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高，全名江州外贸职业高级中学，位于源城县北面的“大学城”，和市里的师专、卫校、农校和电大并肩而立，彼此之间只有一墙之隔。

职高是全寄宿制，报到那天早上，在校门口目送哥哥和嫂子离开之后，姜海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走进了学校的大门。

九月中旬的小镇上刚下过一场秋雨，清晨的空气里有股凉飕飕的湿气。也许是来得太早，校园里也没什么人，偶尔有几滴雨从树梢滑落到雨棚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更显得周围十分安静。

职高是原址扩建，布局虽然不如整体搬迁新校区的源中那么规整，却也多了一份历史的厚重。

稍矮一些的建筑是青瓦红砖，上面攀满了爬山虎，主干道边有两排高大的桉树，几乎要越过附近几栋楼的楼顶，树影婆娑，竟让人有种置身森林般的静谧感。姜海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按照路牌的指引，她很快就找到了日专的教师办公室。

办公室比源中要宽敞，里头只有四个人。两个四十岁左右的女老师正在和唯一的中年男老师聊着A股走势，还有个年轻些的女老师戴着耳机坐在办公桌前写东西，手边摊着一本厚厚的《広辞苑》。

姜海站在门边喊了声报告，三个聊天的老师闻声回头。“什么事？”其中一个女老师问。

姜海赶紧往里走：“老师好，我是这学期转学到商务日语二年级的学生，来报到的。”

中年男老师连着哦了几声，边点头边朝她招手：“我知道我知道，源中的对不对？叫什么名字来着？”他翻了翻桌上的文件，自问自答，“……姜海，是吧？”

“是。”

“源中来的？”旁边的女老师的表情有点惊奇又有点好笑，“怎么会想转学到我们学校啊？”

姜海的脸隐约开始发热，讪讪地笑了笑。

“王老师说什么呢，源中是重点高中，可咱们学校也不差嘛，每年就业率都是杠杠的，大家是各有所长。”男老师开玩笑似的说，“还好今年的招生计划都满了，否则招办的老师听见你这话准得急。”

王老师笑着附和了几句，目光却一直粘在姜海身上，像是要把她看个透。

男老师放下文件对姜海说：“你的宿舍在A611，今天带了行李的话可以搬过去了，晚上七点上晚自习，咱班教室在四教3楼，商务日语1班，我是班主任，我姓孙，有什么问题可以给我打电话。”他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好的孙老师。”姜海把号码记好，颔首。

“去吧去吧。”孙老师把手往外摆了摆。

姜海应了一声，快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却发现那个独自坐在一旁的年轻女老师正歪着头打量她，耳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摘下来的，白色的耳机线在手指上绕了几个圈。

姜海不明所以，于是使出她从小最擅长的装乖大法，腼腆恭敬地朝她笑了笑：“老师再见。”

对方愣了一下，旋即淡淡一笑：“嗯。”

姜海走出办公室，去拿刚才放在走廊边上的行李箱，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办公室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这年头还有放着普高不念，转学来咱们这儿的。真是稀奇，多少年都没见着了。”是刚才那个王老师的声音。

“嗐，你还真以为她是那种正儿八经求上进的学生？”班主任孙老师一反刚才再姜海面前的态度，声音里透着讽刺，“进了趟局子被源中开除的，也不是啥省油的灯。”

另一个中年女老师说：“还进局子了？老孙，这你可得注意点儿，上回李老师那个学生砍人的事儿闹得可大，这学期千万千万得把这帮上蹿下跳的小鬼们看紧点儿，免得……”

姜海的拳头握了又握，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拿起行李下楼了。

穿过一片老式的水泥铺的篮球场，就到了职高的女生宿舍。一年级的新生似乎还没来，老生也没几个，正在宿舍楼上里里外外地忙活。

姜海拎着箱子往六楼走，东西有点沉，她光顾着低头看路，没注意楼梯拐角突然冒出一个人来，险些撞上。

“啧，会不会走路？”那人不耐烦地咂嘴，姜海抬头一看，居然是个男的？

这儿……应该是女生宿舍吧？

姜海狐疑地看了看他背后走廊上晾着的一件粉色吊带上衣。

“看什么看？找打啊？”那个男生刘海快长到眼睛了，身上穿个叮叮当当的皮衣，耳朵上夹了根烟，威胁似的晃了晃拳头。

“哦，没有，不好意思。”

