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上下发现从某个节点开始,连拿下横滨游乐场的庆功宴上,社长都只是喝果汁。
又断断续续下了些时日的雨,梅雨季终于过去,这时候天气彻底热了,首都东京俨然成了个巨大蒸笼。
“嘟——”
“请问……”
“这里是东条家,万分抱歉,因私人原因外出的时间会到九月,有事请留言,会通过语音邮箱及时查看,谢谢。”
录音灯在黑暗中一闪一闪。
“……おかあさん(okaasan)……”
因为话筒磁片导致略沙哑的声音吐出几个音节,而后戛然而止,慢慢的才传来轻微的呼气声。
……
“删除录音记录请按1。”
“滴——”
“嘟、嘟、嘟……”
天太热了。
现在已经临近傍晚,但西晒却让温度更闷热了点,绘里呼哧着腮帮,离开空调,一路小跑地从车子走到门前,白热化的生活环境让她有些羡慕彻底告别旅游生涯的希,真幸运啊,可以整天窝在家里做绿豆雪糕……
碎头发被汗黏在脖颈,绘里到家就脱下被泅湿的衬衫,她迈进和室,此刻屋里没有开灯,静的吓人,把衣服搭在衣架上时,她发现摆在窗台化成水的绿豆雪糕。
穿着bra脱裤子,一扭头正对上希欣赏艺术品的目光。
——平躺在榻榻米上的希穿着吊带热裤,枕着一条胳膊,一手怡然自得地打小扇。被发觉后,她更是施施然翻身,吊带衫撩起一角,圆眼徐徐瞥来,白皙的手指,肉粉色的指甲,火红的团扇——绘里真想拿什么把她全裹住。
所以她还真忘记要去洗澡这一目的,更忘了自己现在才是该被裹的那个,极其自然地仅着三点式蹲在希面前戳了下脑门。
“呀好痛!”希光顾着看了,一击必中。
“怎么不开空调?”
“太闷,”希吐出一口气,把团扇扔到一边,“看太阳下山就开窗了,其实躺着不动也不会热,挺好的。”
“雪糕也不吃了,费了心思做的吧。”绘里盘腿坐下,修长的手指又屈起弹了个脑崩儿。
“不想吃,肚子痛嘛。”希双手叠起护住额头,极其可怜地望过来。
不是例假的日子,绘里皱了皱眉,伸手压好吊带衫,轻轻地揉了揉胃:“这里?”
“嗯~”希舒服地眯眼,瞅见绘里一副马上要穿衣服去买药的架势,连忙把人拉住,“啊啦啊啦,躺着睡了一觉现在已经没事了,估计只是吃凉东西太多了嘛。”
“真的不用看一下?不过话说回来,希你又躺了一天……?”绘里伸手摸摸希的肩膀,果然凉凉的早就散了热气,“怏怏不乐的,这样不行啊。”
“咱还以为绘里亲会夸好乖呢,”希倦得眯眼伸伸腰,而后蹭过来说,“今天好晚。”
一大团凉丝丝就这么带着甜香滚到自己怀里,绘里狐疑地把人抱住掂了掂,希顺势主动地勾着她脖子眯眼钻过来。
的确好乖。
“没有吃饭?”
“在等绘里亲。”
“明明胃不舒服,根本不要等啊……”绘里抱怨道,拍拍不停腻在自己身上的希,“下来,我先去煮粥。”
“不想喝热的——”
“不要小孩子脾气啊,嘶……”
脖子被狠狠烙下个吻痕,绘里浑身一僵。
前戏在悄无声息中进展着,绘里双手轻抱着完全反常的爱人,她眼底冷静,许久才低头浅浅吻上去,眉宇间有些担忧,“你今天怎么了?”
希轻咬了下她的唇,用舌细细描摹了遍轮廓,眼睛躲闪开,百年难得一见地翁声道:“想你。”
绘里微微一愣,而后笑开,用鼻子碰了碰希的,温吞问:“要不要去吃紫苏梅饭团?”
“想洗澡……”
“……我去给你放水。”
刚有动作就被拉住,希缠得格外紧,根本不让人走,此时此刻,好像可依赖的只有绘里,她软软地呼吸着,眸子迷恋带泪,情绪失控地央道:“抱……”
“好好好,”绘里弯起眉眼,抱着人站起来,她稳稳走进浴室,把人放在小板凳上,蹲下问:“离开这一会儿,到底怎么了。”
祖母绿的眼睛迷迷茫茫,两手握紧放在膝盖上,顾盼间像极一只无家可归亟待收留的小猫。
绘里心软得一塌糊涂,只能帮忙脱下吊带衫和热裤,又把分成两束的头发解下来。
热水洒下来,萦绕的白雾中,希脸红红地望着她,眼睛亮晶晶。
“不闹了,乖。”绘里轻柔地揉洗发水,长头发上浮起细细的泡泡。
希乖巧地点点头。
浴室亮着朦朦胧的橙光,带有细沫的水流从光滑的背上冲刷下,在奶白色的瓷砖上积起薄薄一层,门上的毛玻璃更加模糊几分,室内的白雾细细腾起、弥散、消减。
“绘里亲能……盂兰盆节陪咱回家乡么?”
