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大人,您的餐點到了。」
「……」
愛維麗婭冷冷地望著門口,那名專門負責為她送餐的侍女。
「……怎麼了嗎?公主大人。」
「……沒什麼。」
動作極其俐落,將餐點放到桌上的同時,已經順勢整理好周遭的環境。
畢竟是王族吧,這點待遇還是得維持的。
不過……表情則是最違和的。
一絲笑容都沒有--這也就算了,王宮內的侍從、僕人,不苟言笑是很正常的事。
可是,到了連內心都看不出來、徹底的冷淡,不管怎麼說,都是異常的情況了。
面前這名侍女,正是如此。
工作效率極高,卻面無表情,冰冷如霜,不,甚至比凍霜還更冰冷。
愛維麗婭明白,她肯定不是普通的侍女。
……御林軍。
甚至,王國內最神祕的部隊--「隱」。
無論何者,她的處境,都再明顯不過了。
被帶到這塔上頭,已經好幾天了。
名義上,自己是被保護起來,因為突發事故而採取最高警備。
實際……她心知肚明。
根本就是明目張膽的囚禁。
全天候,房門保持上鎖狀態,外頭也無時沒有警衛駐守。
通常而言,最高警戒的狀態下,這點警備是完全合理的,然而,就算她提出要求,也沒人讓她--就算僅僅一步--踏出這個房間。有人進來時(通常是為了送餐、和整理房間),她曾試圖硬闖出去,也無疾而終。
顯然,現在用以監視她的人手,全都是國王安排的,每個人都是接受特種任務訓練的。
她的父親,已經用上……這種手段了。
只為了讓她沒法逃出去。
一介公主,竟然落到被自己父王如此對待……
真是、諷刺。
「伊茜……」
這段期間,愛維麗婭的神色愈來愈糟。
身形也愈來愈消瘦,畢竟,根本吃不下任何東西。
也絲毫沒有任何食欲。
無視桌上那姑且還算美味的午餐,她將身體埋在床鋪上頭,不住地發著抖。
內心,每時每刻,每分每秒,都只存在--一個人的身影。
「伊茜……!」
她心急如焚。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著。
每過一天,甚至,每一小時,伊茜的生命危險就增加一些。
被冠以「侵犯公主」的罪名,再加上,她本身的女性身份……除了極刑之外,根本沒有任何可能的判決。
一切的劇本,都早就被安排好了。
再不做些什麼……伊茜她,一定會死。
不行……這樣……「絕對不行……!」
緊握著拳,重重打在床單上頭。
沉悶的聲響,連一絲迴盪也激不起。
「我究竟……可以做什麼……」
身受無數束縛的自己,究竟……能夠做些什麼……?
「……真難看吶。」
「!」
門口傳來的嘲諷聲,讓她猛然抬起頭來,朝那望去。
只見,莎菈麗正以輕蔑的笑容,站在那裡看著自己。
「真是抱歉吶,都過這麼久了,才過來看妳~」
「……」
聲音,聽起來一點也沒有歉疚的味道就是了。
愛維麗婭坐起身子,直直瞪著她這位同父異母的妹妹,揣測著她的來意。
莎菈麗似乎沒有踏進房內的念頭,看來,是在提防愛維麗婭可能不顧一切、對她採取什麼行動吧。
冷嘲熱諷,直接在門口傳來。
「真是的……平時啊,妳不是一直講說什麼,『我們身為王族,就應該守好王室的禮節』……之類的大道理嗎?怎麼?結果現在反倒是自己變成這模樣啦~?哼!這地方,還不如我的儲物間呢~」
「……妳過來做什麼?」
放任她不管的話,只怕只會繼續這類沒營養的話語。愛維麗婭也不是不會生氣的,尤其是,現在這種情況下,還是少聽一些較好。