姜海给他让路，没多话，赶紧离开，然后就看见楼上下来一个女生，熟络地挽着那个皮衣男的胳膊走了。

这学校管得还真够宽松。

职高的宿舍比不上源中，是上下铺的八人寝，书桌和洗手间都没有，就更别说空调和洗衣机了。

A611只剩一张空床，在最靠近阳台的上铺，姜海也没得选。略窄的过道上散落着一些鞋子、插线板和热水瓶之类的东西，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估计是住在这儿的人上学期期末放假的时候没怎么收拾就离开了。

空床上堆着宿舍其他七个人的杂物，姜海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它们统统挪开收拾好。

收拾完之后时间还早，姜海揣上两本课本去了图书馆。管理员是个老大爷，估计是几百年没见过开学头一天就来学习的学生，防贼似的盯着她看了好几分钟。

在图书馆待了一上午，到午饭时间的时候学校里开始逐渐有了些人气，返校的学生变多了，不少人勾肩搭背地在树底下抽烟，嘻嘻哈哈地说话，路过的老师也都见惯不怪了，并没有要管的意思。

姜海在计财处办了张校卡，吃完午饭以后就在学校里闲逛，逛累了就回图书馆继续看书，反正也没什么事做，纯粹是在消磨时间。

习惯了以往的学习模式，如今的状况确实让她有些迷茫，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适应。

七点的晚自习，姜海提前了十五分钟到，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连灯都没开，等到七点过五分的时候，有个学生才大摇大摆地进来，看到姜海，他明显愣了下，然后退到教室外面看了眼班级，确定没走错，这才一脸疑惑地摸着脑袋重新走进来。

他一边盯着姜海，一边找了个位子坐下：“你是不是走错教室了？这儿是商务日语1班。”

“没走错。我是转学生。”

对方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转学的啊，欢迎欢迎。”态度还挺友善。

他拿出烟盒抖出一根烟：“来一根？”

“谢谢，我不会。”姜海连连摆手。

“好吧。”对方收回手，把烟叼在嘴里，“你干嘛一直站着？坐呗，不累啊？”

姜海说：“不知道哪个座位没人。”万一坐到哪个大混混的位子上就难办了，她还没头铁到转学第一天就敢惹麻烦的地步。

没想到那个学生无所谓地摆摆手：“坐哪儿都行，本来平时也没多少人来上课，空位子多了去了，大家每天都乱坐的，来得早随便选。”

好吧……

姜海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对这里的文化加强一下认识。

但是保险起见，她还是在讲台附近坐下了，这个地方大概没有哪个不爱学习的混混喜欢坐，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后面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学生，姜海撑着脑袋玩手机，耳边隐隐约约能听到他们谈论自己的声音，也没放在心上。

快到七点半的时候，班主任孙老师总算是到了。教室里还没坐满，不过他也不在意，敲了两下讲台让下边儿的学生把手机都收起来：“手里的事儿都放放，头抬起来，我说两句。”

“这学期咱班有个新来的同学，大家认识一下。”他走到姜海身边，示意班上的学生看过来，“这位新同学叫姜海，之前是源中的。”

姜海起身，面向班里的人，轻轻点了下头。

孙老师拍拍她的肩让她坐下，抱着胳膊，警告似的环视众人：“时间过得快啊，一年就这么一眨眼的事儿。都是二年级的人了，有些话我也懒得多说。过几天一年级的就要来了，我知道，你们中间有些人又该蠢蠢欲动了。但我丑话说在前面，你们一个二个最好都给我老实安分一点儿。学弟学妹是一方面，班上这位新同学是一方面，我不求你们这些兔崽子能把学习搞上去，但凡这个学年能少惹点事儿我就心满意足了，谁要是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丢人现眼，别怪我事先没警告过你们。听明白了么？”

班里响起一阵拖长了音调的“听明白了”。有种心不在焉的感觉。

孙老师又说了些开学之后的安排，然后叫了几个男学生跟着他去领这学期的新课本就离开了。

他一走，教室里马上就炸开了锅，乱哄哄地闹得跟养鸭场一样，吵得人头疼。

“诶、诶！”后面有人拍了拍她，姜海回头，看到是几个女生。

“会玩牌么？”其中一个人拆开一副新的扑克牌，哗啦啦地洗了一遍，“来两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