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一个小跳步跨上前,张牙舞爪地冲相羽搞怪。相羽满眼宠溺地看着她,指腹按住嘴唇闷闷地笑。
“把大衣穿上啦!开始吹凉风啦!”
她从相羽怀中揪出外套,不由分说披在相羽肩膀——她送给相羽的生日礼物,花光了平面模特的薪水。她拉扯住衣袖催促,相羽顺从地抬起手。等到相羽翻下衣领,她又目光对准锁骨。但相羽不识相地摇摇头,她只好替相羽系上衣扣。
相羽喜欢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指节分明,尤其是从背面看去——不止一次向她表示,看她双手并用地系衣扣,简直是一种莫大的享受。难得穿带衣扣的上装时,她会明显感觉到相羽的注视,爱欲纠缠时更加不必说,十指会被相羽肆意吮舐抚摸。
相羽低头对她耳语:“你的手真的好性感。”
她捂住相羽的眼镜:“这种话在家里说啦!”
相羽笑着摘下镜框,吹去镜片上的灰尘,从衣袋里摸出纸巾,擦拭她新添的掌纹。
她喜欢相羽的眼镜,金属材质黑色细边,架在鼻梁显得相羽斯文,夹在指间衬得相羽优雅。她仔细观察过,相羽扶镜框时,习惯用拇指和食指,包裹住镜片向上抬。
“特别有一股斯文败类的味道。”她认为工藤的评价相当中肯,但前提是相羽保持安静,斯文败类是不会傻笑的。工藤认为她的限定条件相当有必要,补充说同样适用于相羽的成熟形象。
她第一次见到相羽,被表象迷惑得不轻。她之所以从家里跑出来,是因为向往独立的生活。她是被父母宠大的孩子,俨然一支温室里的花朵,天真单纯,不谙世事,却讨厌收到诸如此类的评价,一直希望有朝一日变得成熟。
她对成年人的认知有限,不得不向虚构寻求满足。同龄人都看少女漫画时,她偏爱关于职场的故事——主角通常是沉稳可靠的年轻女性,在工作和感情方面从不拖泥带水,过着独居生活,她理想的典范。虽然现实情况往往不尽人意,但她在漫画里只看到了美好。
相羽完美切合她的想象,从天而降出现在她面前。蹲着的她只看见一双高跟鞋,抬起头对上相羽的眼睛时,差点激动得蹦起来。漫画里走出来的人!工藤听她讲述这段经历时,得知她对相羽的第一印象,不顾相羽在场,笑得声音嘶哑。
但谁也不能否认相羽的温柔。那时候相羽轻声细语地问她,为什么不回家,父母吵架了吗,还是被同学欺负了,不敢让家里人知道。虽然现在回想起来好像笑话,但她当时感觉委屈比天还大。傻话不经思考脱口而出,她说自己被家人欺负了。相羽皱起眉头说,我陪你去找警察。她吓了一跳,为难地摇头,但感性战胜了理性,心里一点也不惭愧。
“不想让家人有麻烦哦,但这样你会很辛苦哦。要蹲到什么时候呢?觉得肚子饿不饿呀?我正好要去吃饭,你想不想一起呢?”
