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有咲再踏上這片土地時,已經時隔七年之久。
望著這條熟悉卻又陌生的街道,有咲不禁露出了苦笑。
十八歲那年所作的承諾,如今還會有人記得嗎?
那時候──
她們以為會一直這樣繼續下去,就算大學分屬於不同的學校,但是以五人的交情絕對能夠繼續樂團的活動。
所以面臨即將到來的畢業典禮,沒有人覺得哀傷,有的是無限的憧憬,她們甚至一起舉辦了畢業演唱會。
當安可曲的最後一個音符落下,心中的激昂還在心裡沸騰,香澄領著大家對到場的觀眾大聲說了謝謝,她們在台上圍成了圓陣,與觀眾一起呼喊著那句魔法咒語……
"POPIPA! PIPOPA! POPIPAPA PIPOPA!"
五人在散場之後,一同坐在已經無人的體育館會場,眼裡閃爍著不同色彩的星之鼓動,耳邊似乎還迴響著最後一起用盡最後力氣呼喊的話語。
「下次在這裡再開一次演唱會吧!等我們大學畢業那年!」經歷了一場兩小時的演唱後仍然活力十足的香澄,對著大家說道。
有咲瞥了她一眼,看似無可奈何可嘴角卻忍不住上揚:「這個場地可是很搶手的,這次也是仰賴こころ我們才能租到,妳確定之後還行嗎?」
沙綾在一旁笑了,單手托腮,饒有興致的模樣:「嘛、有咲一定會想辦法做到的,對吧?」
「什、」有咲很快紅了臉,瞪著沙綾的眼神有些心虛,避開她通透的藍眼睛,語氣僵硬地說:「我又不是什麼神仙……」
「我也覺得有咲一定會做到!」
「我、我也覺得……」
望著おたえ與りみ充滿信心的雙眼,有咲別過頭去喃喃道:「妳們到底哪裡來的自信啊……?」
雖是這麼說,但嘴角卻揚起一抹不明顯的笑意,在場只有沙綾瞧見了,而她只是不說話,目光始終落在有咲身上,自然地撫上她柔順的秀髮但笑不語。
「……別摸我頭啦!」深知自己被看穿的有咲,拒絕的話有些無力。
「呵呵。」
「不要笑啦!」
「有咲這麼說著還是乖乖的被摸頭呢!」
「おたえ!」
「畢竟有咲從來不會拒絕沙綾嘛!」
「大概是很喜歡被沙綾摸頭?」
「啊─────────!!!妳們吵死了!!!!」
那時候,她們都對未來充滿憧憬。
如果那樣的生離死別不要來的太快,有咲以為她會與大家一起度過大學四年,甚至出社會還會和大家一起。
有咲奶奶在那場演唱會之後走了,幾人談笑著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時,有咲的電話傳來了噩耗。
爺爺遠在國外,行蹤不定,平日為了尋找古董,總在世界各地遊走,就連奶奶都很難聯絡上他。
於是,現在只剩下一個辦法。
其餘四人的家長一起幫著有咲處理奶奶的後事,有咲當晚就撥出那組許久未曾撥出的號碼。
有咲的父母在奶奶火化那天趕了回來,國外的事業繁忙,導致他們在有咲的生活裡出現的次數屈指可數。
有咲面對奶奶的驟逝情緒異常的冷靜,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只是故作堅強。有咲有多麼依賴奶奶,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於是幾人便輪流陪著她。
山吹麵包坊因此休息了,沙綾幾乎一直都待在有咲身邊。她很少開口,但只要有咲需要,她便會第一時間握緊她的手,告訴有咲她會一直在。
有咲父母暫時住了下來,他們對與有咲相處似乎有些生疏且小心翼翼,終於一個星期過去了,有咲父母終於還是對有咲開了口──
「希望妳能夠和我們一起到法國生活。」
可想而知,有咲並不情願,她試圖與父母溝通,但是基於有咲尚未成年,加上又聯絡不上爺爺,無論如何雙親都不願退讓。
有咲感到很無力,她還未從失去奶奶的哀痛中走出來,她更不想離開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歸宿。
眼淚終於潰堤。
有咲跑離了家裡,在沙綾來之前,離開了令人感到窒息的家裡。
她無助地哭泣著,像是被遺棄的孩子一樣,孤獨地坐在公園的一角默默地流淚。雖然想過沙綾可能會為找不到她而擔憂,但是有咲已經沒有餘力做些什麼。
時間過了多久?
