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欣恬看到新聞的時候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林珩,大嗓門震得她頭疼。
「欸欸欸欸欸欸欸,妳知道嗎?!那個賤人!!!上新聞了啦!!!!!」幾個音甚至有點破了,足見她有多激動。
「不都跟妳講過要採訪她,採訪的記者不是還妳找的嗎?」林珩把電話開擴音後聲音調到最小,無奈的說:「新聞上都打馬賽克了妳怎麼認出來的?」
「拜託,她化成灰我都認得出來!」欣恬的聲音透過刻意調低音量的手機傳來還是大得誇張「嘖,當初只差一點就可以賞她兩巴掌,還不都是小沂子!」
「啊?」林珩聽不懂了,但欣恬講話一向顛三倒四,她也沒有想要追根究底的意思,她把一個馬克杯包上報紙,放進面前的紙箱。
「欸!小珩子,她講說她被偷拍欸!天啊她真的眼睛糊到蛤仔肉,我當初就覺得她一定瞎了才會劈腿!!」欣恬的聲音聽起來很興奮,但不是幸災樂禍,更像是自己支持的球隊贏球的那種開心。
「……這個我上次打電話給妳們的時候不是有說過嗎?」林珩嘆口氣,繼續拿起子若送的木製書架,立起來放進紙箱「禮拜二的時候才打電話跟妳們講的啊,她接受採訪的內容。」
「我、我記得啊,我有在聽,真的啦!」欣恬的聲音突然緊張起來,變得尷尬。「啊,對啦,說她那個偷拍的事情嘛!」
林珩哼了一聲,之前幾次電話,她可沒有漏聽在背景那些隱隱約約又讓人難以忽略的摩擦聲,或是讓人熟悉又尷尬的嗡嗡震動聲,天曉得她多努力才說服自己那是手機的震動鈴聲。
「不過都鬧這麼大了,怎麼還沒有有人被逮捕的消息啊?」
欣恬明顯想轉移話題。
「總會被逮捕的。」林珩倒是不怎麼擔心,C中管樂團案、鄰校A中未成年猥褻案、對前女友們的偷拍照威脅案,數罪齊發,他就算能掙扎也沒幾天了。他威脅前女友的事被爆出來之後,新聞上說他本來的租屋處人去樓空,也不知道是躲哪去,但是躲也沒用,總會被抓到。「應該就最近了。」
門口傳來鑰匙開門聲,林珩拍掉手上的灰塵站起來,剛轉頭就看到瑞妍手上提著一個紙袋,她二話不說過去抱了個滿懷。
「回來啦?」林珩吻了吻她有些冷的唇,用手捧著她的臉,鼻尖相碰。
「好了啦,先放開我,我放一下東西,不然等等又吃到床上去了。」瑞妍笑著說,進門把食物往桌上放。
「吃到床上不好嗎?」林珩委屈的說,蹭過來抱著她的腰。
「哪裡好啊,上次床單那個奶油跟巧克力差點洗不掉,拿出去給別人洗很尷尬,冰塊也不行,留下的水漬很難乾…….」瑞妍一邊叨唸著,一邊幫忙她把地上散落的小東西也放進紙箱,然後突然發現離她最近的一疊紙箱上面,躺著一隻手機,上面顯示對話時間已經五分鐘以上了。
通話對象是「娘娘」。
表示蔣欣恬把她們上次在床上玩了啥聽得一清二楚。
「……這是什麼?」
林珩突然有了非常強烈的求生慾,乾笑著說:「沒有啦,手機有點問題,老是跳出這種通話畫面,不知道是不是中毒了。」
「對啊對啊,我什麼都沒聽到,妳放心好了!」
欣恬誠懇的聲音突然出現,透過擴音,無比清晰。
林珩的笑容僵在臉上。
這豬隊友,給我閉嘴。
「噢?中毒啊?」瑞妍笑得無比甜蜜,林珩冷汗直流。
林珩一個箭步上去,把電話掛斷了,低眉順眼立正站在瑞妍前面,表情是大寫的「老婆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妳別生氣」。
