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樹要長得更高,接受更多的光明,它的根就必須更深入黑暗。[註1]
如果想要真心的去迎接陽光,卻只有在深淵站穩了才有機會能夠體會溫暖。那現在我所見到的那些,能夠稱得上「溫柔」的人們…..
當初,又受過多深的傷呢?
──米娜‧卡羅萊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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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躂」
「躂…躂..躂.躂躂躂」
不停加速的腳步聲,比平常更雄猛的氣勢,像是實質化的煩躁拂過髮梢。
沒有任何去處,像是孤傲的野獸在逡巡著……漫無目的。
從阿尼暈過去後已經過了一天。
在親眼見著阿尼崩潰,並抱著倒下的阿尼送入塔中的救護班前,略為失控的米卡莎不停用自己粗魯的精神觸絲一次又一次的嘗試接觸阿尼。
即便阿尼還是半封閉著精神景圖的狀態,像是被粗糙刷子擦過的不舒適感,還是影響了懷中嬌小人兒,逃避崩潰的昏睡。
黃色的大貓晃眼間便出現在米卡莎的眼前。
「吼!」
並且、一出現就示威性的向她吼了一聲。
被吼的米卡莎,就像是突然的福臨心至,像是懂了什麼一樣的停止了精神上的躁動。
卻不禁臉色更黑的在月的陪伴之下,又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直到將阿尼送到了救護班,米卡莎也沒有離去,就這麼守了一晚上。
半睜的無機質黑眸,看著珮托拉護理長來去穿梭的身影,看著像是對自己仍不放心的月消失在阿尼的精神景圖中。
即便對自身的完全掌控讓自己知道,身體機能還能夠正常的維持,但早上卻被珮托拉護理長用「身為最強就是要隨時調整自己的狀態」為由趕了出來。
所以,今天理應是個讓自己恢復正常狀態,調整回「最強」的日子。
但當自己任憑身子毫無章法的癱在床上,閉上眼時回想起的卻是…阿尼拒絕自己後倒下的身影。
就這樣,乾澀的眼睛闔也闔不上,像是眼前被強制糊上了抹不掉的印記,一次又一次的提醒著自己被對方拒絕的事實。
暴躁的用手遮住視線,瞪著前方透過光微微照亮的細毫,沒有任何聲音的房間裡。
煩躁。
很不爽。
她不過是一個嚮導。
為什麼受影響到這種程度。
我在動搖嗎?
黑色的野獸想不明白,但她知道當自己一睡著,就一定會再體驗這種糟糕感受,索幸腹部一個施力,上半身瞬間彈起,撐坐在床沿…..默默的穿起鞋子,跨出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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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促的腳步聲仍然響著,但視線間晃動的棕色馬尾,不經意闖入了暴躁的眼中。
白薯女。
窸窸簌簌的啃著、臉頰還鼓的像是有異空間一樣。
手中拿著的麵包…是又在偷吃東西了嗎?
..嗯?少了米娜‧卡羅萊納的叨絮。怎麼,不在她身邊嗎?
收斂自身的氣息,從下風處緩緩接近。
照理說,沉醉於食物之中的獵物應當不會察覺到。
但是…嘖,這隻森林裡的動物果然是發現了。
像是感知到危險般,下意識的將手中剩下的麵包一次塞進口中,左右張望著,然後發現了在背後蜇伏著的野獸。
「咪咖撒…裡種摸在遮裡?」
隨著莎夏鼓起頰囊,一邊咀嚼一邊的說話,眼見的就是滿嘴隨風飄的白色碎屑不斷噴飛出來。
看著伴隨著口水的食物殘渣不斷飛出,米卡莎深深蹙起原先就有些皺褶的眉頭。
雙眼眼神死、舉起右手微舉過肩、四指併攏豎起手刀...
向下揮!!!
...阿、要收斂力道,不然打昏了又要被真‧米娜式‧護崽的叨叨老母親,拉去旁邊解釋兼說教的花了一下午。
「吃完再說話。」
「嗚!」莎夏吃痛的雙手摀著頭,淚眼汪汪的蹲在地板上,即便被揍了也沒有放棄嘴巴裡「嘎八、嘎八」嚼著的食物。
動過手後,米卡莎感覺自己的心情微妙的變好了,不禁放鬆了點繃緊的嘴角。
但想到了自己仍躺在床上的搭檔,不禁又黯了眼眸。
視線下移,對上褐色的頭頂,然後,再一次的轉移了視線。發呆似的將視線聚焦在斑駁的泥土小徑。
心中也慢慢生出了些許的疑問。
這個向動物一般倚賴生存本能的人,是不是在被接納的時候也有被排斥呢?