她只好直截了當,質問對方的來意。
她的聲音,沙啞得讓她自己都感到吃驚。
「我過來做什麼?哼……沒事就不能過來嗎?」
莎菈麗惡毒地笑了一笑,「我呀,可是王族唷,王--族!和妳這種恬不知恥的賤貨相比,在王宮內,想去哪裡可是我的自由吧?」
「……是呀,如果王族會用那種粗俗的詞彙的話。」
愛維麗婭也忍不住了,一口反諷對方,讓莎菈麗憤怒地脹紅了臉。
「妳說什麼……!這個賤人……!」
平時,她對愛維麗婭所有的不滿、積怨、憎恨,全都在這時爆發了出來。
「妳以為妳是誰啊!還不就是個和自己護衛搞在一起的女人!喔不!還不只如此!還是和女人搞上了的女人--!死賤貨!妳現在還能活著,還不都是因為那王族、公主的頭銜!明明妳根本就不配!呸!仗著自己有父王的血統,就得意了是嗎?妳.認.清.楚!妳只是個!不知哪個路邊來的!雜種罷了!雜.種!哼!說真的,這種下場還真挺適合妳的!和女人搞在一起!果然是妳這種人會做的事!妳這麼想和那下人在一起是吧?好啊,反正不出一周--我看就是四天後吧--審判就要舉行了啦,那人肯定當場處決的啦,妳就去陪她啊!從這房間跳出去啊!世界上少了妳們這兩個臭婊子,肯定--」
「……是妳嗎?」
「……欸?」
一大串骯髒到令人髮指的謾罵,還沒到尾聲,就被愛維麗婭硬生生打斷。
她僅僅是說出幾個字,其魄力就讓莎菈麗忍不住愣住。
「是妳嗎……告發我和伊茜的關係的人,就是……妳嗎?」
……當時,自己注意到時,已經太晚了。
身邊被人跟蹤、監視,肯定是在調查些能成為把柄的事。
仔細想想,那時候,就應該提高警覺,多加留意她們兩人的互動才對。
如果,當時能多加留心的話,是不是……就不會造成現在這局面了呢……?
「……妳、妳有什麼資格發火啊!」
那慌張的叫聲,顯示了愛維麗婭的猜測無誤。
派人調查她的,正是莎菈麗。
「說到底,不都是被告發的人不好嗎!」
莎菈麗怒吼著:「若不是妳們做出那檔事,又哪會怕被告發啊!做虧心事在先,還敢怪人告發妳們?我可是在做正確的事!正.確.的.事!要怪,只能怪妳們自己……!」
「……」
「……噫!」
看著愛維麗婭,莎菈麗忍不住嚇得退了一步。
在那雙眼眸中,她看見了,自己從未見過的事物。
那是,極度的,憤恨。
憤怒,強烈熾熱、意欲吞噬對方的怒火,絕望的殺意。
從來沒有,在愛維麗婭的臉上,浮現過一絲這種表情。
這讓她直冒冷汗。
不過,愛維麗婭並未有所動作,只是不停地,以灼熱難耐的視線,瞪著她。
「……啐!真是掃興!」
最後,莎菈麗只好退縮,悶哼了一聲,從門口退去。
臨走之前,她還不忘回望了--自己的姐姐一眼。
那是,同樣充滿不平的憎惡的,如同黑火的目光。
「……」
一句話,也沒再說。
她匆匆地奔下樓梯。
房門再度被牢牢鎖上。
「……」
愛維麗婭,強行壓制住身體的顫動。
「嘶……嗚……!」
憤恨,幾乎要撕裂她的身心。
不過……她知道,自己不能就此倒下,也不能衝動。
不能衝動。
「……公主大人,午餐還是沒吃嗎?」
到了晚餐時間,那名侍女再度現身,這次,當然是帶著作為晚飯的餐點。
自從被關到這個房間以來,所有自己熟悉的僕從,全都被更替了。
梅莉兒也不知被安置到哪兒去了,身邊,就連一個熟識的人都沒有。
完全,被徹底地孤立。
「……妳就收掉吧。」
