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著宮殿大門即將踏出一腳的公爵一家,此時聽到後頭傳來優雅、莊重的女聲,一位步調不急不徐,走起路來規律有序的皇家女僕正向著他們走來,而身後跟著一個白髮紫瞳的小女孩,同樣穿著女僕服。
“公爵大人請留步,請問您家的歐根小姐是哪一位呢?”
“我左邊這一位,怎麼了嗎?”
“是的,我們有一位貴人要送歐根小姐一項紀念品。”
“給我的?”
從女僕手中接過名為紀念品的精美包裝,拿到手上的感覺有點沉,歐根上下端詳過後,一下就拆開包裝,裡面是一個盆栽,盆栽裡的土壤上栽種著幾株新綠嫩芽,還有一張卡片,上頭寫著「好好相處、認識,你是否願意喜歡上它。此花名為星辰,待它開花之時,你定會明白它花語中的迷人與堅貞。」,翻到卡片背面還有一段文字…
琥珀認真的看著盆栽中的新綠,腦海裡浮現出被那燦金照耀下,紅寶石裡所流露的溫暖與微笑。歐根不自覺的嘴角微微揚起。
今夜過後,公爵一家必須啟程返回奧地利,真要說起來他們根本沒有時間好好欣賞倫敦塔的高聳,或是搭乘小船遊經泰晤士河與魚兒共遊,可惜歸可惜,若有朝一日,公爵決定好好帶著家人來一趟真正屬於他們的愜意旅行。
隔天,公爵一家已經坐上開往多佛爾的班次,行程是來的匆忙去也匆忙,看來又得經歷一場舟車勞頓的路途了,等回到故土,公爵也無法向卡爾一世陛下會報些什麼有用的資訊,充其量公爵知道的只有各國都不是很爽哈布斯堡王朝而已。
已接近傍晚時分,橙紅的夕日灑上已經靠在一起睡著了的夫人與大女兒兩人,坐在身旁的二女兒,她手裡緊緊環抱著一個小盆栽,而小臉上是一直褪不下的笑顏。伸手摸摸她銀白的髮絲,在心中祈禱著這幅幸福的景色能永久不變。
---
維也納—美泉宮
兩個月後—
“我的王朝啊,我的王朝,這難道就是你的命運嗎!難道就是你該迎向的結局嗎?”
充斥在宮殿之中只有悲天的嘆息,四下無人獨留公爵一人問著不會有誰回答的絕望。四面金黃而牆上、天花板上繪滿文藝復新時期的壁畫的華美城堡,但在歷史落下的帷幕中,它的色彩似乎已經黯淡、斑白。在經濟與民族間動盪的王朝,冥冥之中早已寫下它的終章,只是王朝在懸崖邊死命抓著朽木,而爬上來的力氣則在過程中一點一點支解了。
奧地利第一共和國在人民與他國的支持下將要取代了奧地利哈布斯堡王朝,而王朝的主人呢?卡爾一世早就攜家帶眷連夜離開維也納,逃往瑞士,其他臣子、貴族也都逃走了,那公爵為什麼不走?他怎麼能走,他是王朝的臣子,他是他所愛的奧地利哈布斯堡王朝國民,死也得死在奧地利,他知道就算拚上老命去反抗也只是不自量力,那他不反抗,他要光榮的殉葬在曾經閃耀整個歐洲大陸的龐大帝國之上。
最後公爵再幫他敬愛的奧皇陛下一個小忙,他代整個哈布斯堡家族,在這裡,結束「它」傳奇的一生。
公爵高高舉起手中的刺劍,閉上眼。他好像看到兩個孩子在美景宮前的花園嬉戲、玩鬧,而公爵摟著自己的夫人眼帶笑意追逐兩個孩子的身影,可是那幅畫面愈來愈模糊…,身體不自覺的倒下。王朝最後的臣子啊,為美泉宮染上一幅鮮紅畫作。
公爵在斷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想“我的妻子,我寶貝的孩子們,好想再見到你們…”最後一滴淚珠沿著面頰徐徐滑落。
美景宮中一間寬敞臥室,一位面色蒼白毫無血色的女人坐在床沿,眼神空洞直盯著攢在手中那一封書信,已經是拆封過後,上頭有被揉捏而生的褶皺。
她的公爵將自己奉獻給奧地利哈布斯堡家族,而留給自己的,只是這一封家書?
“我的公爵啊,你愛奧地利勝過一切嗎?我都知道…都知道…,只是不想再知道了,我…能隨你一起去你的世界嗎?我想你了…”
高腳椅上承載著的重量超乎想像,一條細白的絹帛傾瀉而下,此時椅子上已經不再有任何負擔了,對,不會再覺得重了。夕陽照射進室內桌上的一封剛寫好的信件,此刻環境中只剩下沉寂與孤獨。
管家發現公爵夫婦的主臥室沒有任何的靜動,心裡有些慌張,快步走向那間房間。雖然夫人叮囑不要來打擾她,但都過半天了,人都沒有出來,實在讓人心慌,管家領著兩、三名女僕,正要敲門的同時,一股冷流直竄背脊,不安的情緒不斷竄升,敲了三、四聲無人回應,打開門過後…是懸在空中儼然毫無生息的一具人體。
“夫人!夫人!!”