“傻瓜……”绘里从后面揽着腰,吻上漂亮的肩胛,低语道,“你到哪,我到哪啊。”
..
盂兰盆节时日本企业约定俗成会放一到两星期的假,这个仅次于元旦的节日让更多的人赶回家团圆,每到这个时候,希和绘里总是要感慨几句东京的空旷,百无聊赖地在酷热的夏夜碰个杯,从阳台上望万里星空再唱唱歌,总之安静又寂寞。
回家团圆,对于被家族无情孤立的绚濑绘里和东条希而言已经遥不可及。
所以希最开始提出路程时,绘里虽然有条不紊地打包行李,装车和加油,但心里忐忑成什么样子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诚惶诚恐到八月初,直到两人沿着公路启程去奈良,希才边逗阿宝边没心没肺地说:“不要紧张啦,又不是去见父母。”
“诶?!”绘里险些一脚踩了刹车。
“是去远房的姑母家哦,”希狡黠一笑,“真正乡下的房子已经在咱上小学的时候就被卖掉充路费了,父母现在也只是在琦玉县有套老房啊。”
“这样啊,”绘里犹豫了下,转过头依旧紧张地说,“姑母的话,喜欢吃什么呢?”
“扑哧。”希低头笑了起来,心情甚好地看向车窗外。
“……现在买礼物的话……”
“姑母生前一直单身,”希摸着蜷在她大腿上毛绒绒热乎乎的阿宝,“她喜欢养猫,所以如果看见阿宝去肯定很高兴的吧。”
“!”
“绘里亲还不懂吗,”希弯眼望过来,发丝编成一个辫子垂在胸前,“盂兰盆节,还是希和绘里亲两个人的团圆噢。”
虽然说出来很自私,不过绘里只能承认听到这个消息后松了一口气,本来还在担心自己会不会给希与父母间的关系再扯道伤口,现在完全不用这么心惊胆战地过节了。
当然,情况并没有太好。
一入奈良,便遭遇茂密的森林和幽静的古刹,颠簸地走上延绵弯曲的山路,天阴沉沉,道路还是湿的,东京快逼四十度的天气杳无痕迹,等车停到一间木屋前,车轮溅起的泥点把车门都弄脏了。
这还不是最惨的,打开老旧的锈锁,门后挂着的蓑衣已然发霉,庭院荒了,竹取干涸,蒲公英长得老高,茎叶已经伸到檐廊的木板。
“要不是有邻居阿婆的女儿时常来收拾,估计已经不能住人了呢,”希轻车熟路地撑开二楼的斜顶窗,从楼梯上喊道,“绘里亲,拉开檐廊的门吧。”
“哦。”绘里放下大包小包,哗啦一声拉开门,瞬间和一个皮肤黝黑的女孩面对面。
“呀咧呀咧,你是外国人吗!”女孩穿着草鞋,大嗓门地嚷嚷道。
真是名副其实的关西人啊……
“请问您是……”绘里退后一步躲开女孩凑上来热切的脸,彬彬有礼地说道。
“是江户人啊,”女孩嘀咕一声,很快又热切贴过来,不忘抬手指了指,“在下友田京子,就住到隔壁,看见停车就赶过来了,要是惠子阿姨的亲友请务必放心住下喽。”
千叶惠子,就是希这位远房姑母的姓名。
这句话关西腔更加浓烈些,每个尾音都能拐出几个奇怪的调,饶是和希生活这么久,绘里依旧有些不习惯。
“啊哈京京子~!”希从楼上跳下来,一把搂住绘里,骨子里关西人的豪放劲好似一下释放出来,“好久不见,这位就是咱给你提过的绘里亲,绚濑绘里是也。”
“噢噢,”京子呆头呆脑点点头,停顿一两秒才活泛过来右手握拳击了下左手心,“真是美人,希你真是厉害耶!”
等等……能先说一下这个“提过”的是哪一方面吗。
绘里只得配合着温婉地笑。
“好了,总之有什么事去隔壁叫一下就行,”京子挥挥手,然后神秘眨眨眼,“恩爱的东条夫妇。”
“……”绘里默默转头。
“嘻~”希讨好一笑。
..
