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近期末考,林珩自己出了一疊練習卷給導師班的學生,頓時哀鴻遍野,但是礙於導師的淫威,還是可憐巴巴的寫完了。
「第四題,這一題很明顯,題目裡面的『加速度』圈起來!這麼大的關鍵字你不圈,你這題做不出來。再來加速度要怎麼算呢?簡單來說,加速度就是一秒裡面速度改變了多少, 第二行裡面提到從0加速到25m/s,花了五秒,所以25-0=25,然後平分到5秒裡面……」林珩用粉筆戳了黑板一下,目光掃過一眾還在發呆的學生,語氣越發嚴厲:「愣著幹嘛?」
學生們立刻俯身,振筆疾書。
林珩繼續講解著,她板書寫得快又清晰,絲毫不遜於說話速度,快速講解完後,她跨步下台檢查學生的作業情形。
坐在第二排第三位的一個女孩子悄悄把一張小紙條塞到桌墊下,以為她沒看見。她也沒發作,只是走到她的座位邊,對她攤開手掌。
那女孩子用驚慌的眼神掃了眼隔壁的同學,臉色嚇得青白,躊躇著要不要把紙條拿出來,坐她隔壁的那個女孩臉色比她還要難看,連下唇都在微微顫抖。
「拿出來給我,兩個站著。」林珩挑起一邊眉毛,不耐煩的說。
那個女生扭扭捏捏的站起來,最後眼角都泛著淚光,就是不敢伸手拿紙條給她。林珩的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眉頭緊皺。
再怎麼說不過就是張紙條,她在課堂雖然對學生嚴格,但一向不太在意學生私下的抱怨,就算是寫紙條罵她、她也不會因此大動肝火,學生也都知道只要不出什麼大事,頂多被叫去詢問開導也就罷了,這倆學生卻弄得好像要天崩地裂一樣,讓她心裡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
僵持許久,那女生才終於把紙條交到她手裡。
她把紙條塞進口袋,只是令兩人站到教室最後面,自己回到台上繼續講題。
她用眼角餘光留意著兩個被罰站女孩的動靜,發現被抓到的事主低著頭,不敢看隔壁,而另一個卻表現得更加焦躁,雙手手指不斷絞著,面白如紙。
回到辦公室,她取出紙條,細細研究。
上面有兩種不同顏色的筆跡,一種是字體偏小且筆畫轉折處圓弧的鉛筆字,屬於剛才被抓到的張宜甄,一個尖細狹長、用藍色原子筆寫成,這個字跡則屬於坐她旁邊的詹美琪。
藍色的原子筆寫道:「妳覺的P是不是真の喜歡我?」
鉛筆寫道:「有吧,陳不是也說他對妳特別好」
林珩想了想,姓陳的,陳長祐、陳靖、陳苡晨、陳嬿霓……到底是哪一個? P又是什麼意思?
藍色的字跡顯得潦草一些,字也變得比較小:「其實上上次日去看復聯三の時候,有牽手」
大概是「其實上上個星期日一起去看復仇者聯盟三的時候,我有跟他牽手」的意思吧?雖說現在的家長對小孩交男女朋友的事大多持開放的態度,但是身為導師,她還是耐著性子繼續往下看。
「!!有k嗎」張宜甄的字跡也變得更草一些,顯示出她急切的情緒。
林珩揉著太陽穴,手指在桌面輕點,k的意思應該是kiss,如果有到接吻,那還是要跟家長說一聲了……
「恩,可是他說他前gf還在煩他,怕我受傷,他說他把那女的弄好,我們在在一起」
林珩翻譯翻到有點煩躁,對這種屁孩還要硬裝自己感情經驗豐富,自己是灑脫浪子的戲碼感到無奈,她更奇怪的是,這種小屁孩愛來愛去的紙條她截過不只一次,接吻的也不是第一個,為什麼她們倆反應卻這麼大?
她一手支頤,從放在辦公桌桌面右側那一大疊聯絡簿中,挑出詹美琪、張宜甄的,隨意翻了幾頁。
內容沒有什麼特別的,都是流水帳式的紀錄,不外乎作業很多、哪堂課很有趣、哪個老師很無聊……
她又挑出那幾個姓陳的學生的聯絡簿,全都翻到上上週末的日記,然後在陳嬿霓(她實在是無法感到驚訝)的日記上,發現了某些奇怪的句子。
『某人不知道在想什麼,為了………,做這種事,算了,反正不關我的事,我退也沒有人在意』
退?退什麼?
林珩捏著眉心思考著。
退通訊軟體的群組?退掉誰的訂閱或追蹤?
