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一感慨“这才是修罗场该有的样子”的时候,总算有人发现了月白。柳云霁一句“月白姑娘”叫得两妖停了手。一个红色身影从沙雾中跃出,落在月白身边。而蛇尾一扫,那些沙尘也消散开去。
显出身形的曲似烟看着有点狼狈,齐整的发丝落了几缕,脖子上几条血痕连着衣衫的几处撕裂往里去,跟她的蛇信一样的红。那双蛇瞳已竖成一条,没有一点点温暖。她也爱笑,就是有点阴森,“月白姑娘,这么烈性的狐狸放在身边、不怕被咬么?”
“不怕。”月白看向某只也微笑的六尾狐。她微微昂起了头,眼中还有未褪去的冰凉,全部藏在笑容后面,没暖起来。月白牵起她滴血的爪子,用锦帕擦去那些皮肤碎屑和残落血渍,问一句,“怎么了?”
“妖医说想要切磋,”小狐狸装起了无辜,“下手重了点。”
“绛绡狐主这哪是重了点,分明是想割了我的喉咙。”但能惹得这只狐狸动气,曲似烟也觉得有趣。她摇着尾巴晃过来,蛇尾拖出一条痕迹,沿到了季无念身边。眼见她身子一软、就要往季无念身上倒去,一条手臂横过来、挡住了她要触碰的地方。曲似烟在月白的目光中笑起,手中拿出一个瓷瓶,满满的不怀好意。“可是怕我夺了月白姑娘的宠爱,妒火中烧啊?”
两人的目光都往那个瓶子上去。季无念只看了一眼便挪开,身子也往后退了一些、离开曲似烟可能碰到的范围。她笑了笑说,“你们说吧,我去找兔小玩玩。”
“……她怎么了呀?”九一搞不懂。
月白也不知道,但没拉她,任她离开。
指尖蘸血,又被蛇信舔过。曲似烟低头看看身上这狼藉,笑说,“月白姑娘养的这狐狸,有些多愁善感啊。”
月白不回她,接了她给的瓷瓶,打开闻了闻……
“那位是……”正好柳云霁也走了过来,问题还未问完、就被月白打断。
“左千千呢?”
冷血的蛇笑得露出了尖牙,“自然是在她自己房里。”
月白凭着气息找过去,绕过了大半个药庐,在最边角的地方寻到了左千千的房间。那房间的一边就是山壁,推开出去出去就是近在咫尺的禁锢。门也对着内院,看着就像个牢笼。
可是没关系,左千千不需要出去。她只要呆在最阴暗的角落,撕扯身上的皮肉、慢慢融化。而当她的皮肤失去起伏、肌肉开始有流动的趋势,她的力气也会随之流逝,让她连那些恶心的东西都撕不下来,只能眼睁睁得见着它们挂在自己的骨骼上……
那里面的、真是骨骼么?
左千千好想扒开自己看看,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有血么?
她手上的那些、真的还是血么?
这些、她,究竟是什么东西!?
“啧啧啧。”
“确实是有意思。”
“你这体质也是特殊,不如让我试试……”
“以你入药。”
曲似烟试出了月白手里的那个小瓷瓶,然后陪月白站在了左千千的门外。面对月白的眼神,这条蛇无所谓得靠在墙上,随意摊手,“我可是问过她、她自己同意了的。”她往房门里抬了抬下巴,笑吐蛇信,“不过你家绛绡狐主好像看不得这种事情,发了好大一通火呢。”
季无念不是看不得,她也没有发火。她只是在曲似烟带她来的时候停了笑意,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就算曲似烟说了一堆勾搭挑衅的话,她也没做什么反应。一直到两人从这儿离开,曲似烟将她贴在墙上,拿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季无念才慢慢显露出自己的冰凉。
那是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配合着一只慢慢收紧的手。长长的指甲刺进了曲似烟的皮肤,疼痛甚至让她加深了笑容。而这只狐狸一下收了手,尖利的狐爪顺着她的动作留下痕迹,紧绷又无情。
“当真如此同情她?”曲似烟品尝着自己的血,妖气中有几丝疯狂,“就不知月白姑娘、会不会也如你这般共情……”
这个问题没人回答,因为曲似烟动了手,但月白从她的记忆里寻到了季无念的一个眼神,大概也表明了她的认识。
她知道月白不在乎。
收回向着屋门的目光,月白说,“不要再用她。”
“那可难哦,”曲似烟一耸肩,往月白肩头趴,“绛绡狐主一本医论、将我能走的路堵了个水泄不通。她连‘龙骨入药’都写作无用,我还要去哪里找更多的天材地宝?”她手中又现出一个瓷瓶,在月白眼前左右旋转,“反正、这药我是做出来了。要不要用,就看月白姑娘自己……”蛇妖的尾巴蜷上来,跟着她的蛇信一起贴服于月白的身体,“至于报酬,我好像、还是更想成第四人……”
九一都有点看不下去,倒吸一口凉气、心里还别别扭扭的。
还好,月白伸出了手、按着季无念留下的爪印,又掐住了她的脖子。
这清冷的神上按得不重,更似是抚摸。她还向蛇妖展露笑颜,就是用了某种力量让这条蛇由内而外得颤抖,不由自主得松了尾巴。她不寒而栗,蛇鳞都立了起来。
“我不需要。”
说完,月白推开房门,管自己走了进去。
软了身子的曲似烟往前倾了一倾,最终还是拿起手中的龙鳞站直,面对眼前被关起的房门。
“呵。”有意思。
