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就會為你開一扇窗,當你向著窗外眺望,祂就會冷不防用窗戶猛夾你的頭。
潘智宏覺得這根本不應該是現實,連噩夢都不可能這麼誇張。
從事業愛情兩豐收、還把自己看不順眼的人整到離職的人生巔峰,到聲名盡毀、一次次被人揪著逼問他跟未成年少女交往細節,幾乎是一眨眼就發生,他根本來不及反應。
每次被押著開那難堪的會議,他就算講得情真意切涕淚橫流,對方往往只是一臉混合不耐和厭惡的表情,最後冷冷的問一句:你有沒有跟她們上床/發生關係/性侵她們?
「沒辦法,你現在只能盡量低調一點,避避風頭,家長如果不鬧大就還有機會。」曾經身陷醜聞風波的王組長看他多次被約談,幾乎崩潰,幾次寬慰他:「很多事情其實大家一下就忘記了,忍耐一下,沒有人會記得你做過什麼,風頭一下就過了。」
他本來幾乎要相信了,可是這風頭好像有自帶GPS導航,追著他把他打回現實。
過氣女偶像小C在一檔談話性節目突然爆紅。
原本觀眾看到人美心善女神B姐和全身豔俗風塵味的小C坐在一起,都覺得審美太受衝擊,不得已停下轉台的動作留下來罵兩句,隨後又被Paul的問話引起了好奇心。
Paul瞄了一眼手卡,帶著真摯的驚訝表情問小C:「原來妳當初其實沒有想走演藝圈嗎?」
小C點點頭、咧開嘴笑笑似乎想講句俏皮話,Paul卻即時接了下一句:「我聽說妳當初是很年輕的時候在XX劇團的時候被發掘,後來才加入偶像團體的,妳那時候幾歲啊?」
「十四歲。」
「哇,好年輕!」坐在旁邊的B姐做出扶著心臟的樣子,一手比劃著自己的太陽穴「我十四歲的時候還剪耳上三公分的頭,真的啊我們那個年代,我還暴牙欸,妳就在劇團了喔!」
面對兩個前輩真心的讚賞,小C不好意思的笑笑,但隨即臉上閃過一絲落寞,很快遮掩過去之後又再度笑到最開。
「年紀那麼小,待在劇團很辛苦吧,」Paul用他一貫柔軟、充滿同情心的語調說:「每天都要練戲還要兼顧學校課業。」
出乎意料的,聽到Paul用溫柔的聲音說出「學校」兩個字,小C咬著下唇,露出痛苦的神色,她悄悄瞥了一眼直播中的攝影機,努力想掛回笑容,卻遲遲沒有成功。
B姐也察覺出不對勁,但是在Paul的眼神示意下她沒有硬是矇混過去,反而把自己的手覆在小C握得死緊的拳頭上。
「……我去劇團,是因為我不敢去學校了。」過了良久,小C低著頭,哽咽的說。
在大眾心中,小C是那種「廉價」的女人,男人會偷偷存她的寫真照用在自己解決生理需求上,然後反手在網路上留言:「破麻、鮑鮑換包包」;女人會在看到她新聞的時候轉貼在自己的SNS平台,辱罵她來感覺自己「跟這種賤貨不一樣」。
沒有人會知道小C的過去,沒有人想知道小C的過去。
直到小C在鏡頭前坦白自己被老師性侵,直到現在都無法從這個陰影中走出,全身顫抖、把自己的下唇都咬出血痕,B姐從一臉徬徨到淚流滿面,最後緊緊摟著她,低聲哭泣著說:「如果說出來會讓妳那麼痛苦,就不要說了,妳不要說了好不好」的那一刻,所有觀看的人都傻住了。
她不是「天生賤貨」,而是被他人的惡行困在了最陰暗的角落,即使拼命嚮往著陽光也只長成扭曲的模樣。