或是……退掉社團?
說到社團,芝羽被刻意分權,冠祐莫名其妙被降級,婷予的同學在學生聯絡簿上看到關於新指導老師奇怪的訊息,而美琪明顯過度的情緒反應……再加上嬿霓的這篇週記,那個「某人」會不會是管樂團裡的誰?
但是某人,是指美琪嗎?日記中的「為了……」,又是省略掉什麼呢?這個事件,讓嬿霓決定自己要退掉社團?但為什麼是在週末這個時間點?
美琪週末去看電影,如果嬿霓也去了?
林珩想通了這一點,把聯絡簿拖到更近處,筆尖劃過「某人」和「做這種事」,然後是「我退也沒有人在意」。
如果是「某人」在週末看電影時,做出了某件讓嬿霓都覺得不應該被接受的事,讓嬿霓萌生退出社團的想法?
更令人納悶的是「沒有人在意」,應該說,她覺得誰的身分應該在意,但實際上卻不在意她的退出?
再想想婷予提供的資訊,什麼樣的訊息會讓一位導師一看就覺得指導老師不妥?
「老師很兇的罵我」?
「老師教得很爛我都聽不懂」?
「老師個性很爛,講話很難聽」?
都不是。
「老師放學叫我一個人去他家裡」
才是會讓所有導師一眼就知道不對的句子。
就如同從剛才的紙條事件中她感受到的違和感。
起身給自己沖了一杯花草茶,林珩喝了幾口,平靜一下駭然的情緒。
在這個前提之下,許多看似沒有關聯的可疑之處,都以一條關鍵鎖鏈串連起來,為什麼詹美琪如此害怕她看到紙條內容?為什麼實力明明不差的冠祐卻是第一個被強制降級的?為什麼嬿霓看到了某件事後,就想要退團?為什麼婷予的同學雖然懷疑卻遲遲不敢向上通報?又為什麼婷予一改過去仗義直言的態度,在這件事上態度非常保守,好像在顧忌什麼?
如果能夠用個方法,知道嬿霓是不是真的知道什麼……再突破美琪或宜甄的心防,這件事也許就能得到驗證了。
用手上的紅筆在書頁上輕輕敲打幾下,林珩左手摩娑著下巴,心裡有了主意。
她順手拿起桌上的一張小紙條——上面寫了中午老師們訂飲料外送的清單——塞進自己的抽屜。
一下課,她就廣播把嬿霓叫到辦公室。
嬿霓來了,臉上帶著莫名其妙的表情,走到林珩的座位旁邊,低低喊了聲老師。
林珩點頭,打開放在桌邊斜靠著的折疊凳,放在自己的座位邊,示意她坐下。
待嬿霓坐下後,林珩便翻開她的聯絡簿,攤開她週末的那一篇日記,嬿霓只看一眼就轉開視線,雙手環抱胸前。
林珩沒說話,好像毫不在意的開始改起自己的作業。
被晾了五分鐘之後,嬿霓口氣不善的說:「老師,我可以回去了吧?」
瞥她一眼,林珩平靜的問:「妳要回去了?沒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嬿霓面頰上咀嚼肌的位置不自然的抖動一下,她嘴硬的說:「沒有。」
「那妳再想想,妳知道多久了?」林珩冷不妨從自己的桌墊底下抽出一張小紙條,她用食指把紙條正面朝下壓在桌面上,推到嬿霓面前。
嬿霓嘴角立刻垮了下來,冷冷的說:「我不知道。」
「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妳有什麼感覺?」
「沒有什麼感覺,那又不關我的事。」嬿霓說著沒有感覺,但是臉上的表情非常僵硬,
「妳沒什麼感覺,對嗎?」
「對,不關我的事。」
「我也覺得應該不關妳的事。」林珩輕鬆的問:「復聯三最後有誰死了?」
嬿霓遲疑了一下,說了幾個名字。
「裡面有妳喜歡的角色嗎?」
她點點頭,然後聳聳肩。
「妳聳肩的意思是?」林珩問,她把手從紙條上移開。
「沒有,我想回去了。」嬿霓看著那張紙條。
「妳想看看嗎?」林珩口氣隨意。
「不想。」嬿霓說著,目光飄忽。
「那妳回去吧。」林珩說著,把紙條收回來,重新壓回桌墊下「我要打電話聯絡家長,對了,等一下叫學藝把聯絡簿搬回去。」
嬿霓點點頭然後起身出去了。
林珩看她出去的背影,眼裡閃過一絲光芒。
陳嬿霓果然知道什麼,她的假設已經驗證了一半。