有意思的月白对曲似烟没什么意思。她关起房门,往里走了两步。
“……额,”九一看着月白面前的一团,支支吾吾的,“她、这是怎么……为什么……”
形体崩溃,骨肉流淌。
此时的左千千大概还有个人型,能看出蜷在角落里的是个人。她把自己全部包裹起来,没有露出一点点的肌肤。可她的周边还是散落了不少红褐色的东西,有些是长短不一的线条,有些是颜色不明的一滩。
那些大概都是曲似烟来取时流出的血肉,是左千千已经维持不住的东西。
“月白……”九一觉得惨,但不知缘由,更不知办法。
月白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脚边的软团子,而后转身、扫过这个狼藉的房间。她走到柜子旁边,上面一个翠绿色的瓷瓶,似是通透的翡翠。月白拔开瓶盖,大概看了一眼,和她送来时的数量一点没差。
给药不吃,那也活该左千千变成这副样子。
月白知道这其中少不了曲似烟的言语刺激。那条蛇对左千千的现状做了诸多的打击,就算将药给她,也少不了几句魅惑人心、拉人下坠的话语。不用去过多窥探左千千的想法,月白都能猜到她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正在自暴自弃。
但月白没有这个意愿去拉她,只是用上神息,替左千千重新凝固了血肉。
这个人影在月白的魂力流动中一动不动,脊梁骨一直保持在一个过度前倾的弧度。
没有说话,月白又出去了。
“月白……”九一弱弱得叫她,“那她那样、怎么办啊……”
“不怎么办。”月白冷淡得回,又一次面对正在等她的曲似烟。
这条蛇晃着手里刚得到的龙鳞,一下一下得碰着自己的红唇。竖眸之中都是暧昧,语气便是要勾引,“月白姑娘,你若是还有其他什么事儿,我曲似烟、也愿为您效劳啊……”
月白没理她,径直走了出去。
季无念此时在另一个院子里。月白走到时,她正坐在榻上,与冷羡说话。又是一旁的柳云霁先发现的月白,叫了她一声。冷羡与季无念一起回头,一边是疑惑和警惕,一边是一贯的春风暖阳。
“月白姑娘……”冷羡先站起来。柔弱的美男子向月白作揖,腰深深得弯下去,“多谢相救。” 他是从柳云霁那里听到了凌洲与月白的关系,虽然还没见到那位魔修,但这个人好像也该是他的恩人,理该言谢。
“不用谢我。”月白也没想救他。
“月白姑娘,阿凝他……”柳云霁这时也过来问。她的话到了一半止住,有些尴尬得看了一下季无念,“这位狐主说阿凝现在没事,那无极情况怎么样了……”她被月白扔过来时,月白提醒了她不要乱跑。可曲似烟与她说了外面情况,怎么想怎么危机,让她担心得不行。刚刚这陌生的狐狸与她说了一些,她又不知该不该信,只能找月白求证。
“沉凝没事,无极尚存。”月白不太想被他们追问,便先问季无念,“在说什么?”
季无念还未开口,冷羡先言,“多谢姑娘当日相助,又送我们来此疗养……但仙门出了大事,我们同为仙门子弟,实在不能毫无所动。还请姑娘放我们离开。”
“……你囚禁他们了么??”九一满脸问号。
月白眉头一跳,猜又是曲似烟跟他们说了什么。毕竟是月白送来的人,曲似烟大概也不能让月白来找时人没了,所以是用药物控制了冷羡修为、不让他有余力逃出。柳云霁跟曲似烟相比则更是修为低微,不可能出得了这机关重重的药山。
但说真的,月白并不在意他们。
“……你们现在出现,除了添乱、并无益处。”季无念看出月白不耐,接过话去,“冷长老你当众入魔,以魔气对抗藏雪掌门,现在也是魔气缠身、妥妥一个魔修样子。而柳姑娘你在无极出事当夜被魔修带走,无极存者皆知,你又怎么回去?”她笑了一笑,“谁会信你们?”
“……”
两相沉默,并无解答。
柳云霁尝试,“那月白姑娘……”
“刚刚说的两件都是事实,月白也无从解释。”她站起身来,挡在了月白面前,“就当还她一份恩情,柳姑娘还是别把她扯下水了。”
“……虽然她现在这样说,”九一还觉得有点感动,“但其实把你扯进来的不就是她么……”
月白想让九一有点自知之明,但最后还是没理他。
刚刚的话说得有些严厉,季无念此时换了个笑脸,配着竖起的耳朵还有些可爱。“两位若真想为天下苍生做些什么,我倒有一计……”她顿了一顿,“不过此时,冷长老还是先把伤养好。”她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这是无极宫的九连丹,可助你疗养旧疾。”
月白眉头一跳,但没做什么反应。柳云霁先惊讶,“九连丹乃无极至宝,你、你为何会有?”
“机缘巧合,得到一颗。”季无念将锦盒推过去,直视冷羡,“冷长老,我知你此时多有疑惑,但现在回去仙门,绝不是个好主意。”她微微侧头,余光中、那条蛇尾还在门口晃动。“妖医虽性情不定,但医术上佳,你们只要不被她言语蛊惑……她还是会好好医治的……”
威逼利诱,巧舌如簧,妖医曲似烟善于鼓动人心、挑弄情绪,让人答应自己所求所要、甚至主动提出。偏偏此人又是医者,掌握他人生死命脉,其言之重、是很容易将人击碎的。
那边已经碎了一个,季无念希望这两个能清醒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