相羽的语气如同保育员,她的委屈又上了一层楼。但她蹲在角落里的模样,真的很像倔强的小朋友。相羽后来如是评论。“我的心一下就软啦。”
相羽向她伸出右手,左手指着街道的另一头:“我的车就停在那里。吃完饭我会送你回来的。”
她擦过相羽的指尖,紧紧握住相羽的手:“我不是人类哦,是流浪的猫咪,你喂过我吃东西,就要收留我的哦。”
她自信相羽不会轻易被吓跑,否则就完全不值得她的憧憬。相羽果然显得不慌不忙,笑说自己正在考虑养猫。她鬼使神差地发出一声喵呜,至今对相羽的表情记忆深刻——无可奈何却又慷慨宽容地笑,仿佛确实遇上了顽皮的猫咪。
点菜时相羽指着菜单问:“这个儿童套餐你喜欢吗?”她气得索性将错就错:“还要汽车造型的餐盘!”和父母在一起她都不吃儿童套餐,却同初识的陌生人吃得津津有味。
不久她主动澄清了误会,相羽既不生气也不赶人。她盘腿坐在地毯上自恋地笑:“觉得我让家里变得有生气了,舍不得让我走了吧。”相羽诚实地点头说:“家里有了小动物,感觉真的不一样。”
她对父母谎称在与同学合住,把相羽的手机号码告知他们——当然事先征得了相羽的同意——经过几番交涉父母才肯放心。有其父母必有其女,他们也会和她赌气,一次都没有看望过她,和她通电时总是嘴硬。
起初有一天她看见相羽在阳台上抽烟,一脸心事浓重到化不开的伤感和忧郁。她一拉开阳台的门,相羽就熄灭了烟头,把烟灰缸藏进花盆里,挥手驱散周身的烟味,像小朋友犯了错,被大人抓住现行:“我平时几乎不抽的哦,不小心忘记你也在了。”她呼吸着令人不愉快的烟味,觉得这是成熟的另一种表现。相羽没有烟瘾,戒烟轻而易举。烟具很快就被处理了,相羽再也没有抽过烟。
打破对相羽的第一印象,从撞见相羽和工藤醉酒开始。她一开门就闻到了酒味。相羽和工藤东倒西歪地躺着。空酒罐被捏扁,立在咖啡桌上,摆成两排,整整齐齐。她居高临下地站着,记录了她们的醉态,当场把相片发送给相羽,然后才认命地收拾残局。
她给相羽擦脸时,毛巾意外地滑落,只剩手掌覆在相羽脸上,她感觉到了细密的绒毛。相羽磨蹭着她的掌心,哼哼唧唧地冲她撒娇,神态嗓音柔软至极。不是温柔而是柔软。她说不出二者的区别,只是下意识这样认定,用动物来形容的话,就像猫咪露出肚皮。“犯规了哦,相羽小姐。”她忍不住盯着相羽看了好久,直到发觉毛巾凉得不能再用。
根据她阅览大量漫画的经验,抽烟喝酒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幸好她从来不是急性子的人,有的是时间和相羽缩短距离。相羽也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类型,毕竟她亲眼目睹了相羽的酒后失态。任工藤如何软硬兼施,她都不同意删掉相片。自那以后在她这个未成年人眼中,相羽和工藤丧失了成年人的威严。
她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说起在图书馆闷了一天,觉得应该犒赏一下自己,就在便利店吃了冰淇淋,嘴里的甜味还没有消散,明目张胆地向相羽索吻。趁着车还没有发动,相羽转身按住她的靠背,品尝她所谓的甜味,唇齿间漏出细碎的呢喃:“桃子味,好喜欢。”她得意得蹬脚,像小兔子一样。
相羽探上她的额头,手指卡进贝雷帽里。帽子掉落在座位上。相羽抚过她的发顶,手掌托住后脑,亲吻她的嘴角:“这里还有一点,帮你擦干净了。”她脸不红气不喘地捡起帽子戴上,车开出好远才把帽子拉下来遮脸。惹她害羞其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有相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做到。
欧洲的学制普遍和日本不同,她又在各国周游得乐而忘返,回国时秋季学期已经开始了,她必须补上期初落下的功课。因为有同学的帮助,所以感觉还算轻松,何况不论她在学校呆到多晚,专属司机都会赶来接她回家。
相羽把钥匙放在鞋柜上:“我记得你今天要洗头发,先去把澡洗了,早点上床休息。”
她并起食指和中指,在半空中比划OK,把相羽拽进洗手间,提议一起卸妆刷牙。相羽从卧室里拿出换洗衣物,和浴巾一起放在淋浴间门口,看着她光溜溜地钻进去,又探出脑袋对自己招手。
“差什么东西吗?”
“我们一起洗嘛!”
她决定申请交换时,还没有和相羽交往。相羽终于接受她时,结果却批复下来了。才确定关系就分隔两地,如今相当于小别胜新婚。她恨不得每时每刻黏着相羽,一有机会就和相羽亲密接触。
“那为什么不泡澡?”
