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9月下旬的某天清晨,在不列顛尼亞的聯合軍第501統合戰鬥航空團基地的魔女宿舍裡,迴響著慣例的怒吼聲。
「哈特曼!起床了!」用力推開房門,軍靴在木地板上踩出響亮的腳步聲,巴克霍隆大步走進房間裡,來到床邊那團在地上鼓起的棉被前。
白色的被團詭異地扭動了幾下,發出布料摩擦的窸窣聲,接著被團裡傳來悶悶的聲音。「唔……再睡70分鐘……」
「不行!」今天依然對於哈特曼的要求斷然拒絕,巴克霍隆伸手扯開將哈特曼的身體徹底隱藏起來的棉被。「等、你這傢伙又、…!」隨即又用力把被子往蜷縮在地上的部下丟回去。
「唔、甚麼……?」被丟中的哈特曼不滿地悶哼了一聲,然後緩緩睜開眼皮,睡眼惺忪地偏頭望向臉頰通紅地瞪著自己的長官。
「居然問『甚麼?』……褲子!為甚麼你這傢伙每次都光著下半身睡覺啊!」即使幾乎每次喊這人起床的時候都會看到這幅光景,巴克霍隆依然無法習慣,聲音也不自覺高了幾個調。
「唔──」揉了揉雙眼,哈特曼伸手摸索著,碰到被丟在腳邊的被子後便把它拉回身上。「才沒有──又不是特露德,我睡的時候有好好穿著喔──」
「那為甚麼現在沒穿啊!而且不要把我跟你相提並論!──為甚麼你會知道!?」雖然不認為自己的習慣有甚麼不妥,但想到自己光著身子睡覺的事竟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被發現,巴克霍隆臉上一熱,激動地質問那個正張大口打呵欠的傢伙。
「為甚麼呢──」再度闔上雙眼,哈特曼把腦袋縮到被裡,敷衍地回答。
「你這……等等!不要睡回去!」身下傳來逐漸平穩的呼吸聲,本想繼續訓斥那名大概是哪個晚上擅自跑到她房裡的部下的巴克霍隆上尉連忙上前把被子拉開。只是這次有刻意注意只把被子拉開到肚子附近。
「我今天休假喔……」睡眠再次被打擾,連眼睛也沒有睜開的哈特曼口齒不清地抱怨。
「身為卡爾斯蘭的軍人,即使是休假也不可以怠慢!再說,昨天我向明娜申請調派士官開車載我去探望克莉絲的時候,主動說要替我開車的不是你嗎!」
「是這樣呢……」才一個晚上便被藏到腦海深處的記憶被喚醒,哈特曼皺了皺眉,然後作出讓步。「那就只再睡40分鐘……」
「『只再睡40分鐘』是甚麼鬼!你……!──算了!我去向明娜申請調派士官!」時間已經比原定的出發時間晚了十分鐘,眼看那個昨天信誓旦旦地說絕對不會睡過頭的友人沒半點起來的意思,急於與妹妹見面的巴克霍隆不願再拖延半刻。放棄與她糾纏,巴克霍隆轉身離開。
耳邊再度傳來響亮的腳步聲,闔上的眼皮緊鎖了一下,金色的腦袋蹭了蹭地板,然後慢慢抬了起來。「等等……」抱著被子坐了起來,哈特曼揉著眼睛喊住已經走到門邊的巴克霍隆。「等等嘛特露德……我起來了……哈──」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哈特曼伸了個懶腰,眨了幾次眼睛,讓自己的意識清醒過來。
「起來了就趕快穿衣服,還有褲子!我只等你五分鐘喔。」停下了腳步,巴克霍隆重新面向哈特曼,雙手抱胸說。
「好──咦,褲子在哪裡……」懶洋洋地應了一聲,哈特曼伸手在四周摸索。
「所以說你到底為甚麼會光著屁股啊……」沒好氣地嘆了一口氣,剛才還在想著要趕快起程去與妹妹見面的巴克霍隆認命地走回房裡,替那個欠缺自理能力的部下兼友人找那件不知道為甚麼老是消失不見的衣物。
從巴克霍隆上尉手上接過兩份外出許可文件,駐守在基地閘前的士官仔細檢查文件上的簽名與蓋印。確定沒有問題之後,士官看了看腕錶,在文件上的外出時間一欄寫上時間,然後將摺疊好的文件交回上尉手上。
向旁邊負責閘門操作的部下點了點頭,士官往後退了一步,向車上的中尉及上尉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辛苦了。」