Paul熱淚盈眶的對著鏡頭做結尾,因為情緒激動,中途連連說著抱歉停下拭淚,並破了幾次音,說出的話輕柔卻無比震撼:「我相信大家都看到了這一幕,也相信仍然有人生存在這種黑暗裡,那我們這些生存在陽光裡的人,應該要成為劃破黑暗的那一道曙光」
這句話幾乎同一時間隨著各種剪輯,用火箭一樣的速度在社會上擴散開來。
直播的過程中,蔣欣恬全身緊繃、無比專注的注視著棚內,其他工作人員正因為受到情緒感染而拭淚,她則完全封鎖自己的情緒。
她是促成這一切的人,過程順利到不可思議又像是註定要如此發生,小C在鏡頭前選擇勇敢說出自己的故事,她將獲得重生的機會,也會有許多人因為小C而獲得重生的機會,但她並不介意,這整個計畫由沂如和林珩發想,她來負責技術面的執行,但這只是她們開出的第一槍。
離成功還遠呢。
Paul的話在網路社群快速發酵,與小C一樣的受害者紛紛站出,甚至出現了與小C遭受同一個老師魔掌的受害者,最小的不過13歲,家長迅速報警,揪出潛藏在學校數十年、正準備悠哉退休的老狼師,當他被從住處蒙著臉押解出來的時候,突破警力封鎖的憤怒家長衝上去對他踢打,他縮著身子哀嚎求饒的畫面,令許多人印象深刻,其中就包含潘智宏。
潘智宏本來只是心中惴惴,現在卻越來越恐慌,只能不斷安慰自己,他的事件家長還沒有鬧大,他也只是跟學生親親摸摸而已,還都是自願的---除了那一件事---他心裡還是有點害怕,他以前確實有一次做了不該做的事,但就只有那一個女孩,而且那個女孩沒有人管教、父母都在做粗工,連聯絡簿都不會看,她的聯絡簿有時還是他簽的呢,不會有人知道的……
他只是千千萬萬個不小心犯錯的人中的一個,他不會那麼倒楣,這風頭又不是衝他來的,怎麼可能會出什麼大事呢?
可是渾渾噩噩過了幾天,他剛睡醒就被接連不斷的訊息聲吵醒,點開女友、家人、同學、朋友瘋狂傳來的訊息和轉貼的影片連結,他就知道,這個風頭完完全全是衝著他來的。
陳嬿霓和詹美琪的媽媽接受採訪了。
潘智宏感覺到自己的骨髓好像一瞬間全部凍成冰塊,只能愣愣看著影片中兩個媽媽對自己聲淚俱下的控訴。
即使影片中有將他的全名馬賽克和消音,但是遮的並不仔細,甚至,還展示了幾張他的相片,只有在眼部打上馬賽克,不斷重複的「潘姓社團指導老師」、根本呼之欲出的C中校名,還有他之前跟身邊所有人放話自己「即將成為C中管樂團長和代理老師」,潘智宏一想到就覺得自己眼前發黑。
他只回了家人跟女友的訊息,講得語焉不詳,只用「誤會」、「被陷害」來帶過,提醒他們自己「已經在處理」,然後打算龜縮起來,想盡量低調不要被發現。
但是事與願違,他隔天出門時就發現幾個記者帶著攝影師在家附近指指點點、像在找門牌,趕緊縮回家,等到晚上才帶著行李偷偷躲到女友家避難。
女友看他做賊心虛的樣子,心生疑竇,忍不住問他:「如果你是被陷害,那就我們直接澄清就好了吧?如果你不敢講的話,不然我去跟記者講?」
「妳覺得記者會相信妳喔?現在出去澄清有什麼用?!我現在跳出去是找死,妳白癡喔?!妳不懂就不要管!!」潘智宏連日被各方轟炸,今天又接到通知要再回去C中接受調查,心情惡劣,一被質疑就爆炸,惡聲惡氣的說。
女友挨了罵,扁扁嘴不說話了,只是如常幫他準備宵夜,讓他先去洗澡休息。