“那我们就泡澡嘛!”
相羽舔着嘴唇笑她:“一秒钟变一个想法。”用浴巾把她包裹住,打开浴缸的水龙头,又揽过她的肩膀,以防她着凉感冒。浴室鸭子浮在水面,颜色显示温度适当。她解开浴巾坐进浴缸里,相羽跟在后面脱了衣服。
“帮我洗好不好?”
“怎么会不好呢?”
相羽给她洗头发时,她在把玩浴室鸭子。叫声吱嘎响个不停,她被逗得咯咯直笑。相羽替她冲去泡沫,含住她的耳垂嗔怪:“跟你说话都听不见,我还不如浴室鸭子。”
“你刚刚有说过话吗?”她后悔不已地回头。相羽堵住她的话音,双手不安分地游走,勾起她的情欲却不往下,说这是给她的小小惩罚。她气鼓鼓地向相羽泼水,相羽也孩子气地反击她。
“那你到底说了什么?”
“好话只能说一遍哦。”
“什么好话!你爱我对不对!说你爱我!”
“真的要我说吗?”
“真的要!”
“你爱我。”
打水仗不仅浪费水资源,还把相羽的头发沾湿了。她们洗头发的日期是错开的,相羽今天本来并没有打算洗,可惜抵御不住她的猛烈攻势,只好任她给自己抹上洗发水。
“我就不会这么小气!你现在玩浴室鸭子,我会大声说我爱你,你绝对不会听不见!”
相羽闭上眼睛,笑得肩膀耸动,在她胸口画圈。她感受了半天:“要用说的啦!写是犯规的!”
她们用的是无线吹风机,相羽从洗手间拿到卧室,把她摁在床沿坐下。她一洗完澡就犯困,不由自主地往枕头上倒,相羽急忙捉住她的手臂,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耐心地给她吹头发。有一次她玩心大起,在吹头发时跑走了,和相羽绕着床僵持不下,最后被相羽狠狠地修理。
她十分确信相羽的爱意。吹头发这么辛苦的事情,她自己都懒得动手,相羽却愿意替她做,没有爱是办不到的,但不一定要说出来。爱应该是行动胜过言语,傻瓜都明白的浅显道理。
相羽吹头发时习惯对着镜子,坐到了梳妆台跟前。她先是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然后裹住被子打滚。睡意被吹风机的噪声打败了,她在身后垒起枕头翻阅杂志。相羽吹完了头发,没有立刻爬上床——她伸长脖子看过去——也没有在保养皮肤,而是捧着手机飞快地打字,她知道相羽每晚都写日记。她从来不写,很不能理解,怎么有那么多事情需要记录,而且一坚持就是三千六百天。
她翻身跳下床,没有发出声音,蹑手蹑脚地走近梳妆台,从背后勒住相羽的脖子。
“快点写啦,我好想你。”
相羽的长发挡住了屏幕,她一个字也没有看清楚。
“马上就写好了,你困了就先睡。”
她坐在床尾摇晃着双脚。相羽锁上手机站起身时,她仰头举起手臂问:“你要不要抱我过去?”
相羽把她打横抱起,小心翼翼放在床上,一颗一颗解开她的衣扣,轻吻沿着小腹一路深入,紧接先前未完成的期待,她称心如意地抱住相羽。
远藤在纽约时不做便当,一般会和同事共进午餐,回到东京也没有重拾旧习惯,口味每天随同事的邀约变换。她和同事在角落的卡座坐下。菜单上有她过去常吃的甜品。她正打算说可以饭后吃一点,余光却莫名其妙拐了几道弯,瞥见相羽坐在窗边,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向侍者示意,说了几句话。
她吃到一半时,相羽就离开了。心思尽被相羽占据,她没有点那道甜品。同事的甜品送过来时,侍者也给她上了一份。
“小姐,您好,这是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客人送给您的。”
正是那道她无比怀念却又险些错过的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