「講了多久啊?」瑞妍笑得更甜也更危險。
「六分….六分三秒……」
「噢,那我突然想到,我從現在開始要來六天又三小時的月經了。」瑞妍笑得依然美麗,一甩長髮,宣布了這個消息。
系統提示:您的老婆生氣了,懲罰您六天又三小時不許碰她。您的滾床資格將取消,嗶。
林珩頓覺生無可戀,只想說….跟蔣欣恬絕交的話刑期可以少兩天嗎求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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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嚓一聲,門開了。
潘爸爸跟潘媽媽看著從門口鑽進來的那個把自己臉完全遮起來的人,潘爸爸是個微胖的中年男子,滿臉橫肉,臉頰上的咀嚼肌爆突出來,他狠狠瞪向妻子,潘媽媽身材乾巴巴的,只能縮著肩膀,不敢與他對視。
「爸、媽。」潘智宏低著頭,拿下口罩,喚了兩聲。
潘爸爸聽到這一聲爸,粗糲的大手在沙發扶手上猛的一拍,卻不是對兒子,而是對妻子爆出一連串不堪入耳、難聽到極點的三字經,然後口沫橫飛的咆哮:「妳這個媽媽怎麼當的!都是妳不會教小孩,才把阿宏害成這樣!」
潘媽媽被他一陣狂吼嚇住了,立刻就紅了眼眶,潘智宏只是把頭壓得更低,卻沒有要幫媽媽說話的意思,只是站在那裡盯著自己的腳尖。
又是一陣狂風暴雨般的髒話帶著口水對著潘智宏的母親狂噴。作為潘智宏的父親,好像沒有任何責任一樣,中年男人用手指戳著自己的胸口,臉漲成紅色,嘴裡出來的都是傷人的話:「我當初就不該娶妳!娶到妳這個不下蛋的老母雞,生來生去都是沒把的,好不容易生了一個有用的,•妳媽的養都不會養!現在大家都在看我的笑話,我辛苦養家結果妳這樣對待我啊!這是妳兒子,妳看妳要怎麼辦吧!!」
他也不管半夜會不會吵到人,或者說,他就是要罵給街坊鄰居聽,他這個爸爸可是很有一家之主威嚴的,兒子有問題那都是妻子的錯,他這樣罵有錯的妻子、就是盡了當父親的責任了。
又狂罵了半小時,罵得過癮了,潘爸爸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潤潤喉,然後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指著妻子最後撂下一句「妳要是不給我處理好,我就把妳趕出去」然後拍拍屁股上樓睡覺去了。
潘媽媽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只是拿衛生紙擦擦自己的眼角。
潘智宏自己悄悄找了個位置坐下了。
「阿宏,」潘媽媽不看他,而是盯著手上揉成一團的衛生紙問:「電視上面講的是不是真的?」
潘智宏心煩意亂的揉揉頭髮,閉口不言。
潘媽媽一看就明白了,心裡一沉,五臟六腑都絞在一起,自己的兒子怎麼成了這樣,她因為生了兩個女兒被夫家瞧不起,現在唯一的兒子不只去誘拐小女生,還拍女朋友的裸照要脅人家。她隱忍了三十多年,丈夫和公婆只管偏寵小兒子,孩子的管教一概不管,甚至她要教訓兒子還會被丈夫公婆斥罵。
但現在丈夫兩手一攤,就要推她去背鍋。
潘媽媽忍不住把臉埋在手心,傷心的哭了。