「異於常人」跟「不被接受」,在這裡,並沒有什麼差別。
「白薯女,你有被米娜拒絕過嗎?」
狀似不經意見的開了口,卻無法掩飾心中對這個答案的在意。
「嗯?」
莎夏疑惑地抬起頭,嚥下口中剩餘的食物,並慢慢地站直了身體。
「妳是說米娜?有喔,當我問她要不要吃我一半的白薯的時候,她拒絕我了。女神阿!」
像是想到當時的畫面,莎夏雙手合十捧在胸前,眼中放出對著食物時才會流露出的光芒。
看到這個畫面,米卡莎感覺自己的拳頭又硬了起來…..
但莎夏靠著動物直覺補的一句話,卻讓米卡莎的心陡然不平靜起來。
同時,也放下了已經抬起的手臂。
「不過,我那個時候心理面揪了一下?真是奇怪,那是我第一次覺得食物變得不那麼好吃了。」
食物變得不好吃…?這可是那個視食物為生命,可以因為食物違反軍紀的白薯女。
「…為甚麼妳會想要把食物分給她?」
「我不知道阿,我就是看見她對我笑了,突然覺得把白薯分一半給她的話,我就能繼續看著這個她笑的樣子。」
莎夏像是有點摸不清楚狀況的摸摸後腦杓,傻笑了起來。
「她拒絕你的時候沒有笑?」
像是半篤定、半疑惑的口吻中,又帶著些許的急迫。
「她笑了,但是跟我想要的,好像有點不一樣?」
對阿,到底是哪裡不同了呢…?
收斂了嘴邊的笑意,莎夏有些不明所以的看著米卡莎、難得除了艾連之外引起的情緒波動。
敏銳的小動物看著眼前的高大身影,卻突然感受到了些許頹然…
對,就像是貓虛張聲勢恐嚇時脹大的身子,並發出嘶的聲音。
但又像是在雨中,被雨淋的毛貼緊全身,瘦弱可欺的樣子。
「因為她拒絕妳了。」
完全黯下的表情,帶著一絲不解的憤怒。
「不,我知道她沒有。她只是希望我自己吃掉。所以我應該開心的。….嗚、就像是上次米娜發燒了,我偷了教官室的肉想要給她吃,她卻生氣地兇我、叫我趕緊放回去。」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米娜那麼生氣的樣子,完全冷下去的聲音、因為發燒而燒紅的臉頰,眼中滿溢的惱意跟一點我看不懂的情緒。
不過,那個我看不懂的情緒到底是什麼呢?就像是要把我吃掉的兇勁。
更不用說我放回去的時候遇到兵長,差點要被兵長活剝的時候,護士長出現的時機剛好的像是奇蹟。
「我知道她不舒服、也知道她只是不希望我因為這樣被懲罰,但還是、還是覺得胸口悶悶的。」
語畢,莎夏也不再抬頭觀察米卡莎的反應,只是浸入了自己的情緒。
像是在檢討當時的自己,不經大腦的衝動讓自家的夥伴又心驚膽跳了一次。
伴隨著片刻的沉默,莎夏又驀的揚起了淺淺的微笑,似是想明白了什麼。
應該說,確認了什麼。
轉身留下了一個輕快跳動的馬尾辮。
「米卡莎,我等等還有事情,就先離開了。」
──我想米娜了。
黑色的腦袋低垂著,佇立在原地。
像是在無聲反駁著莎夏的答覆,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瞇起了雙眼。
就像要看清楚什麼東西似的,開始慢慢地踱步走上一樣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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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卡。」
空蕩的呼喚迴盪在病房內。
「..米、卡?」
但是並沒有任何黑色的、能夠讓人安心的身影出現。
像是體會到了什麼…..原本還微微張望的目光放空,湛藍的寶石渙散的張著。
手指不自覺的蜷縮成拳,微微的弓起了本就顯得瘦小的身軀。
「喀、拉」
微弱的開門聲響起,一個棕黑色的頭慢慢從拉開的門扉中出現。
……不是她。
「阿尼?妳醒了啊?」
「嗯,米娜。」
來人語氣溫柔地打了一個招呼,走過來時從旁邊的小桌上順手倒了一杯水。
並輕輕地扶上了阿尼的肩膀及手,將她半擁著坐了起來,隨即將枕頭立起。
看著阿尼舒舒服服地靠著枕頭,手上一杯水慢慢的啜著。
滿意的米娜‧媽媽‧兼職操心姊姊,才從旁邊拉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什麼也不說,只是不疾不徐地坐著,目光含淚溫柔的含笑看著阿尼。
阿尼緩緩地嚥下一小口水,著急得啓唇。
「米娜,伊莉、那個小女孩如何了?」
