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润】志在必得 第八章
半夜,崔书润突然被鬼压身一般,浑身恶寒惊醒过来,她挣扎坐起气喘吁吁地捂着额头,闭眼静了一会,如雷的心跳才缓缓平复下来。
房间内极暗,应该还未天亮。她伸手往床头去摸手机,却摸到一个软软的东西,顿时吓了一跳。借着手机的微光,只见徐伊景和衣而卧,正险险地挂在床边边上,再往外一点就要滚下去,不由得放轻了呼吸,轻轻地将她身子往回滚了些许。
总统套房是两房的套间,有两张床,她分明记得昨夜把徐伊景灌醉了,自己将她放在另一张床上,怎么半夜跑来和自己挤一起,看她身上真丝衬衫满是皱褶,是了,她那件漂亮的粉色小西装还是她替她脱的,记忆不错,可见睡相实在堪忧,这么大的两张床,竟然也有本事睡到自己床沿上。
她心中暗自吐槽,倒全然不觉两个人睡一张床有什么不妥,刚拉过被子往她身上搭。手中的手机铃声大作,低头一看,是弟弟诚载的电话,心中一跳,不好的预感重新涌上心头,连忙接起。
“姐姐,快来医院,爸爸他病危了!”
“什么?!”
崔书润赶忙起床穿衣,一旁徐伊景被她惊醒,见她手忙脚乱收拾东西要走,眸中一暗,低声问。
“慌什么?”
崔书润只顾着低头穿衣服,话音已有哽咽。
“父亲病危,我得去医院。”
徐伊景连忙起身,拿过床头的手包掏出车钥匙。
“我送你。”
崔东诚已是癌症晚期,动过几次手术,医生用尽浑身解数,如今已是回天乏术,崔书润早有心理准备。可实际看见父亲弥留之际,泪水依旧不住地淌下面颊。
崔东诚激动地看着女儿,似有未了的心愿,可身体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挣扎了半晌,将将从干涩的喉咙里蹦出几个字来。
“你...妈妈...”
崔书润握着他苍老的手,这个巍巍如山为她撑起一片天,爱她如海的男人将要化作轻烟了。她心如刀割,只想嚎啕大哭,可父亲弥留之际,强自撑着交待心愿,她强忍悲痛只想安慰他,哭着连声说道。
“放心吧,爸爸,我会照顾好妈妈的。”
崔东诚瞪大眼睛怔怔地望着女儿,含糊地嘟囔“妈..妈!”焦红的眼睛流出一点残泪,溘然长逝。
“爸爸!”
病房内崔书润崔诚载姐弟哭成一团。
徐伊景身为外人,虽见一代商业大鳄与世长辞,心中却泛不起一丝涟漪。
她冷眼旁观,却感觉到病房中还有一个人同自己一般,内心毫无波动。
那被崔东诚弥留之际还挂在嘴边的母亲,虽然脸上故作悲戚,面上流淌着泪水,目光中却是志酬意满的平静与满足,嘴角挂着常人不易察觉的隐秘微笑。
韩正熙,崔东诚第二任夫人,原青马建设社长夫人,当年崔东诚并购青马建设,一跃成为建设行业龙头,不到三个月,青马建设社长便病故身亡,不到一年,这位夫人就入主崔家,数月后,生下崔诚载。欲望,不明。
徐伊景看了看她,又看了眼崔诚载,心中盘算,这个看似温婉的女人身上,似乎能刨出不少秘密。
不过眼下她对没有实权的遗孀并不是很有兴趣,随着崔东诚的其他子女扑到病床上嚎哭,一场豪门继承人争夺权的大戏乍然拉开帷幕。
作为支撑一代韩国民生经济的财团掌舵人,崔东诚逝世自然不同于普通人,整个韩国的电视台都在播放他的讣闻,连轴转播放诚进集团这么多年来的发展与贡献,连青瓦台也特意派人来询问,关于崔东诚是否举行社会葬礼供全国人哀悼。
崔书润作为女儿,自然希望辛劳一生的父亲能够得到应有的社会尊重与荣誉,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谁知开家庭会议商议葬礼流程时,崔民载却突然跳出来说,应该由崔远载主持家庭葬礼,崔远载毕竟是长子,应该在父亲灵前尽孝,就算再没用也是父亲的长子。
姐姐姐夫这时也随声附和,葬礼当然应该由长子作主,让女儿作丧主,儿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反而平时与父亲争斗不休,日渐背离的叔叔崔东进站在自己这边,坚持社会葬礼。
“我不同意,大哥辛苦打拼一辈子,养活了几万人。应该让韩国人都明白他的功劳,这份哀荣是他应得的。”
父亲尸骨未寒,家中已经开始争吵不休,崔书润仿佛灵魂出窍一般,看着他们为葬礼方式吵来吵去,内心平静而悲楚。
该来的还是来了。
父亲虽让自己代管集团,交待自己支撑集团直到侄子铭云成长接管集团。但他病情急转直下,没能留下遗嘱,诚进集团的下一代掌舵人指向不明,家族、集团,甚至政府、媒体、路人都在观望,审时度势,在她与大哥之间摇摆。
举行家族葬礼,那么出现在媒体面前主持事务的就是身为长子的崔远载,这便是对外界的一个信号:诚进集团的继承人将是崔远载。
还有韩星钢铁,开标在即,崔远载加入伊甸园与她竞争,如果伊甸园成功收购韩星钢铁,那些摇摆不定的人更会觉得这是崔远载光明正大打败她,集团内的风向也会迅速倒向传统的长子继承。韩星钢铁此刻就是他们权衡拉锯中的一颗砝码,谁夺谁赢。
这些利益勾连一桩桩一件件在崔书润脑海里冒出,翻腾,撕扯着理智与感情,搅乱她的心湖。
连母亲也开口说话。
“你父亲和我说,他喜欢安静,希望走的时候只有家人陪伴,书润啊,举行家庭葬礼吧。”
诚载却反对。
“我不同意,应该由姐姐主持社会葬礼。”
“诚载啊,这个时候就顺你父亲的意吧。”
没有退路了。
崔书润清了清嗓子。
“我已经答应青瓦台秘书室了,难道让我出尔反尔,让青瓦台知道我们家庭内部意见不合吗?”
