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出世,以魔火焚烧东海无极,仙门大创、令人担忧。在这危急之中,闭关许久的明云阁主深入魔界,凭一人之力抹灭魔修新军,震慑魔门。两界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中剑拔弩张,不知下场争斗又在何方。
然仙魔浩浩、高处云端,人间小民虽口说流传,但到底没有碗里几颗元宵来的实在。
上京飘雪,映了糯米白、芝麻黑,水汤浑浑青瓷脆。又有彩灯高挂、龙飞凤舞,举杯不断新岁酒,千万人声笑语哗。
“元宵喜乐。”笑意融融的店主放下托盘,布了小点又另放下三个小碗,“今日过节,小店给每位客人都备了团圆,望来年和和气气、团团圆圆。”
“借店主吉言。”季无念送出一粒碎银,笑意盎然,“元宵喜乐。”
店主用围布擦了擦手,这才接过,“欸,多谢这位小姐。”那边有人落座,店主留了一句“慢用”、便又去忙了。
“团圆?”秦霜贴着神上坐,看着小碗里沉底的一颗圆润,仰头不解。
月白低头轻语,“团圆就是元宵。”
“……唔。”秦霜低头,看那水中的软团子,感觉外面附了一层晚晚的茸毛,有种又柔又暖的感觉。小孩子想了想、出手前推,袖口的皮毛蹭到了桌子,在缝隙间留下了几根纤细。“无念,给。”
勺子正在嘴边的季无念因此顿了顿,差点被内里的芝麻馅烫了嘴唇。她放下碗勺,任芝麻馅铺满勺底又散一些进了汤里。拿出一条锦帕擦了擦嘴,今日的寿星有些无奈,“小霜自己吃。”
“无念吃。”小孩子难得固执己见,伸出的手直直的、不肯回放。
季无念向月白求救,大人冷眼旁观、眼中写满了“自作自受”。出门前月白做了长寿面,一人一碗,一人一根,借季无念的生辰、就当讨个彩头。结果这胡搅蛮缠的小狐狸吃了面又要吃元宵,还苦兮兮得跟个孩子撒起娇来,说自己“好想好想”哦。
月白又不是不做给她,无非是找个借口出来罢了。
只是她说“想”,就不能怪孩子记在心上。秦霜不想无念吃不到想吃的东西,自己有的、就给她。
季无念再无良也不会从孩子手里讨吃食。这会儿苦笑接过,却又拿了勺子舀起那粒软糯白圆。她轻轻吹拂,扰乱了蒸腾而起的热气,又将勺子递回秦霜嘴边,“小霜,你先尝尝,你要是也喜欢,晚些就可以叫神上给我们做了。”
“……这什么逻辑?”九一反正没听懂。
秦霜也没听懂,仰头向神上求助。
“小霜吃吧,”月白摸了摸孩子的头,还隔着大氅的兜帽,又叫周边细碎的茸毛在秦霜脸上飘。秦霜的小脸混在雪白的毛圈里,眼睛圆圆的、十分可爱。月白看着她,笑道,“无念不缺元宵,神上会让她吃个够的。”
“……”季无念觉得有些不妙。
正好月白大人瞥来一眼,季小狐狸趁机吐了吐舌头。秦霜转回,好似还有担忧,“无念、不要?”
坏心眼的大人捏了捏小孩子露出的下脸,“我这个吃得可多,真的不要了。”见秦霜有些疑惑起来,季无念笑着对她,“小霜快把这个吃了,我们就能吃其他的了。神上看这一桌子甜点,都快流口水了……”
“……”正好在看点心的月白回眸瞥她一眼,实在是懒得理。
只不过她还是挪开了目光,从这小店向外、看熙熙攘攘的人。他们洋溢着喜气,脸都被顶上的灯照出了光彩。有些人跟她们一样戴了面具,多是动物图样,要讨一个好彩头。有一个孩童被父亲顶在肩上,挂了一个猴面具,正指着顶上的灯说些什么。他有点激动了,上下乱动、叫那父亲露出了一点愁容、好像还“哎哟”了一声。这边的孩子安分些,那边又有个小姐甩开了同行人的手。两个姑娘好像绊了几句嘴,姑娘往前快走,另一个去追,磨了一会儿、手又挽了起来。一旁正解灯谜的男子拿着纸条往她们那个方向看过去,被身旁同伴笑着拍了拍肩。给他们定谜的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见眼前人迷了眼,笑着摇了摇头,趁着空挡与身边的一个青年说了几句话。
月白看着那青年跑到自己这个店里来,一进门就高声吆喝,“老齐,来几个热饽饽。”
“来了来了。”刚那店家似是早知道他们要来,端了一大盘子出来,除了白面的还有些其他颜色,都还腾腾得冒气,“你们慢点儿吃啊,里面还烫!”