女僕們合力把公爵夫人抬下來,冰冷的身體已經告知在場所有人,她,不在了。有人震驚,有人哭泣,有人不放棄試圖搖醒,管家則偏過頭看到書寫台上的一封信件。信裡頭寫道:
「若有人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去尋找我的丈夫了,我很自私的拋下自己寶貝的孩子們,但我不願公爵一人孤單離去,我也想同他死在他深愛的奧地利,只可惜沒能死在一起,然而我此生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看著我的孩子健康長大,看著她們風光嫁人,有了自己的美滿家庭等等…。可以的話,帶走我的孩子們吧!不要讓她們待在奧地利成為王朝最後的罪人了!」
管家看完公爵夫人所寫下的文字,兩行老淚無聲的滴落在信紙上,暈開了手寫的字跡。走到床頭輕輕地為夫人蓋上白色的被單,獨自一人走出房間,他向著隔壁較遠的臥房步履蹣跚的前進。來到兩位小姐的房間前,他先是輕咳兩聲,再敲敲門。
“希佩爾小姐,歐根小姐…”
“怎麼了,父親回家了?”
“還是母親起床了?”
“喂喂~管家先生,你看這盆花都好沒精神,是我培養的方法不對嗎?”
兩位小姐皆是同時抬起頭望著走進房間內的老管家,希佩爾原本在看手上的書,而歐根一如往常照顧著從英格蘭帶回來的盆栽,盆栽上頭不再是新綠,而是長高、長長,但花苞看似快枯萎了,還微微下垂。管家看著這兩個現在發生什麼都不知道的天真孩子們,心裡不禁發酸,但還是強忍情緒。
“兩位小姐,你們趕緊收拾東西吧,我們要帶你們離開奧地利。”
““…什麼?””
幾乎是兩人同時帶有疑問,管家想也是,誰會沒事要她們離開自己的「國家」呢,可時間不容許他在消磨下去了,便叫幾位女僕幫忙兩位小姐收拾行李,管家要女僕們務必在晚上八點前整理完畢。看著著手收拾她們東西的女僕們,希佩爾按耐不住的向管家詢問。
“這是在幹嘛!父親、母親呢?”
“…”
“管家先生你說啊!”
“對不起…小姐,我,我沒辦法說,請您見諒…”
“哈啊?!沒辦法說是什麼鬼!我自己去問母親。”
穿過杵著不動的老管家走到房門外,向著自家母親的臥房走去,而管家著急的追上步伐快速的希佩爾,不斷要她停下來,結果沒辦法,管家直接跑到希佩爾身前,希佩爾的橄欖石裡散發凶光,示意老管家不要擋她的路。
“為什麼!為什麼!不要讓我再講一遍!”
“因為…因為…”
老管家無法將視線對上希佩爾,其實他眼眶裡己經有眼淚在打轉了,卻不肯在小姐們面前流下,鼻頭的酸澀感讓他有些發痛,或許該說吧,她們遲早有一天會知道的,只是早說、晚說的問題。管家做了無數次深呼吸,要自己等下說出口的時候不要太激動。
“希佩爾小姐,我希望你現在是冷靜地聽我說,公爵大人和夫人他們倆已經…”
空氣暫時停頓一秒。管家緊咬下唇,艱難的說出他不願在孩子面前說的話。
“死了。”
“…”
沒錯,這是早就料到的情況,管家面前那金黃的女孩,僵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似乎是不相信自己聽到的話,眼睛不斷向著管家來回確認,想也許這是一個玩笑話,她再次開口詢問,希望問出不一樣的答案。
“父親和母親都…”
“對,死了。”
回答依舊沒有不同,唯一的不同就是希佩爾身後傳來東西的碎裂聲,和一道急速奔跑的銀白身影。沒想到的事,歐根其實在老管家追希佩爾的時候就跟出來了,抱著她很珍惜的盆栽。歐根急促的跑向母親的臥房,快到的時後被兩名女僕攔下。
“不要攔著我,不要…我要見母親,我要見,母親!”
一個孩子的力量終歸是贏不過兩位大人的,就算歐根怎們拼命的推開她們,她依舊無法去打開那扇有母親在的房門,連再見到自己母親一面的力量都做不到了。
“嗚啊啊啊…啊啊‥母親‥嗚..父親…啊啊啊…”
從後頭追上的希佩爾與管家看到歐根無力跪在公爵夫人緊閉的房門前,她那痛哭失聲的模樣,只有悲傷和哀戚,希佩爾走上前,跟著跪下,讓早已蓄積在眼眶中的眼淚潰堤而出,但並沒有出聲,只是不斷大力抽泣著。
看著自家兩位小姐此時喪父喪母之痛,老管家覺得自家公爵和夫人太自私了,丟下這麼小的孩子們就這麼走了,他們到底認為是國家重要還是孩子重要,若是這樣罵他們還能回來的話就好,現在再怎麼罵都是白費力氣。
宮中一處四散的陶瓷碎片,溢出的土壤上栽種的植物早已枯萎,還沒開花前生命便已結束,它的一生真是一點也不精彩啊。這是否代表著什麼,應該是…公爵的「願望」好像不可能實現了。
美景宮今晚的夜空佈滿厚重濃密的灰雲,或許不久後會下起一場漫長的雨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