就这样,在奈良的日子很自然地拉开帷幕,白天时躺在檐廊下享受奈良多变的天气,翻动的树影洒下依稀斑驳,夜晚时两人睡在二楼,没有彻夜的霓虹,黑漆漆的,透过斜顶窗能看见九天银河。
“突然想说什么……”希双臂枕在脑后,平静地说,“嗯,能遇见绘里亲,真是太好了。”
就好像被装进了时空罐头,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脸上,总有种睁开眼便能看见铺天盖地大雪的场景,这一瞬的迷糊后耳边便浮动开动人的蝉鸣,一声又一声……
安安静静只有两个人,却已不是近十年前那场万物寂静的大雪,这有多神奇呢,脱口而出的喜欢你,不同的场景,竟然已经一同走出这么远了。
绘里闭着眼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牵过希的手。
沐浴后两人的发丝交缠,环绕着缕缕清香。
蟋蟀、蝉鸣和小雨,还有院后静静伸展的树——多像在龙猫的世界里。
乡下的液化罐不会用,两人只得每天都去京子家蹭饭,京子在大阪上大学,放假无聊,好不容易碰到能说上话的,登时光着脚胡扯关西人的段子,毫无形象地哈哈大笑。
总之在远离忙碌生活的同时,虽然有些磕磕绊绊,却也过的有滋有味。
寂寞啊孤单啊,也都像风筝一样飘远了。
到了十六号,盂兰盆节,按民俗陪家人三天后,就要开始祭奠祖先,奈良这边就开始了漫天的中元灯节。
柔和的灯光下,细细敛起左右衣摆,裹好浴衣,系好两条绑带后,希帮着系好身后腰带的蝴蝶结,金发扎高用卡子盘好,挂上三朵饰品小花,一双手轻柔地抚平天蓝色印有蝴蝶兰的浴衣的褶皱,绘里回头望去,瞅见希跪在地上,紫发也盘起,和淡紫色印有樱花的浴衣极其相衬。
知道绘里回头,希笑嘻嘻地环住绘里的腰,大大方方在唇上打了个啵。
“这个盂兰盆节,希的心情终于好点了呢,”绘里仔细瞅了希一会儿,松了一口气,“以前没有家人,总是怏怏的。”
——真是不枉自己穿浴衣时被吃了一路豆腐。
“是啊,因为——”希捏了捏绘里的脸。
“?”
“绘里亲是咱最重要的家人啊。”
绘里正想说什么,这时候楼下传来祭典开始的烟花声,她垂眼一笑,一手拉着希跑了出去……
手牵手去看灯时,许过愿,打过闹,两人站在山林长街前,身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背后暗兰色的天幕相接,闪烁亮起三千多盏华灯,两人眉目嫣然,十指相扣,浴衣长袖滑到手肘,露出一截玉臂,伸手对出心的形状……
“咔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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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都褪去青涩,一颦一笑间都是满满的幸福成熟,不需要再像情侣一样摆拍,只是你挨着我,我挽着你,怎样都是一幅彼此相爱的画面。
“新年的时候,咱陪绘里亲去俄罗斯。”
“诶!”
“拉勾勾,旧历新年的时候绘里亲要陪咱去琦玉县。”
“唔……好。”
当任何一个话本都告诉着“我们绝对会相伴走到最后”的结局,那么中间的困难又有何惧呢?
夏天很快就过去了。
..
而这张本该充当结婚纪念照的照片最终没有放大挂在客厅,而是被静静收藏在某个珍贵的影集里。
只因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有人从暗室出来,含笑在照片背面用铅笔这样写道:
“有人把镜头比喻成瞳孔、眼睛,那么我已用了说不尽的光阴,去默默注视你。
淡了追寻路途的种种,直至最后,无论白天黑夜,睁眼闭眼便只有你。
是的,你是我生命中最动人的风景。
赛过灿烂春光、夏日蝉鸣、秋日艳阳、雾凇琉璃。
——东条希”
又过了一段时间,当纤长的手指翻到这一页时,指尖小心翼翼地从相册中剥离出这张相片,她意外之中地发现了这段告白,然后无奈地找了支笔,紧挨着写道:
“我深知,你透明的瞳孔所映照出的世界,
润湿在银色露珠之中,洋溢着柔软的光辉,
我懂你心意,就如你懂我这般,
一如当时年少,我那么笃定地起誓,
无论前方多么坎坷,若是两人在一起,
就定能承受辗转反复的一切,悲伤和喜悦。
——绚濑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