“知道了!”青年接过就走,他那句“一会儿来给你还盘子”都飘在鼎沸的人声里,也不知店家听没听到……
“月白,啊……”
有什么东西凑近了自己嘴边,月白回神来看,是季无念拿了个螺狮旋儿。这东西有脆皮,她还很贴心的伸出了一只手在下面兜着。
月白轻轻咬了一口,果然有细碎的脆皮落下去,叫回手的季无念一口闷了。
虽说是皇家公主出身,这人倒是一点也不讲究。
秦霜看着奇怪。她手里的七星点子只掉一点渣渣,在她看着犹豫时、被季无念用锦帕擦掉了。
“小霜,好吃么?”
“嗯。”孩子的手被大人细细擦拭,不再去计较刚刚的细节。她回头,又问月白,“神上、好吃?”
“好吃啊。”月白凑得近些,笑道,“以后我们时常来买,叫无念付钱。”
季无念有做钱袋的自觉,向秦霜笑,“小霜喜欢的话,要多少给你买多少。”眼神上翘,季小狐狸对大人这幼稚的小心眼十分宠溺,“神上也是。”
这人有钱,月白也没想过节省,歇过脚后便再战灯市。三人顺着长街向下,珍珠琳琅满目,舞龙舞狮闹耳。遇上有人焚香领队,季无念牵着秦霜与月白跟上,给她们讲京里人“过桥”的好意。再往前走,又遇上艺人喷火,直直得吐进了一个土像的肚子里。那土像判官模样,肚里的火气转个弯又从五官七窍溢出,烧化了落下的雪,赢得了一片叫好。
秦霜没见过,看着那喷火的判官感觉有些不好,抱紧了季无念的脖子。
“这叫烧火判儿,”季无念笑着换了方向,“平日只烧火,这连着喷火的、还是这两年的新玩意儿……”她要往外走,被抱着的秦霜却转了身子、往那冒着火的判官再看几眼。
月白也顺着秦霜的目光回看,扫过的却更多是欢呼叫好的人群。
他们很开心。
虽然过去的两年天灾水祸,但一切都还在掌握之中。大乱未生,流民多定,这个皇朝挺过了艰难的时日,正享受着热闹的新年,期盼来年更好的日子。
这当然是有许多代价的,其中也包括被季无念抹去的那座城。
那座军城本是染音的构想,正符合了魔尊想要重振河山的愿望,可染音只会打架,丛生又正好出走,军城的选址和建造就交给了当时更温和细润的寻玉。季无念没说全细节,只是说引导寻玉选了那里。月白也没有深问,只是转了个方向,“丛生出走,是不是也与你有关?”
季小狐狸张了张嘴,腼腆笑了笑。
月白又问,“阿扬?”
这名字让季无念稍稍垂了眸,只淡淡得笑。
一切默认,是她安排了苏扬进魔界,或许也是她安排了丛生受伤,自此两人相遇、正好带心灰意冷的丛生离开魔界,去了魔尊一条臂膀。
“什么意思啊?”九一没懂,“苏扬是她的人?”
