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聳的樓牆，已然近乎城牆般偉岸，莊嚴，甚至肅殺，灰黑的色調令人直覺地聯想到不祥，光看著這棟建築，天空彷彿便隨之而黯淡。

其門扉更是驚人。與其並不算特別大的佔地－－差不多是市中心的歌劇院兩倍左右吧－－相比，這扇大門足足有一般的四倍、甚至五倍的寬高；裝飾上卻並不富麗堂皇，而是，充滿肅穆氣息的冷硬浮雕，描繪的故事，顯然是諸多惡人被天神降下的重罰折磨，痛苦不堪、乃至墮入地獄的畫面。看著看著，讓人就算不心驚膽顫，也難免四肢發僵、瞠目結舌，呼吸因強烈的恐懼而紊亂。

這樣的門前，隔著一小段距離（幾乎沒人敢太過靠近，更何況，一個不小心可能會因舉止可疑被問罪的），不知怎的聚集著不少的人群，群眾七嘴八舌的交談著，讓場面顯得有些嘈雜；有時，卻又刻意壓低了話語聲，氣氛顯得更為險惡、詭譎。

畢竟，這裡可不是普通的地方。

阿斯卡王國的最高審判法庭，今日，將要開庭。

名為「最高」，這個審判所，並不是虛有其表、徒有其名。

只是犯點小罪小過，自然不會被送到這兒來審判；事實上，即便犯下了如殺人、強盜、強O等重罪－－通常而言，幾乎都是死罪－－也並不見得會移送這兒處置。這裡處理的並不是這類「普通」案件，而是那些較為「特殊」的事件。案情重大、特殊，涉及層面複雜，甚至牽涉政府、王室、貴族等機密事項，嚴重至可能動搖國家根基……這種需要格外審慎以待的案件，才會交至「最高審判法庭」。

想必，儘管不一定會宣判死刑，送到這裡來的人犯，得到的罪名和刑罰，想必都是不會輕的了。啊，當然，那是指有罪判決的時候；無罪判決那又另當別論了。

雖然，會來到這裡、站上被告席面對最高法官，大概也是凶多吉少了。

法院（雖然這樣稱呼，事實上整棟建築內僅有一個法庭）的廣場前，通常是不會聚集這麼多人的。就算自身無愧於心，在如此「恐怖」的建築物附近，還是給人一種不宜久留的感覺。

會來這麼多人，原因只有一個：

他們，在等著－－運送此次審判的囚犯的馬車經過。

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出席、旁聽最高法庭，不如說，在場大多數人應該是沒那個「榮幸」吧。雖然確實也開放一些席次給平民觀審，那位子畢竟是相當稀少，一票難求，加上，根據案件內容的不同，旁聽席發放的數量、種類，都會進行調整。

據說，這次幾乎沒有一般民眾得以進場。

想必，是涉及了王室的超重大案子。

這麼一想，反倒讓人感到更加好奇，不禁想一睹為快，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犯了什麼樣的罪（後者倒是很可能沒法得知），才會落入如此悽慘的境地？