愛維麗婭有氣無力地說著,而那侍女,仍舊一言不發,毫無表情地收拾著餐桌,擺放上新的餐點。
這陣子,一直是同樣的模式。
午餐基本不動,根本不可能動。
晚餐,則是多多少少會吃一些。
不是為了自己,而是,僅僅為了,不讓自己倒下。
為了伊茜,她不能倒下……
「失禮了。」
擺放完所有餐盤,並簡單整理過後,侍女一如往常,悄聲無息地自房內離去。
舉手投足,都展現出特種部隊的氣場。
「……」
愛維麗婭等了很久。
或者,她可能只是發著呆……等待時間的流逝,放空著自己。
無論如何,在床邊呆坐著十多分鐘後,她才終於起身,緩緩地,走到放了餐點的桌子旁。
簡單地,吃了幾口食物。
……毫無滋味。
不過,並不需要擔心其中有毒,就現況而言,已經讓人謝天謝地了吧。
「……」
這種身體狀況下,她也不可能嚥下太多,幾乎看不出有被食用,那些餐點便被拋下,愛維麗婭轉過身子,搖搖晃晃地,走到窗邊。
身子伏到窗框上,抬起頭,感傷地,任由月光灑在自己身上。
那,尚未圓滿的,殘缺之月。
「伊茜……我好想妳……」
淚水不爭氣地滲出,一粒粒,全都是伊人的形狀。
自從與她……與伊茜相遇,愛維麗婭才終於擺脫,自己一直以來獨自承受的,那一切難以負荷的重擔。
僅僅是有人與她一同分擔,僅僅只是如此而已,便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脫。
而,如今……比那還要更加殘酷的重荷,卻必須,她獨自一人,承擔。
無法想像的壓力,排山倒海,如同怪物意圖將她吞沒。
「……公主大人,辛苦您了。」
「……!」
窗緣上方,房間外頭,突然傳來這麼一句聲響,讓愛維麗婭的身子不禁震了一下。
不過,她隨即恢復了鎮定。那句話也提醒了她。
沒錯。
她現在很辛苦。
可是……為了伊茜,為了她心愛的人……
她,絕不能倒下。
「……也辛苦妳了,朝。」
以不會被門口守衛的士兵聽見的細語,公主悄聲地說著。
對方也以同樣的、只有兩人聽得見的音量回答:
「不會。為您效勞是我的榮幸。」
「那麼……安排、如何了?」
「一切順利。」
「很好。」
愛維麗婭維持著姿勢,盡可能不讓任何人起疑。
不過,應該也沒人料想得到,不至於連窗口這邊也予以監視才對。
「……她,現在如何?」
戰戰兢兢地,她不確定自己是否該問出這個問題,最終,還是太過在意,而忍不住問了出口。
「……」
得到的答覆,卻是沉默。
「……這樣啊。」
這比任何答話,都讓她更加難受。
這,代表的是什麼意思,她自然再清楚不過。
被關進黑牢--王國最嚴重罪犯的煉獄--會有什麼下場,甚至不用想像都能明白。
她咬著牙,以顫抖的聲音,繼續對朝下著指示。
……這是,她現在唯一……能相信的人了。
「妳盡快幫我安排……」
「……明白了。我這就去準備。」
「拜託妳了……」
……就連,伊茜的性命,也都掌握在妳的手上了。
愛維麗婭最後、所有的希望,全都,賭在了……這個計劃上頭。
「那麼,我明晚再來。」
「嗯。」
無聲無息之中,愛維麗婭明白,朝已經悄悄離去。
她也不再待在窗邊,一跛一跛地,走回床邊。
疲憊地,一股腦倒在床上。
「……拜託妳了。」
她口中,還不禁如此地呢喃自語。
然後,讓我們將時間快轉回--審判開始的那一刻。那大約是三天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