“……不是。”苏扬不是她的人,只是她利用的人。确切的说,是个孩子。当初被卖进魔界的时候,那位幻梦花魁还未及笄。
苏扬可能都不知道这背后一切有推手,还以为只是自己命苦,战乱流年、不幸离家。而之后与丛生的相遇,对她而言大概是种天赐,可对季无念来说、又不过是算计了。
“……那她怎么知道苏扬和丛生会成一对?”九一搞不懂,而且他算了日子,有些惊、甚至有些怕,“而且她到底从多久之前……”
至少十几年的日子,要再算上她寻到龙骨的时日,月白只怕还得往前推推。
“那她做了那么多……究竟是要干什么呀?”九一不明白,也好像看不到一个终点,“灭了魔界?”
月白觉得不像,但也不太想得通。总觉得季无念说狠够狠,说仁慈又心肠柔软,她的目的总是缥缈,但月白可以陪她追寻……
可此时置身这欢喜节庆,看身边人来来往往,月白又觉得自己好像绕了个大圈,兜兜转转、回到原地。
仙魔不念俗尘事,火树银花人自赏。
季无念所图,可不就是这烟火人间?
“小霜,想不想放个灯啊?”
月白听见季无念问,便回过神去看她们。秦霜正望着别人手里的莲花灯好奇,听了季无念的问话,第一反应是看向月白,“神上,放灯?”
“小霜想放就放,”月白走过来,从季无念怀里接过秦霜,又把她放下,“有什么愿望想写么?”
“愿望?”小孩子此时的眼睛被月白幻化成了黑色,躲在银白的面具后面,跳动着疑惑的火苗。她的一只手被月白牵着,这时又把另一只手覆上去,“神上,不走。”
秦霜还没忘记一个人醒来时的惶恐,眼里似有哀求。
月白摸了摸她的头。正好季无念拿了灯盏回来,月白便拿出纸笔,带着秦霜去一旁的茶摊寻个空位。这里人多,都是伏案写愿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月白气质,她往里走、便有人给她让,最后她带着秦霜站在桌边,递笔给她。
“小霜写。”
她的声音好听,引了同桌上的两个姑娘回望。她们看不见她的全脸,但这人的美貌写在了每一寸露出的肌肤上,叫人不免遐想。她怀中的孩子已经开始写字,两个姑娘刻意写得慢了一些,莫名得想等等这孩子的愿望。
点横撇竖,再点成衣,日折四角,长贯成神;再竖两横,一长一短。
神上?这是什么?名字?
她们继续留意笔尖,却不想有人接近,轻柔一问,“二位,写完了么?”
两个姑娘回神,这才见旁边站着一个红衣女子。她戴了和那人形制一样的面具,嘴角却有淡淡笑意。也是知道自己这般偷窥不好,两个姑娘连忙称是,急忙写完、拿着自己的条子往外走。走时还不忘回头看,又是好奇那愿望,又是好奇她们容貌。
一定都是好看的。
“就不知那孩子是谁的……”
“说不定是她俩的呢……?”
“……胡说什么呢……”
奇怪的讨论淹没在人流里,没有影响这边秦霜写字。她拿着笔,写完剩下的字。月白看她拿起写好的字条,还学周边的人吹一吹,好像这样就能实现,可认真了。
季无念也在一旁笑,折了字条放进灯盏,“走吧,去放了它。”
用来点灯的是季无念拿出的火折子,她又要秦霜用力吹,看着小孩子鼓起又瘪下去的两颊十分开心。火折子燃了,她便捧着莲灯,让秦霜来点。小孩子有些不明白该怎么做,月白便从后面牵着她的手,让火苗点燃莲瓣中的灯芯。
放灯是最重要的一步。月白站在一旁,看着季无念护秦霜。她的手环在秦霜的腰侧,并没有碰到她,只是注意着防护,让小孩子可以安心前倾、释放愿望。
那不过是万千所愿之一,混在无数莲灯里,沿着平静的河流穿过都城,见证周边的繁华热闹。有时它会被困在桥洞,有时它会被阻在莲海,但水流静静,终是将它带出喧哗、带进安宁……
霏霏百里空山没,银河落尘染朱光。
一只手掌浸入河中,挑起那朵闪着橙光的莲,从中取出那张小纸。
展开、铺平,秦霜还未完善的字展露眼前。
神上无念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