習慣了女友對他百依百順,潘智宏發完脾氣也老大不客氣的自顧自進浴室洗漱,讓女友幫他張羅一切,因為心情不好吃飯時還挑剔了下女友的廚藝,絲毫沒有注意到女友投向他的陰暗眼神。
潘智宏躲了一整天,洗過澡終於放鬆下來,昏昏沉沉的睡著。女友看他已經熟睡了,拿過他手機,對著他的右手拇指、用他的指紋解鎖螢幕,躲在浴室偷偷滑他的通訊軟體紀錄和相簿。
不看還好,一看都是罪證。
潘智宏是喜歡收集戰利品的人,不只跟前任們的私密照、跟學生交往時要求對方拍的裸照、跟出軌對象親密對話的截圖,都一一蒐集編號,存在名為"anigav"的資料夾裡。
女友把他從床上硬揪起來的時候潘智宏還在想這女人又發什麼瘋,正要發飆,被她扔來一隻手機,紮紮實實砸在臉中央,痛得他捂著鼻子嚎叫。女友歇斯底里的抓他打他,把他的背包丟出窗外,他被逼得沒辦法,提起褲子,被扔出來的東西砸得全身發痛,在女友高分貝的尖叫怒罵之中狼狽出逃。
他全身是傷,被逼得走投無路,只能隨便找了24小時的速食店,打算將就在桌上趴著度過一晚。他拿起手機一個個打電話,那些曖昧對象要不是直接拒接,就是敷衍說無法收留他。他只好無奈的縮起身子,想著明天凌晨偷偷回自己家去。
等風頭過了就好了,這些都是暫時的,反正大不了換個樂團換個學校,沒有人會知道他做過什麼事…....
潘智宏安慰自己,趴在桌上沉沉睡去,身影狼狽落魄,縮在速食店角落的桌子,一隻蒼蠅嗡嗡的飛過,盤旋一會兒,停在他的肩膀上。
「小珩子,妳那邊處理的怎麼樣?」蔣欣恬輕快的聲音從話筒傳出,看來她心情頗為愉快。
林珩雖然眼下還是帶著兩圏青色,但是精神已經好了不少,她剛剛才看完Paul的節目,對這集節目能夠渲染出多大的力量有了初步概念,笑著說:「還好,學生跟我妹說採訪很順利…..不過,妳做節目也太厲害了,妳怎麼想到找小C的?」
「欸,妳不要小看我,我很厲害的!」欣恬驕傲的說:「兩年前有個製作人約我跟她和幾個小模一起吃飯,本來是想灌醉撿屍的,想跟我拼酒勒,厚,自己先喝掛了,還吐在桌上。沒辦法,只好我們自己聊啦!」
林珩瞬間無語,明知道對方想灌人醉撿屍,這大小姐還去赴約,赴了約又反過來把對方灌醉,還順便跟其他潛在受害者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把人家童年陰影都挖出來了,她實在是覺得很難給這種行徑下一個準確的評價。
幸好,電話那頭有人幫她想好了。
「又亂來了?」沂如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遠,冷淡又帶著些許責備。「妳什麼時候去喝酒的?」
欣恬裝作沒聽到。
「晚點聊聊?」沂如的聲音突然湊近了,然後是一聲短促的奇怪聲響。
林珩無奈,怎麼聽著那麼像嬌喘到一半突然想到自己還講著電話,硬是憋回去的聲音呢?
這對狗女女到底在另一邊搞什麼啊?
「妳不要弄我...小珩子還在….」欣恬嘟嘟囔囔的嬌嗔著。
對啊,我還在,麻煩你們兩位收斂點好嗎?林珩心想。
「哼?」沂如輕哼一聲,有些衣料摩擦的響動,欣恬那奇怪的聲音又斷續出現了幾次。
噢齁,敢情您倆還在跟我講正事的時候前戲起來了?
