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没什么好说的,一句“幼稚”回她。季无念本也不想多惹,只是在月白提出要将冷羡交由曲似烟时,还是有些在意。
“那条蛇不好掌控,月白你还是当心些。”季无念以为她是嫌弃冷羡麻烦,对她笑道,“你也别往曲似烟那儿去了,冷羡本就该我来照顾。”月白也给了她进出长夜的吊坠,方便许多。
月白摇头,“我寻她另有他事。”
“什么事?”季无念问。
“……”月白想了想,“成了再说。”她没把握,不想多言。
“这么难么?”九一觉得奇怪。
“只用此间事物,难。”若要用上月白的东西,便可以容易,但能做的少、又失了意义。月白想尽量用此间的东西做,或许要花上一些功夫。
季无念见她沉默,也不再多问,将话题转回冷羡身上,“冷羡的伤你也别多费心,救得了便救,救不了便算……”
月白撑起身子,看这人还挺无所谓的样子,“你倒是洒脱。”
既然如此无所谓,当时又何必冒险相救?
季无念好似也知道她的想法,趴着说道,“当时也只是顺势相救,没想太多。”她侧过头来,自下而上看着月白,眼光伴着泪痣向她,都是笑意。“若他会惹来太多麻烦,那还不如处理了……”
带回冷羡果真不在她预料之内。而这“处理”两字又显得冷酷,似乎昭示了这小太阳内里的寒厉。月白看着她的笑,看着她的眼,觉得这冰凉可喜,又觉得里面还有点东西,便点了点她的脸颊,“你的顺势而为,要命。”
季无念笑起来,顺势咬了一下月白手指,含含糊糊得说句,“是呢。”
也不知是要谁的命。
一夜荒唐,月白被季无念缠着留了一身痕迹,最后还是免不了被消去的命运。
季无念也不多闹,精神奕奕得去三清早会,留月白又是一副虚样,免不了被九一一通数落。
“你说你,都知道自己虚了,怎么还那么放纵她胡来呢?”
月白对季无念放纵也不是一日两日,自己体弱虚浮这件事也不是分分秒秒就能改善,唯独九一这张嘴还能想想办法。月白问他,“左千千呢?”
“……”被打断的九一又回到了自己盯梢小能手的位置,“回藏雪了。”
月白盘腿调息,同时读她识海。
因月白现身,又说收了木长与木辛身上魔气,左千千本是想等到两人苏醒再回藏雪。可无极水烽一箭动静太大,左千千还是想先回去看看情况。
不出所料,藏雪之中气氛愈发诡异。近日事多,又处处针对,门中窃窃私语的弟子随处可见。她跑到掌门院落,却见门外有些狼藉。甘乾正指挥弟子整理,见她来了,忙问,“千千,你跑哪里去了?”
左千千不理,直问,“这里怎么回事?”
原来是刚刚无极一箭控诉藏雪,有长老过来要问掌门,但掌门此时闭门不见。那长老便与挡在面前的甘乾动起手来,弄成了这幅模样。
“……不过刚才闻师伯过来,将人带走了。”甘乾往阁中望了一眼,“说是明日再来讨要说法。”
他说的是闻折枝。他本是左任师兄,在左任接任掌门后也成了藏雪主事人之一,与左任还算相合。他平日露面不多,这次出现、也可说明情况严重,而他要讨要的那说法……
深渊酷寒,骨渣血肉。
左千千拨开甘乾,自管自得往里去。左大小姐一向豪横,一路无人敢拦,让她一脚踹开了左任的大门。
藏雪掌门仙风道骨,蒲团盘坐,听闻声响而身形不动。
“千千,何……”
“你离开藏雪吧。”
左任睁开眼睛。他眉眼皆白,眼周亦有老者纹褶。此一眼抬起,额间现出几道深深的横纹,其下眼眸却是精光闪现。
“你在这里、只会连累藏雪满门。”左千千直视他眼睛,“走。”
老者闭眼,合上的眼皮有些松垮。
“你要么杀了我。”左千千侧过身来,一只手指指向刚刚进来的那扇门,“只要我能活着踏出那扇门,我就会将你所作所为公布与众,到时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
“千千。”老者开口,语气低沉,“你可知我当年,为何如此?”
