滚!别拿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糊弄老子!”
“不过要我说,如果我是那什么摩伊拉的人,我现在肯定不会混在工人里面,就算开始混进来了,看到现在这架势我也该开溜了。”
“咱也是这么想,现在这里里三层外三层的,除了警察还有宪兵队和审判局,摩伊拉混在这里面是打算当困在地洞里的青蛙吗?”
可如果摩伊拉不在这里,如今这番煞有介事的阵仗又是为了什么呢?贾拉里刚要思考,前方忽然传来了康格里夫警长那洪亮的嗓音。
“贾拉里,贾拉里!你怎么回事?还没到位?是想被纪律处分吗?”
“到,到!”听到催促,贾拉里忙不迭地端起了盾牌,一路小跑地站到了阵型中给他预留的位置。
他刚一站稳,背后便传来了皮靴跺在地上的踱步声,紧随而来的,是传令官在雄辩咒扩音下那嘹亮的叫喊声。
“最后警告!你们涉嫌破坏和非法侵占私人财产!请立即散去!否则,我们将动用最低限度武力进行驱离!重复一遍,你们涉嫌破坏和非法侵占私人财产!请立即散去!否则,我们将动用最低限度武力进行驱离!”
“你们几个!”康格里夫警长掏出了自己的魔导手枪,“按照信号行事,盯着九点钟方向的旗手!如果看到黑旗,立即做好推进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