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苔至今从未看过活色生香的人间。
每每贪嘴也只敢夜深人静时随便找家小摊点解解馋,从来不知星河璀璨下的洛阳城美得如此流光溢彩。
她用修为推算了好多次,只能推算到斐月兮是在洛阳,具体位置却再也推算不出。
东都洛阳民风开放又不设宵禁,故每到入夜,十里长街灯火通明,长街两旁皆是铺店,红尘男女相携倚伴,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似乎连空气里也带着融合世间千百味的清甜,不同于妖界陈旧腐烂的靡靡之息。
阿苔一路走,一路目不暇接,铺店里摆满了各种玩意儿,只见出自大食国的瓷器浑厚古朴造型各异,波斯国的织毯色彩艳丽绚烂夺目,还有天竺的琉璃珠子晶莹剔透叠翠鎏金。
这些自是比不上她家洞府里的珍奇罕物,但阿苔却很欢喜,洞府里的摆物再好也死气沉沉般,没有沾染烟火之气。
待逛了半晌,这才惊觉夜已深沉,人流渐渐散去,阿苔顿时慌了神,紧忙拉住一位路过作儒生打扮的学子,磕磕巴巴问道:“借,借问小哥,知道斐月兮,斐大人住哪么?”
可怜她至今对斐月兮一无所知,连全名也是偷听而来,现下要找到她真如大海捞针。
果然,那学子闻言连连摆手,面上还一派正色:“姑娘,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实在迂腐。
沈苔衣在妖界时读的书不多偏爱看各种画册,什么花前月下才子佳人的都看了个囫囵,此时也晓他话中含义,赶紧松开他的袖摆,羞赧着脸连声道歉。
待目送他走远,才轻吁一气,抬手擦了擦额间因紧张冒出的薄汗,自言自语:“做人也不如想象中自在啊。”
她并不放弃,又追着问了几人,有一老伯倒是听过斐月兮的名字,说斐大人是察刑司的掌案呢,但住哪确实不知,见阿苔长得娇憨可爱,寻斐月兮心思急切,以为身上有错案冤屈,欲找一位大官伸张正义,便无限怜爱又轻言:“小姑娘还是快些回去吧,这盛世之下官官相护,哪还有讨说法的清白地方。”
阿苔似懂非懂,随口应了句,怔怔地看着依然华灯璀璨的长街,一时不知再作何打算,若是就这样灰头土脸的回去,被辛夷娘知晓少不了一顿痛骂,说不定从此就给她下了法,往后一步也离不得她眼前,那谁来告诉斐月兮要小心提防风楚楚呢?
正犹疑之际,忽街角暗处有人问道:“小姑娘,你找斐大人所为何事?”
声音出自一女子之口,带了几分趾高气扬,颇显不耐烦。
阿苔急忙寻声望去,只见暗处缓缓行来一辆华丽的马车,赶车的是位着朱色胡服的女子,墨发高束,英姿飒爽。
“问你话呢,怎地不答?”她下巴微抬,扬了扬手中的马鞭,很是盛气凌人。
吓得阿苔面色发白,立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和斐大人有婚契,我是来寻她的。”
音色软糯轻柔,闻者我见犹怜。
此话原也不假,虽然斐月兮说了要毁婚,但婚契上她还未签字呢,既然还没签,那就表示她应还算是未过门的妻子对吧。
阿苔后知后觉,正暗自惊喜这个理由够冠冕堂皇,就听那女子惊问:“你说什么?”
同时,一指纤纤挑开马车门帘,隐隐可见里面还端坐着一位华服女子。
如今同性缔结早已不是什么秘闻,自前朝女帝与中宫伉俪情深传为佳话,坊间新人结合再不拘泥性别。
再被一追问,阿苔已没有先前的底气,咬紧下唇,嗫嚅着不敢再开口。
“菀青,扶我下车。”马车中端坐的女人已将一手都伸了出来,玉手莹白宛如皓雪,指尖染着丹蔻,声音虽轻但透着凌厉,令人不敢不从。
赶车的女子忙垂首称是,满脸恭敬的掀开门帘,双手举高扶住那手,半跪在车下。
那女子挽起层层拖地的裙摆,小心翼翼下了马车,还未站定,一双眼就看向沈苔衣。
立在灯火前的小姑娘穿着一条半旧的水碧色长裙,长发仅用同色发带束之,身无其它饰物,可见出生并不高贵。
从前并未听月兮提起曾有过一纸婚契,这小姑娘信口雌黄也未可知。
她从上往下,一眼扫过,虽有心怜悯但眼中尽是轻蔑:“你哪里人?”
这一整套衣裙阿苔还是向时英借用的,来人间一趟总要低调些好,自己的那些衣裙首饰想必来路皆可疑,还是不节外生枝了,未曾想过会被人轻视。
“阴山县人。”想了想,阿苔小声作答。
她家洞府建在阴山县地下,也能算是阴山县人吧?
莫名有几分心虚,继而又问道:“姐姐,请问你知道斐月兮家住哪里么?”
眼前的姐姐冷艳端庄,雍容尔雅,一看就与凡俗不同,说不定真的认识斐大人呢。
舒沅轻轻一笑,灿若琉璃,真的启唇如实相告:“她喜静,不爱热闹,府邸建在城西朱雀街。”
长公主的美尚年幼之时就闻名于坊间,随帝出巡时多少风流才子见之不忘,这一笑,连阿苔都迷了眼。
不等她道谢,舒沅已转身上了马车,菀青立即调转马头往回宫的路驶去,过了半晌,菀青还是耐不住,皱眉出声询问:“公主,您真不担心?”
“担心什么?”舒沅以手撑头微合双眸假寐,一手轻抚微微隆起的小腹,这会小家伙闹腾的很,偏不让她好眠,顿了顿,又道:“就算那小姑娘真与斐月兮有一纸婚契,可她心系于我,又怎会在意旁人?”
菀青手中马鞭轻扬,尽量将车赶得平稳,也打趣道:“斐大人冷面冷心,待人从来疏远清淡,对公主却是凡有所求必有所应。”
舒沅抿唇,越发得意。
一个短见薄识的小丫头,拿什么和她相较?
遥想当年长公主刚做新妇不久,奉旨代圣人去常安寺接见诸位高中的学子,她一眼就看到了与众不同的斐月兮。
一袭素雅白裙,冷寂傲然。
即便她含笑一一望向学子们,其余等人皆有礼避让,不敢与长公主直视,只有斐月兮不躲不闪,但她的表情依旧是淡漠如霜,仿佛舒沅惊为天人的美貌在她眼中不过是看山看水般平凡如常,更令舒沅震撼的是她那莹莹沈碧的双瞳,似一汪清透的泉水静静流淌,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迎面扑来,于是她轻笑道:“我曾有过一只白猫,眼睛与你同色,真像。”
彼时长公主也不过十七八岁,正是开朗可爱的年纪,虽做了新妇,却还是时不时露出一抹孩子心性。
却听斐月兮稳声应答:“也许,我就是那只猫。”
舒沅闻言有丝愕然,但也欣喜,不由自主拉住了她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