有咲的雙腿早已發麻,一雙漂亮的眼睛被她哭成了金魚眼。
「怎麼辦……」有咲茫然地望著早已空無一人的公園,覺得世界彷彿只剩下她一個人。
孤寂感幾乎要將有咲淹沒,然而就在此時,一道清脆嗓音劃破了那片黑暗──
「有咲!妳在這裡嗎?」
有咲感到驚訝非常,她呆愣地看著不遠處的那道身影,平日整齊的粉色馬尾看起來有些凌亂,總是從容不迫的人此刻看起來像是亂了方寸。
有咲張了張口,想呼喊那人的名,想對她發出求救訊號,卻發現久未開口的喉嚨乾澀無比,她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有咲……妳到底去哪了?」沙綾在公園裡左右張望,她已經找遍了家附近所有地方,這個公園是她最後的希望。
傍晚時分,沙綾趕到有咲家裡時,只有她的父母開門迎接沙綾,有咲的雙親告訴沙綾,她們想讓有咲跟著她們一起回到法國生活,希望她能夠幫忙勸勸有咲。
想當然,沙綾不希望有咲離開,然而她現在卻是更加擔心有咲的安全。她慌忙的跑遍所有角落,遍尋不著有咲讓她越來越恐慌。
最後一個地點是公園,沙綾很認真的在公園裡搜索,終於在公園裡不起眼的角落看見那抹身影,懸在空中的心終於稍稍落了地。
「有咲!」沙綾快步走向有咲面前,她看見有咲哭紅的雙眼,心裡的疼痛無以復加。
害怕有咲發現自己真實情感的這種想法,只在一瞬間就消失不見。
是,山吹沙綾一直喜歡著市谷有咲。
她擔心有咲知曉真相會感到困擾,所以總是小心翼翼地隱藏著自己的真心。
然而此刻,什麼都已經不重要了──
沙綾張開雙臂將有咲緊緊擁進懷裡,口中不斷呼喊著那始終令她心動不已的三個音節,沙綾將臉埋在有咲的肩窩裡,嗅著她的香氣,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安心下來。
當肩上傳來了濕潤感,有咲才回過神來。
沙綾極少對她有肢體上的接觸,除了摸頭以外,勾手、擁抱什麼的親密舉動根本少之又少,更遑論像此時這樣,埋在她的肩上輕輕磨蹭……
有咲的哀傷被沖散了一些,肩上除了濕潤感以外,還有著搔癢感。
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在此時,不合時宜的加快了速度。
「沙綾……妳怎麼、怎麼哭了?」
然沙綾只是輕輕搖頭不語,雙臂收緊了一些。
胸口處傳來的觸感有些太過清晰了──
有咲無法不分心,她輕輕推著沙綾的肩,顫抖著聲音:「沙綾、有點喘不過氣……」
沙綾明白,可是此刻放不開手,她捨不得放手,於是稍稍放輕力道:「我很擔心妳。」
自知理虧的有咲不再推拒沙綾的擁抱:「……對不起。」放鬆下來後神奇的感到一股安心感,有咲不禁有些疑惑。
「嗯,有咲的錯。」沙綾的聲音又低了幾分,很難得表現出不滿。
有咲聽懂了,於是她抬手回以擁抱:「對不起。」
「……」如此聽話的有咲反倒讓沙綾有些慌張,然而現在鬆手好像太過刻意了。
該怎麼辦,冷靜下來後心跳好快。
沙綾正在腦中尋找解套的辦法,正感到絕望時,有咲卻搶先開口了。
「妳去過我家了?」
「……嗯。」
「他們要我離開這裡,跟他們一起回去法國。」
「我知道……」
「我不想走……」說著說著有咲的聲音再次染上了泣音。
沙綾鬆開環抱著有咲的雙手,用手指輕輕地為她擦去淚水。
沙綾的目光柔和,眉宇輕蹙:「有咲……」
「我不想離開妳們……」
「我知道。」沙綾感到心疼不已,在她發現自己無能為力時,那疼痛感瞬間蔓延至全身。
沉默了許久,沙綾心裡做了一個決定。
她對有咲說:「我們私奔吧!」
*
這就是兩人一同出現在弦卷家位於郊外的某別墅的原因。
事出突然,也沒有任何計畫,兩人簡單收拾了行李,第一時間求救了こころ。
她們是不可能私奔的,然而沒有人去探究那些事情,也沒有人開口詢問接下來該怎麼辦。
沙綾牽著有咲的手,一同離開了那個傷心地。
這是一次瘋狂的旅程,或許是兩人第一次做這樣一個脫序的舉動。
兩人來到這裡已經過了三天,這中間沒有任何人打擾。聰明的有咲當然也猜到了沙綾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說是私奔,不如說像是一場謊言般美好的旅程,對有咲來說能夠喘口氣的一次旅程。
那些天裡,沙綾像是變魔法一樣的給有咲做著各式各樣的料理。
兩人一起去超市買菜,回來時沙綾做飯,有咲則是在她身邊打打下手;用完餐後,沙綾會邀請有咲到湖畔附近散步,走到半路時沙綾會悄悄牽起有咲的手,然後若無其事的說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這似乎超過了朋友間的範疇,卻沒有人對此感到奇怪。