現場多少進行了人群管制，不過，並沒有強制驅離圍觀的民眾。法律畢竟還沒嚴苛到這種地步。

犯人和法官都還沒到，法庭的大門也尚未開啟。

那吞噬無數犯人的血盆大口，還沒張開。

流言蜚語則在旁觀者之間悄然傳開。

「你有聽說嗎？這次啊，好像和國王有關……可能是審判失敗的刺客……」

「不是吧？我聽說是某大臣的情婦被查出來是敵國間諜，兩人一起被問罪……」

「好像不是涉及王室，但是整個貴族階層的一半以上都……」

「不對不對，我聽到的是某位公主被襲擊了……好險沒有受傷……」

人都還沒現身，各種猜測便已超越滿天飛的程度了。

待到那囚車終於出現，現場更是陷入一片喧鬧，管理秩序的法院人員差點就要控制不住。

「咦？和想像中不同啊。」

身為待審的嫌疑犯，事實上，已經多少被當成真正的罪犯，在判決下達前，人權便已被狠狠地踐踏，沒什麼例外。

自然也不會有什麼保護身份的措施；所謂的「囚車」，就是用馬車拉動用以關住疑犯的牢籠，簡陋，毫無遮蔽。

不過，這次稍微有所不同的是，原本應該是木製的囚籠，眾人面前呈現的，卻是漆黑沉甸的金屬牢籠。完全是特別待遇，顯然能看出，籠中的人是名極度重刑犯。

然而，那名重刑犯的外貌，卻和大家所想像的大相逕庭。

「是名……挺漂亮的小姐啊。」

「看起來挺憔悴的就是。不過，在獄中想必受了不少折磨，也不是多麼意外啦。」

「……」

毫無遮蔽的，透過柵欄，人們能清楚看見籠內的女子，而那名女子，自然也能看見外頭的他們。

然而，她卻一絲也沒搭理人們的意思。

喊著「我是冤枉的！」……的行為也沒發生，伊茜只是抱著雙腿，神情呆滯地蜷縮在狹小的空間之中。

從她的外表，顯然能看出原因。

標緻的臉蛋，雖被一層厚厚的陰霾覆蓋，仍無法掩飾她出眾的長相，然而，那頭金色的秀髮，卻已因連日來的酷刑、拷問，而顯得乾枯、失色。

她顯然筋疲力竭了。

「竟然是位小姐姐啊……真沒想到。究竟犯了什麼罪啊？」

「看來應該真的是情婦……？」

「可是，沒有連帶被問罪的貴族啊？」

「該不會是受過訓練的女性刺客……」

法院外頭還議論紛紛，法庭之內，審判已經即將展開。

囚車早已通過那扇大門－－在第一道門開啟後，才可看到，其後還有一道宛如城堡的鐵柵門，正緩緩地升起。

總覺得，像是進入地獄前，那一道道的關卡。

伊茜不由得這麼想到。

「本日的審理，即將開始。」

咚！咚！最高法官長的木槌，重重地敲打在同為高級木製的底座上頭，沉重地迴響於這宏偉、令人絕望的空間之中。

「關於『愛維麗婭公主侵犯事件』的審判，現在開始！」

「被告上前。」

「……」

拖著一拐一拐的步伐，沒有任何人予以攙扶，伊茜獨自一人走向被告席。

途中，她稍微環視了下四周環境－－這甚至也耗了她不少的氣力。

不少人旁觀。雖然是涉及王室顏面的重大案件，以立場而言，王室還是不能禁止旁聽，畢竟這是阿斯卡王國的政策。然而，其中應該絕大多數都是貴族以上階級人士吧。一般平民僅能在法院入口匆匆瞥見她一眼。

其實，她也並不太在意這些。

誰要來旁觀、被什麼人看見這副模樣，都無所謂。

她唯一在意的，只有一件事。

她望向王家專屬的御用旁聽席。

這天，那裡還充當了……「被害人」的席位。

「愛維麗婭……」

「那麼，請容本人簡述本案概要。」

打斷了伊茜的思緒，遵循正常程序，王室檢察官開始了他得意的表演：

「被告伊茜．賈絲汀，是王室的……請容本人更正，應該說，原本任職於王室的專屬護衛隊，由於其能力與資歷，在案發當時位職我國敬愛的公主．愛維麗婭第二公主的近身護衛隊隊長。這可是公主殿下親自指派的殊榮。原來，基於被告的實力確實卓越，且聲名良好，這應該是最好的安排；只可惜，日後才發現這一切全是假象，所有人－－就連公主殿下自己－－沒能注意到被告的品行問題。或者應該說很遺憾的，根本注意不到吧。這在約一個星期前導致了慘劇的發生。」

他清了一下喉嚨，繼續說道：

「各位法官們應該都清楚，身為公主的近身護衛，人選的要求勢必是比一般情況要更為嚴格。首先的條件便是必須為女性。這當然是為了避免護衛對公主殿下有什麼非分之想，所不得已採取的措施。在這其後才是針對護衛的武術、應變能力等等的要求。原本這應該是完善的措施了，然而，儘管有著這樣的防備，儘管在事前有過嚴謹的審查，可憐的愛維麗婭公主還是被其最最信任－－並且同為女性的－－她的護衛隊隊長給侵犯了。由於犯行情節重大，且事關王室的尊嚴，本人請求施以最嚴厲的刑罰。」

「……」

胡扯啊。

檢察官那聲淚俱下的假惺惺演說，只能讓伊茜腦中浮現這三個字。

然而，事實上，她就連這麼想的力氣，都幾乎沒有了。

她的罪名，可是最嚴重的禁忌「侵犯王室成員」。

在大牢裡，這一星期以來，每天每日，不分晝夜的殘酷拷問，已經磨盡了她的身心。就算是囚衣，也很難見到如此破爛、幾乎衣不蔽體的。她姣好的身材幾乎全暴露在外，給人的第一反應，卻是怵目心驚：佈滿全身，那有的甚至還在滲出血水的道道傷痕，透露出黑牢的可怕，而她，是在黑牢裡的最最底層，受著常人根本無法想像、絕不能想像的苦痛。

再強健的身軀，終究是血肉，伊茜則是就連靈魂也被流淌的鮮血給侵蝕。

「被告伊茜，根據這份訴狀，妳於一星期之前的午夜時分，擅自潛入愛維麗婭公主的閨房，並且以最殘暴的手段侵犯了公主殿下，可說是罪不可赦。妳是否認罪？」

「……我……」

對檢察官（說起來，他叫什麼名字啊？好像剛才有說，但完全想不起來了）的控訴，法官的質問，結痂了的雙唇間，虛弱的話語斷斷續續地流洩而出。

「我……確實……那天……進入了公主……的房間……」

現場－－主要是旁聽席－－頓時陷入一片喧嘩。

「肅靜！」

「我……和公主……發生了關係……」

喧嘩聲更加嘈雜起來。

「天啊，竟然侵犯了公主殿下……」

「滔天大罪啊……」竊竊私語不停。

「這麼說，妳認罪了沒錯吧？」

檢察官得意地笑了，然而，伊茜使盡了力氣，用最後的力量，果斷地搖頭。

「不……！我沒有罪……我沒有侵犯公主……沒有侵犯愛維麗婭……！」

「什麼？」

「愛維麗婭……我和她……是兩情相悅的……」在檢察官、法官，以及眾人更大得多的詫異之中，伊茜說完最後一句話，隨即呼出一大口氣，連同剩下的所有力氣消耗殆盡，倒坐在地。

「我，無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