「不要哭好不好,很煩欸。」潘智宏不耐煩的嘖了一聲,他自己本來就心慌,看到媽媽哭更覺得心煩,兩腿一蹬,橫眉豎眼的說。
「阿宏,你為什麼這樣?你怎麼會做這種事?」潘媽媽悲切的問。
「我又沒怎樣!她們當初跟我在一起還不是都做了,做都做了拍一下又怎樣?而且我又不是真的有po出去!」潘智宏辯解道:「學生那個是她們喜歡我才跟我在一起,現在又喊要告我,我才是受害者好不好!」
「可是A中的那個…..」
潘智宏表情瞬間變得僵硬,生硬的說:「他們又沒證據,有證據早就告我了。」
看自己兒子明顯知道自己做了禽獸不如的事,卻依然覺得沒被抓到就沒什麼的表情,潘媽媽感到陌生又害怕,甚至有點噁心,肩膀不自覺縮了縮。
「反正妳不懂就不要管,不要讓人知道我現在在這裡就對了,現在只是運氣不好,之後只要沒有人報,我再去跟那些人講一講,叫她們不要告,警察就不會管了。」
「可是,那些不是民事的,是刑事的…..」潘媽媽並沒有被他的說辭糊弄過去,猥褻未成年人和恐嚇都是非告訴乃論罪,不是什麼叫人不要告就能混過去的。
何況在電視訪問的時候,那些打了馬賽克的前女友,說出來被變了聲的話,絕不是他哄幾句就能讓人家撤告的。
「他是惡魔,他應該要被終生監禁」
「他毀了我的一生,絕對要讓他付出代價。」
「我每天都提心吊膽,到他死那天前都無法安心。」
潘媽媽暗地裡覺得愧疚,覺得是自己沒有教好兒子,才害了這麼多女孩深陷苦海,但是她卻不敢跟任何人說,即使記者好幾次堵在家門口逼她開口,她都只是沉默著。
「志宏啊……這樣…..這樣不好,你…….」潘媽媽鼓起勇氣,想勸兒子回頭「你這樣躲著,總有一天…….」
「妳詛咒我是不是?妳巴不得我被抓是不是?」潘智宏一下來了氣,狠狠踹了面前的茶几「好啊,不然我出去啊,我現在就出去死在外面,妳高興了吧?!」
潘媽媽眼眶泛淚,絞著手指說:「媽媽不是這個意思…….」
從鼻子裡發出哼聲,潘智宏踏著重重的腳步上樓,進自己房間後甩上門。潘媽媽一個人坐在沙發上默默垂淚。
隔天早上,潘智宏原本期待像以前一樣,被香噴噴熱騰騰的早餐香味喚醒,結果卻是被激烈的爭吵聲驚醒的。
他偷偷摸摸下樓,看到爸爸在客廳把桌上的茶具推到地上砸得粉碎,對著電話大聲咆哮,甚至比昨天更駭人幾分。
「不孝女!賠錢貨!妳生下來我就該把妳掐死!」潘爸爸大吼大叫,臉色氣成了醬紫色,客廳中央散著一件件的衣服,潘智宏定睛一看,都是潘媽媽的。
他大姐的聲音從話筒裡傳來,即使不開擴音也聽得到她在大罵什麼:「你要掐的話早掐死好了!我在這個家活了三十幾年,你什麼時候把我們姊妹當人看!什麼時候把媽媽當人看!!我告訴你!潘智宏那個廢物就是你教出來的!你給我自己收自己的爛攤子!!」
潘爸爸反手又把茶几邊桌給掀翻,對女兒飆出一長串髒話,但是他大姐也在家裡被當狗罵罵了三十年,哪裡是省油的燈,上下嘴皮一碰,盛怒之下罵出來的話竟與父親罵人的風格一致,聽起來倒像是潘爸爸在和自己對罵了。
「妳叫她今天不回來,以後就不要回來了!!」
「是你要把媽媽趕出去,我只是先幫你一把!媽媽不會再回去給你做牛做馬!你他媽的自己看著辦!我看你自己能活幾天!!」大姐咆哮完,直接掛斷電話。
潘智宏呆了,看來是他大姐昨天晚上連夜趕來,把媽媽接走了。他大姐大他十歲,之前他只知道大姐冷漠疏離,對家裡的事不甚熱心,挑了個他爸爸很不喜歡、覺得沒男子氣概的溫柔丈夫結婚,婚後也不住在夫家,夫妻倆搬到東部過日子,連過年都很少回來,不知道大姐也有這麼硬氣的時候。