此时朴专务突然匆匆赶来,低声在崔书润耳语。
崔书润忽地站起来,冷冷瞪着崔远载。
“你居然做这种事!”
崔远载是早上第一班飞机回的首尔,通宵未睡消磨了他的涵养,此刻急不可耐地想要报复回来,血红的双目露出阴森的寒光,咬牙阴恻恻地冷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徐伊景做了什么,韩星钢铁,诚进集团,你夺走的,我会全部夺回来,一点一点撕碎给你看。”
朴专务打开电视。
电视上崔远载在无数闪光灯沐浴下发表声明。
“我代表诚进集团宣布,家父崔东诚的葬礼将以家族葬礼的形式举行,感谢社会各界的关心。葬礼相关的日程事项,我会在随后公布...”
母亲慈爱地劝说道。
“书润啊,以前都是你说了算,葬礼就随你哥哥的心意吧。”
你...妈妈...
父亲临终的牵挂又在她脑中回荡,崔书润难过得全身发抖,却又不得不咬牙忍下怒火,只想离开这个满载着她的童年回忆,如今勾心斗角,让她失望无比,根本无法称之为家的地方。
父亲逝去,所有的幸福美满,便成了虚与委蛇,粉饰太平。
可恨,可恨她还要为这样的兄长,这样的家庭擦屁股。她不能在父亲在天上看到最重视的家庭分崩离析,兄弟反目。
她举起电话给青瓦台秘书室拨过去,声音沉静和煦地与他们沟通。
“你好,这里是诚进集团崔书润,家父的葬礼已经决定举行家族葬礼,非常抱歉不能举行社会葬礼,感谢你们对家父的关心。....对,由我大哥作丧主主持葬礼。谢谢。”
崔书润挂掉电话走出家门,阳光明媚,却丝毫不能温暖她胸中彻骨的寒意。她环顾左右,家中事物依旧,庭院森森,此刻心境剧变,看来居然如此冰冷而陌生,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院子里那颗合抱粗的金丝楠上。
眸中似乎浮现幼时推着诚载荡秋千的情景。树木珍贵,大家都不同意用那颗树吊秋千,父亲便偷偷叫她起床一起做秋千送给诚载,诚载玩到舍不得下来,还累得流了鼻血。
现在的诚载,就算得到这个秋千,也不会有当时的高兴吧。想要的东西,过了当时想要的时刻,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可迟到的礼物,也比不到好。
崔书润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满心的悲伤,从包里拿出张泰柱与徐伊景签署的协议交给朴专务。
“去把这份文件公开给媒体,再复制两份给债权团代表和检察厅。准备一下,我要亲自去见债权团的代表。”
朴专务打开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可又犹豫一下。
“这份文件您不是打算私下和债权团代表们沟通吗?公开的话,徐代表作为当事人应该也会受影响...”
崔书润平静地看着他。
“只能公开,去吧。”
朴专务应了声是,快步离开了。
朴专务担心得对,文件公开,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徐伊景当然也会受牵连,她初到韩国,根基不深,好不容易做慈善积累的名声也会没了。她现在急于取得张泰俊的信任,这份协议可能会让她的计划毁于一旦。
书润啊,不要变成好人,变成让别人害怕的人吧。
崔书润垂头沉重地将那口气吐了出来,慢慢往院外走去。
恍然看见一辆白色捷豹停在门口,徐伊景回去换了一身全黑西装,戴着黑色墨镜,背靠铮亮的豪车,站在那里不知已经等了多久。见她出来,便主动走过来,摘下墨镜望着她,目光清朗沉稳,脉脉关切。
“书润欧尼,你脸色看起来很差,还好吗?”
她刚卖了她,她却来看她,问她好不好。
崔书润朝她微笑,眼泪却从面颊落下。
“我没有父亲了,伊景。”
徐伊景展臂将她拥入怀中。
“欧尼,不要哭,所有人都在看着你,盼着你哭,不要让这些人看到你的眼泪。”
她说的对,现在还不是掉眼泪的时候。
崔书润把脑袋埋在徐伊景肩头,任湿润的悲伤短暂地倾泻在黑色的布料里,勉力直起腰杆,红红的眼睛望着徐伊景。
“好。”
徐伊景微微眯起眼睛朝她笑。
“韩星钢铁的收购还没结束呢。”
“下午四点半我约了债权团代表见面。”
“你需要休息一下,这个样子去谈判可没什么说服力。”
崔书润缓缓摇了摇头,虽然眼睛还红通通湿漉漉的,目光已然冷静下来。
“现在是丧期,所有人都在悼念父亲,我需要韩星钢铁的人看到我,就想起父亲对韩星钢铁的贡献。”
聪明人之间无需多言,彼此早已心领神会,徐伊景静静地望了她一会,眯起眼露出淡淡的笑容。
“不愧是书润欧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