“不知。”左千千放下了手,转身背对父亲,一步踏出。“但无差。”
脚步一声,老者缓缓而言,“你母亲怀你时曾受魔修袭击,害得你先天不稳,几乎要成死胎。而她命大,掉落一处秘境、竟寻得上品良药,保住了你。只是那秘境出路难寻,她在其中徘徊许久,出来时竟是在密地之中。后来你出生,不知为何,身体竟会崩溃似得融去,唯有在那密地之中才得稳固……”
想起那时妻子惊恐得说不出话的表情,左任觉得心头一颤。那时的左千千才一个不足月的小娃娃,指尖却会滴下肉色的液球来,要挂不挂的垂在那里,看不出究竟是不是个生物。
可那终究是他女儿,是他看着生出来、在他怀里哭出第一声的孩子。
他抬起头,只看见左千千背影,“我为寻救你方法,才有此为。”
“……”红衣回转,左千千眼圈泛红,“那我不如死了。”
父母之心,有时并不如孩子的意。
“……”左任叹了口气,“不远了。”老者浮起,放下腿后站立原地,身形有些佝偻。他很平静,往前两步,“柳云霁那姑娘在密地之中会不断重生肉体,有不死之能,而我以她血肉喂养你,竟能保住你肉体不解……”
“可如今她不在了……”
“千千啊,”老者一只大掌拍了拍左千千肩头,“爹可能、护不住你了。”
“啪。”
左千千一把拍掉了他的手掌,“我不需你护!”她说不出自己心中想法,好多恶心和窒息都积压成了眼中的红色,“死便死了,我不需要这样活着!”
什么叫“血肉喂养”?什么叫“肉体不解”?
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以为摆出一副慈父模样就能如何么?”左千千后退一步,只觉得此时那张脸上的慈祥和平静令人作呕,还有更深的东西似乎都从胃里反起来,要她堵着嘴才能阻住。手指压着脸颊生疼,她眼中全是刺骨的刀,“我母亲……就是因你这般作为……”
想死。想杀她。
而那个美丽的女人最后还是下不了手,她只是自己从这里逃走了。留下了左任,也留下了左千千。
“你母亲去了。”左任不怪她。那名女子的温柔让她承受不住这样的血色,可左任行,“便是将你交由我护……”
作为一个父亲,他要用尽手段……
“你这算什么护!你因一己私利、残害同门,根本愧为我藏雪掌门!”
“……”左任双手背后,听她这话、又沉静起来,“千千。柳云霁之事,乃我私心。但弟子入魔,罪无可恕。”藏雪掌门历经几百年风雨,坐镇北方冰寒之地,一身都是玄冰做的骨头,化都化不掉。他稍稍昂首,“我藏雪千年声誉,决不能出私通魔修之人。”
“那你便处以私刑么!?”
“已是体面。”
“胡说八道!”左千千指着他的鼻子,“连明云都无定论,你又有何资格……”
“魔乃人心。”左任白发苍苍,身上已有岁月沉淀下来的老练与沉稳,“若非意志不坚,又怎会魔气入骨?”他看着左千千,又是疼爱、又是惋惜。他最爱这个女儿,可如今他已寻不见护住她的办法。“千千……”
“别叫我!”左千千突然头疼起来,脑子里似是有什么东西要炸开,疼得让她直抓头发。原本平整理好的发丝顿时像是茅草样,她不想再呆在这里了。
“滚!”她叫道,“从藏雪离开!”
说要别人离开的人自己走了,踉踉跄跄、跌跌撞撞。
左任停在原地,挥手间关上了那扇被踹开的门。老者回到蒲团,盘腿而坐,周边灵力轻盈流转,进出体内。他是分神的修为,这世间已经难寻敌手,但在听见什么却未从灵力处感知到时、还是让他隐隐吃了一惊。
横纹着面,左任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女人,面目沉静。
“姑娘,如何称呼?”
“月白。”
月白之名在这一年风头出尽,左任第一次见她、还是这样不带面具的样子。他探不出眼前人深浅,低头呵笑两声。老者声音低,还有些沙哑,“姑娘到访,可有要事?”
“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