他悄悄的溜回樓上,不想出去觸霉頭。等他餓到受不了才下樓找吃的。
冰箱裡沒東西,櫥櫃裡只剩一包泡麵,而他爸根本沒想過他的吃飯問題,只是扔了一張鈔票在桌上。
客廳一片狼藉也沒人收拾,爸爸就逕自出門了。他也不想收,吃了泡麵就回房蹲著上網,結果發現自己所有的SNS軟體都被停權或暫時封鎖,能找到的新聞底下又都是對他的謾罵,不知道多少人在咒他、要他滾出來面對。
他關上電腦,索性躺下來睡覺。
到晚上,潘爸爸回來發現家裡沒人收拾,哪裡受得了沒有妻子伺候的生活,立刻把潘智宏吼下來,他不耐煩的下樓回吼兩句,結果被潘爸爸一把揪住手臂,紅著眼睛要把他往門外扔。
「你幹什麼?!你瘋了是不是啊?!」潘智宏到底是個成年人,硬把父親甩開,震驚的怒吼。
「不要臉的畜牲!老子生你養你,你現在搞得我家破人亡,還敢跟老子大小聲!這是老子買的房子,你現在就給我出去!」父親怒火更熾,又伸過手來要抓他。
潘智宏看從小寵他的父親像變了一個人,心裡的恐懼無以言狀,閃過身快步衝上樓,躲回自己房間鎖上門,沒多久門外響起咆哮和猛烈捶門的撞擊。
好可怕!
他用身體盡可能抵住門,害怕父親破門而入,把他丟到外面的人群裡,外面有記者,說不定還有警察,他不想坐牢!
潘爸爸在外面砸門砸了快五分鐘,砸到沒力氣了乒乒乓乓下樓,把大門一摔出去了,還伴隨著怒吼,好像要誰滾開。
潘智宏靠著門板滑下來,看著自己的房間覺得無比陌生。
為什麼一夕之間風雲變色?為什麼連他的家都容不下他?
難道他真的做錯了?真的罪有應得嗎?
他抱著自己的膝蓋,不由自主顫抖起來。
第二天早上,客廳依然沒人收拾,潘爸爸從沒學會如何做家事,只知道如何用暴力迫使別人為他做家事,因此再一次上樓狂敲潘智宏的門,潘智宏從床上驚醒,立刻跳起來拿椅子堵住門口,生怕被硬抓出去。
爸爸又下樓開門出去了,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悄悄出門,這次不敢拿翹了,笨手笨腳收拾被砸爛的茶具和被扯破的衣服。
這次茶几上連錢都沒有,更別說飯了。
他實在餓得發慌,但是家裡沒有什麼東西吃,他自己煮一點半生不熟的飯,澆上醬油唏哩呼嚕的吃了,嚼著米心沒透的飯,感覺越來越辛酸。
吃完飯回房上網,看到最新的新聞標題寫著「渣男狼師躲回家?渣男父怒吼家破人亡」,附圖赫然是潘爸爸昨天出門怒斥記者的畫面,內文記載了他跟父親在客廳的衝突,細節之詳細,就像有人把耳朵貼在大門上偷聽一樣。
現在怎麼辦?真的這樣躲一輩子?過這種每天連飯都沒得吃的生活?然後他在家裡被當成傭人、被咆哮怒吼的細節,再被傳播出去當成大家的笑柄?
潘智宏坐在椅上,突然對自己的人生感到茫然。
他怎麼會突然失去了可以信任的人、失去了好好生活的資格,最後還失去了家?
心底有個聲音安慰他,沒事的,他不會被怎麼樣,熬過去就好了,他再忍忍,頂多幾天,門外的記者就會散去。
但是他這次沒辦法再那麼相信這個聲音了,他覺得再這樣待下去他肯定會發瘋,被當成奴隸什麼家事都要做、動不動就被拿來大罵出氣、還會被威脅要趕他出去,他怎麼可能受得了這種虐待?
他想逃走,可是他還能逃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