林珩揉揉眉心,硬著頭皮說:「妳們能不能給我幾分鐘,我簡單講一下進度,然後妳們愛怎麼滾怎麼滾,愛怎麼聊怎麼聊?」
「可以,說吧。」沂如接手了電話,衣服和肌膚摩擦的聲音還在,但欣恬不說話了-----如果嬌喘呻吟不算的話-----林珩努力不去想像到底在電話那頭是怎樣的景象,一邊在心裡怒吼妳們倆不要把跟我講電話變成是某種play的場景好嗎,老娘是要認真講正事的!
「三分鐘就好,妳們就暫停三分鐘!」林珩再次讓步,咬牙把時間進一步限縮。
沂如隔了五秒才回答:「好吧。」曖昧的背景音終於消失了。
就暫停三分鐘講正事居然還要考慮,這是多令人髮指的行為,林珩抹了一把臉,語速極快:「採訪應該沒有問題,在節目帶動話題之後播出,可以讓更多人關注這件事,學校壓不下來,應該就會考慮把責任推給潘智宏自己背。之前說過的那個潘智宏待過的學校,有疑似也是受害者的女學生,那個學生我們聯絡上了,我跟她導師談過之後也發現不太對勁,潘智宏對她好像不只是像對我們學校學生搞選妃,親親抱抱那麼簡單,但是她的態度好像是不想再提這件事了,但是跟我們談過兩次後我覺得她有可能會改變想法,我會再去試著說服她,如果真的談不下來……」
林珩頓了頓,她還是很感傷,畢竟這是培育了她的學校,即使不是她求學經歷上的母校,但是陪她從青澀的實習生成長到能獨當一面的教師,也是她充滿回憶的地方。
今天被逼著在保護學生和保護校譽之間選擇,她雖然毫不猶豫,但是依然希望能夠把對這所「母校」的傷害降到最低。
如果潘智宏的名字只跟C中綁在一起,那C中受到的傷害就會最大化,所以找出潘智宏其他的受害者,是在保護他校學生,也是分攤對C中的衝擊。畢竟婷予、芝羽她們都還在C中,不能因為潘智宏一顆老鼠屎毀了一鍋粥。
她的感傷被手機鬧鐘的嗶嗶聲打斷,愣了一下才意識到這聲響是從沂如那邊傳來的,瞬間被這對狗女女的不要臉給震撼了。
就三分鐘,還他媽的訂了鬧鐘怕她超過?!
「….三分鐘到了。」沂如雲淡風輕的說。
「……欸,在談正事,妳們兩個就不能忍一下嗎?」林珩咬牙切齒的說,她多認真在想作戰計畫,結果她們倆拿她當電話中羞恥play的人形小道具就算了,限時三分鐘她也忍了,三分鐘到居然還提醒她不要耽誤她們滾床,這到底是在幹嘛?!
她都還沒抱怨現在陳沂如八成是把手放在蔣欣恬衣服裡跟她說話的呢!!
她自己心裡吐槽完,想到另一個可能性更是大為光火,蔣欣恬現在身上還有沒有衣服都還是未知數呢!!
陳沂如倒是沒有想要跟她吵的意思,只是背景多了一點聲音,一點摩擦、一點拉鍊拉下的聲音、一點帶哭腔的呻吟……
「陳沂如!!!妳給我差不多一點!!」林珩被她這簡直沒品到極點的操作刺激得立刻原地爆炸。
「不是我。」陳沂如的聲音聽起來還帶了點天真無辜,內容卻是十分不純潔:「她自己放進去的。」
為了避免被實況更多精彩細節,林珩果斷掛斷電話,氣得齜牙咧嘴。
見過崩人設的,沒見過崩到這種程度的,當初她就不該相信陳沂如是一個正經八百、自律甚嚴的禁慾系正直小組長,根本活生生一個悶聲大色狼,現在還連聲都不悶了。
「炫耀什麼,我也有老婆!」林珩自己在房間裡面氣呼呼轉了幾圈,還是覺得生氣,對著躺在床上的手機罵道:「我老婆比妳們可愛多了,這兩個狗女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