湛藍的一對招子漾著水,蒼白的臉帶著不自然的紅,沒有拿杯子的手部自覺的攢緊了棉被,無力的身體像是還來不及反應過來著本人激動的心情,但第一個關心的竟然還是別人的事情。
….這個傻瓜。
無奈的嘆了口氣,米娜沒好氣的雙手插腰,微微低下了頭,看著低頭像是在自責的小獅子。
「她還活著,但傷的比較重,可能得在躺一陣子…………而且,阿尼‧雷恩哈特!」
「唔!」原本還低著頭的金色腦袋一瞬間抬起,雙肩微縮,茫然的藍眼像是不明白為什麼會被如此喝斥一般的呆愣。
「妳這個笨蛋!就算再怎麼激動也要控制著自己的精神阿,妳知道多少嚮導因為精神受損而從此失去能力嗎!甚至瘋了嗎?如果妳就這樣子失去能力…被迫離開塔了,妳、妳要我怎麼辦阿、嗚…嗚嗚嗚嗚嗚..」
米娜‧真媽媽‧叨叨絮絮模式,飛快的站直了身體,並風風火火地在霎那間嚴肅了口氣跟雙眼。但是與語氣不符的是霎那間紅了的眼眶,哭得像是一個委屈的小孩一樣。
「米、米娜?我錯了,錯了、別哭了…」
阿尼有些反應不急的伸出了原先攢在被子上的手,手足無措的拉了拉米娜的衣襬、微弱的力道帶了點淡淡的討饒。
但情緒爆發後,稍稍冷靜下來的米娜‧媽媽卻沒打算簡單放過阿尼,一邊擦眼淚一邊偷偷覷了眼阿尼,嘴上還嘟嚷著些甚麼。直到──
「米娜..米娜姐姐,不哭了。」
小聲囁嚅的聲音,帶著幾不可聞的鼻音。輕輕晃著衣襬的小手,還有因為著急而微微泛紅的眼睛鼻子。
米娜‧真媽媽‧剛成功晉升的阿尼姐姐,被阿尼的小表情爆擊,不僅血槽瞬間清空,似乎還聽見了自己重要的東西破掉的聲音。
「..嗚嚄嚄,妳知道就好了,下次不可以再這樣了。」
棕髮麗人強制壓下嘴角的揚起,並收起了微妙的笑聲,露出了痛並快樂著的猙獰表情。
…呼,剛剛我一瞬間竟然想把她弄哭,罪過罪過,要是被阿克曼知道….
想到可怕的後果,米娜不自覺的打了個冷顫,終於冷靜下來了。
不過、
「阿尼,阿克曼呢?她怎麼沒有在你的身邊候著?」
想到剛揹著阿尼回來的時候,阿克曼像看門犬一樣,以眼神問候每一個探望阿尼的人的佔有行徑,米娜微微翻出無奈的白眼。
「不知道。」
看著面前微微有些恍神,稍顯無精打采的阿尼,米娜只覺得痛心疾首阿。這種自家的大白菜要被豬拱的既視感。
「阿尼,你跟阿克曼怎麼了嗎?」
怎麼最關鍵阿尼醒來的時候就不在了呢?而且看阿尼的樣子,還以為我家的阿尼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放在心上的人了呢!
果然還不能掉以輕心,現在就讓我們得阿尼難過了。
話說阿尼竟然因為一個只認識了半年的野獸難過…真令人吃醋。
「我..我不明白。」
是阿,我怎麼了?這種不明所以的焦躁感,像是想抓住什麼一樣的悵然若失,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明白」。就像是之前最後一次見到爸爸時,他要轉身離去的背影帶給我的感覺一樣…
「米娜,我不明白…當阿克曼在我失控的時候…要介入我的精神的時候,我竟然覺得一陣深深的害怕,所以我拒絕了她。」
所以我才會,在這個空無一人的白色空間內,獨自醒來,只有自己一個人。
看著眼前人像是要擁抱自己一樣,將左手搭載在右手手肘上,縮起了身體。
這下意識的保護動作,米娜又擔心的蹙起了眉頭。
「阿尼。」
默默彎下身子,輕輕地將這個令人心疼的孩子抱住。頭靠在低著頭的孩子旁,像是呢喃一樣的輕聲開了口。
「不要害怕阿克曼會離開妳阿,她是妳的哨兵。」
「我..!」「阿尼!」伴隨著輕斥收緊的手臂,帶著濃濃的疼惜。
「妳現在不是正在被眼前的我擁抱著嗎?妳知道嗎,阿克曼一定會比我更願意在這裡好幾千倍、好幾萬倍。」
「那個傻瓜可是從妳昏倒開始就一直在的阿,她在自責自己沒有保護好妳。她甚至還想不通她現在的焦躁是在難過──難過被妳拒絕了。」
「她還不明白阿…不明白妳拒絕她的幫助,是因為害怕她的離開,害怕妳身邊沒有她的時候,害怕這一切不是真的。」
所以寧願一開始就說服自己,這不屬於自己,不要耽溺進去了阿。
大大大傻瓜。
既然自稱柔弱少女,就多分擔點到我們身上阿。
「……」
…是嗎?原來我害怕她的離開,就像爸爸一樣,再也沒有回來了。
那一個夜晚,一個人的房子裡面…桌上只剩下一張紙條..什麼都沒有了,只有我一個人。
我….不想要再經歷那樣的感覺了,所以,這錯了嗎。
「喀拉」
門,又再一次的被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