她還是自顧自的改作業,打成績,然後等到下課鐘一打,就慢吞吞的晃到婷予的辦公室去,一直到上課鐘聲響起,她又晃回座位,看到一整疊聯絡簿不見了,便氣定神閒的掀開桌墊、拿起紙條一看。
然後嗤的笑出聲來。
那張飲料清單果然不見了,被換上一張幾乎可以以假亂真的紙條,邊緣有點毛絮,可見是緊急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
她翻到正面,只見上面寫著「妳可以借我數學講義嗎?」然後下一句是「可以啊,妳什麼時候還?」,本來上面寫的應該是老師們訂的飲料品項。
紙條果然被偷換了,而且兇手只會是那個人。
林珩拿著這張紙條,走到班上,把學藝股長叫出來。
「本來的那張紙條在哪裡?」林珩面無表情的問,學藝股長面色如土,頻頻搖頭說不知道。
「快點拿出來,上面有寫中午老師們要訂的飲料,妳不拿出來我就要一個一個老師去問了。」
學藝股長瞪大眼睛,手無意識在體育褲的口袋上撫過。
林珩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小動作。
「詹美琪叫妳拿這個來換的?」林珩把紙條轉過來,讓她看仔細。「算了,反正我已經知道了,妳不說也可以。妳只要告訴我,上禮拜你們去哪裡、跟誰一起看電影就好。」
眼見紙包不住火,學藝也只能硬著頭皮說了詹美琪、張宜甄、盧冠祐、陳嬿霓和她自己,林珩好似很相信的說:「所以冠祐和美琪在一起嗎?」
學藝表情怪異,但還是頻頻點頭。
林珩表情陡然轉冷,厲聲喝道:「妳還要說謊嗎?!」被她這麼一嚇,學藝眼淚都出來了,全身發抖。林珩依然不饒,更加嚴厲的說:「妳幫她偷換紙條,現在給妳最後機會妳還是說謊,這件事今天查不出個結果,那就你們幾個的家長一起到學校來,當面對質吧!」
學藝本來只是想幫自己的好姐妹掩蓋,誰知道公親變事主,眼看自己也要被拖下水,怎麼還忍得住,哇的
大哭起來,果然說出了詹美琪真正的「男朋友」是誰,也承認冠祐只是她拿來當幌子的。
林珩雖然早有猜想,但是真的聽到答案,心中還是一沉。
竟然真的是管樂團新來的潘老師。
學務主任應該也沒想到,自己找人分芝羽的權,竟然找到一個會對國中女學生下手的狼師吧。
林珩跟任課老師道過歉後,火速把詹美琪、張宜甄、學藝股長和陳嬿霓四個當事人都找來,把四個人分別隔開,各個擊破之後,讓她們把從潘老師開始帶樂團到跟美琪交往的所有經過寫下來。
四份自白拿來一對,林珩就清楚了,潘老師會故意留幾個學生下來加強指導或是故意請學生們出去玩,一開始只是碰碰肩、說點好話,看她們的排斥程度篩掉沒有機會的。
嬿霓因為之前有被要裸照、差點被帶走的陰影,加上對林穎一往情深,雖然跟著去看電影,但是在被他碰了幾次肩膀後,就開始避開他,所以立刻被潘老師篩出他的選妃團,而美琪一開始對這個頻頻獻殷勤的年輕男老師就有些春心盪漾,加上不隌世事,一下就被迷得團團轉。
嬿霓看著冠祐被強迫降到二軍、美琪因為跟指導老師交往,一躍成為樂團的核心人物,不知道怎麼去跟別人講,也不知道如果真的講了會發生什麼事,她被林珩找去之後,回去後詹美琪問她是不是關於紙條的事,她沒隱瞞,一五一十說完後讓美琪好自為之,不要再跟潘老師有所糾葛。
這倒是出乎林珩的預期,因為她本來的打算是故意讓嬿霓看到假紙條(恰好順手就拿來老師們的訂飲料菜單)壓在桌墊下,去跟美琪通風報信,唆使她偷換紙條,但沒想到嬿霓沒說什麼,美琪卻自己狗急跳牆、一腳踩中陷阱,才導致後面東窗事發,也算是歪打正著。
她攏了攏手上的資料,四個學生都先安置回教室,她坐在椅子上思量片刻,學務主任對她成見已深,對「市管樂」三個字又有不切實際的崇拜,這種大事又有損校譽,如果她反咬自己一口就麻煩了。
反正都已經撕破臉了,也不妨再得罪她一回。
她從椅子上站起,手上拿著四份自白,大步向校長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