沙綾慢慢地對著有咲釋出自己喜歡著她的訊息;有咲喜歡沙綾牽著她時的安心感,還有她嘴角那淺淺的笑容。
只是這樣的日子不能一直過下去──
那天晚上,沙綾帶著有咲到稍遠的山坡上看星星。沙綾從踏出門開始就牽著有咲的手,嘴角的笑意看上去有些勉強,儘管她已經盡力隱藏。
「有咲……」
「我知道。」
僅僅兩句話便結束了話題,夜空中的星星依舊閃閃發亮,晚風吹拂在身上帶來了舒爽感,這應該是個令人心情愉悅的夜晚,然而此時的氣氛卻透著截然不同的沉重。
良久,沙綾終於再次開口,握著有咲的手緊了緊:「我、」首先開了口,然稍早想好的話在一瞬間變的空白。
有咲看著沙綾困擾的神情,忍不住笑了出來:「沙綾妳這樣看起來好傻。」
「我……」被嘲笑的人感到更加愧疚,低落的垂下眼眸,甚至連手都打算要鬆開了。
分開的瞬間又被重新握緊的手。
沙綾望著兩人交握的手,再望向有咲倒映著自己身影的溫柔目光。
「謝謝妳,這幾天我真的很開心。」
「不、我沒做什麼……」
「多虧了妳,我才終於對奶奶的離開釋懷,還有……」終於下定決心接受了即將分離的事實。
有咲將頭輕輕靠在沙綾的肩上,將說不出口的話化為重量傳達給沙綾知曉;沙綾的心隨之揪緊,握緊手中冰冷的雙手。
「我會等妳。」
沙綾堅定的話語飄盪在空中,有咲抬頭便跌進了那湖水般的湛藍,並且深陷其中,望著沙綾真摯的雙眼,有咲突然覺得有些鼻酸。
「沙綾是傻瓜。」
「才不是。」
「妳是。」
「……好吧。」
「喂!這樣就接受了?」
沙綾挑眉,微笑看著有咲訝異的神情:「有咲認為我傻就傻吧,沒關係的。」
某人通紅的雙頰在月光下看起來令人心神蕩漾,沙綾抬手輕撫她的秀髮,沒有往常般拒絕的話語,那雙淺褐色只是靜靜地望著她。
「吶、有咲……」沙綾的嗓音有些沙啞,她往有咲湊近一些。
「嗯……?」彷彿被沙綾異於以往的聲音誘惑,有咲忍不住屏息。
在兩人的距離僅在咫尺之間時,有咲聽見沙綾說──
「吶、有咲,可以親妳嗎?」
「……」讓有咲開口說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沙綾有些懊悔自己的衝動,正想退縮時卻看見有咲輕輕地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緊張的顫動著。
當沙綾輕輕地吻上有咲時,兩人似乎同時明白了愛為何物。
在星星的見證下,沙綾的藍眼睛此時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還要閃亮。她對星星發誓、向有咲許下承諾:「我會等妳。一直都會,無論多久。」
*
時間已經過去了七年,與沙綾的聯繫在四年前就已經斷了。
有咲發現自己不知從何時開始,已經把那個約定當成是兒時的一句玩笑。
沒有人會遵守的,有咲是這麼想的。
「那麼,我現在出現在這裡到底是為什麼呢……?」以手遮擋住灑下的陽光,有咲喃喃道,對著自己一時衝動就買了機票回來的行為感到可笑。
當有咲回到家裡的時候,望著與離開前無異的家感到困惑不已。爺爺先前來過訊息,表示結束了流星堂的營業,之後又出國去了。
爺爺並沒有提到他把房子租給了誰或者是託誰照顧,有咲一路暢行無阻的開了家門,不難發現這裡確實生活著人。
那麼在模糊不清的情況下,有咲也不好在屋裡亂逛了,於是她重新拖著行李退出了家門。
視線忍不住望向那充滿美好回憶的地方。
猶豫了許久,有咲緩緩走向倉庫,門並沒有上鎖,於是有咲拉開門時被嚇了一跳,接著在毫無防備的狀態下──
熟悉的鼓聲逕直地傳進有咲耳裡,並且一聲一聲地在她心上敲擊著旋律。她的腳步有些慌亂的走進倉庫,在她走下樓梯時所看見的景象使她眼眶發熱。
鼓聲停下了,打鼓的人抬頭的瞬間也愣住了。
兩人沉默的時間很久,但是有多久呢?反正是不會比七年更久了──
率先回過神來的是藍眼睛的女孩,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朝著有咲的方向走。距離並不遠,她卻走得有些急,粉色的馬尾隨著她的動作在空中搖曳。
她在有咲面前站直了身子,看著她滿臉的淚水笑的很溫柔,張開雙臂將她攬進懷中。
「歡迎回來,有咲。」
有咲早已泣不成聲,她在熟悉的懷抱中找到了自己失落已久的心跳,在她溫暖的懷抱中找回了歸屬感。
許久,有咲終於尋回自己的聲音,環在對方腰間的手緊了緊:「我回來了,沙綾。」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