「掰~掰~」不同於向士官回了一個標準軍禮的上尉,坐在駕駛座的中尉笑嘻嘻地向士官揮了揮手,然後踩下油門,開著軍用吉普車穿過被打開的閘門。
對哈特曼中尉的態度及巴克霍隆上尉的斥責聲都習以為常的士官沒半點動搖,挺直腰桿保持敬禮的姿勢,目送軍用吉普車遠去。
「真是的……都是因為你才會晚了足足一個小時。這樣到克莉絲那裡的時候都已經超過兩點了。」雙手抱胸,坐在副駕駛座的巴克霍隆皺起眉向身旁的友人抱怨。
「欸──是要一大早便出發的特露德不好吧?」絲毫不覺得自己有責任的哈特曼慢吞吞地反問。
「你這傢伙知道從這裡去倫敦要花多久嗎?要是不早點出發,在那邊待不了多少時間便要走了。」
「所以明娜不是說了可以明天再回去嗎?特露德的休假還剩很多吧?畢竟之前一直都沒有休假。」
「…沒有那種時間。我們後天便要回本國的基地了。」握了握拳頭,即使沒有他人在旁也依然如個模範軍人般坐直身子的上尉沉聲說。
成功消滅高盧上空的涅洛伊巢穴之後,聯合軍第501統合戰鬥航空團正式解散,其中來自卡爾斯蘭的三人接到本國命令,需要調配到位於卡爾斯蘭邊境的馬斯垂克基地,參與鎮壓附近一帶的涅洛伊的任務。
回到本國之後沒法像在不列顛尼亞的時候一樣輕易前往倫敦探望仍須留在療養院休養的妹妹,因此巴克霍隆才打算在出發前好好陪妹妹一天。畢竟下一次見面,說不定要等到很久以後。
「果然應該拜託士官載我去的。」過了一會,巴克霍隆嘆了一口氣。「竟然花了三十分鐘找褲子……」
「那也是特露德不好喔。」哈特曼眨了眨眼,露出無辜的表情。「都是因為特露德弄倒了我的東西,所以褲子才會被壓在最下面嘛。」
「那是把房間弄得那麼亂而且把脫下的衣服亂丟的你不好!」巴克霍隆轉過頭向哈特曼吼道。接著又無奈地看著哈特曼的側臉,緊繃的肩膀放鬆了一點。「既然不想早起,就不要申請休假替我開車啊。你這傢伙的休假應該沒剩多少吧?」
「沒甚麼不好嘛~」哈特曼笑嘻嘻地說。「我也想見克莉絲喔。」
這樣嗎。沒有再回話,巴克霍隆臉上露出柔和的表情,轉過頭看著車外的風景。
也許是因為哈特曼就像個孩子一樣,活得自由,偶爾也會有一些天真甚至異想天開的想法,克莉絲似乎跟她相處得很好,每次看到哈特曼出現在療養院都會開心地拉著她聊天,兩人的感情好得有時候甚至讓身為姊姊的巴克霍隆妒忌。
但是,妹妹開心比甚麼都重要。比起與不善言辭的自己說話,與只要打開了話匣子便會說個不停的哈特曼聊天絕對比較開心,所以巴克霍隆也樂於在旁邊看著妹妹與自己的好友聊天。當然,只限於那位好友沒有對克莉絲說些奇怪的話的時候。
想到之後有一段時間都沒法與妹妹見面,擔心她寂寞的巴克霍隆本來也想拜託哈特曼跟自己一起去探望克莉絲,但軍人的假期有限,巴克霍隆實在不想為了自己的私事佔用友人的假期。沒想到,她沒有開口,那人卻主動說要跟她一起去。
這傢伙,說不定是知道這種事才會說要替我開車。聽著身側那人心情很好似的哼著歌,巴克霍隆這麼想著,揚起了嘴角。
「姊姊!艾莉卡姊姊也來了!」木門甫被推開,病房裡便響起少女輕快的聲音。看到踏進病房的兩人,正坐在床上看書的克莉絲臉頰因興奮而泛紅。最近正在做復康訓練而開始恢復力量的雙腳踩到地上,她手扶著床邊的矮櫃,搖搖晃晃地下了床。
「克莉絲!」深怕妹妹跌倒的巴克霍隆三步併作兩步趕到床邊,伸手攙扶腳步不穩的妹妹,臉上憂心忡忡的神情與平時在空中無所畏懼的王牌判若兩人。「真是的,你還不可以自己下床吧?」
「抱歉,因為看到姊姊太開心了。」靦腆地笑了笑,克莉絲說出了讓最疼愛自己的姊姊無法再多斥責半句的話語。
「就算是這樣,要是跌倒受傷,你的笨蛋姊姊可是會哭的喔。」雙手交疊在頭後走到二人身邊,哈特曼露出不懷好意的笑,斜眼看著聽到妹妹的話後寵溺地摸著妹妹的頭的巴克霍隆。
「等、誰是笨蛋姊姊啊哈特曼!而且我也不會哭!」
「欸──真的嗎──」
聽著二人一如以往的相處,克莉絲發出了開心的笑聲。
「這麼說,姊姊和艾莉卡姊姊,還有明娜さん,馬上就要離開這裡了嗎?」聽到姊姊說出即將要起程回卡爾斯蘭的基地的消息,克莉絲一瞬間流露出落寞的神情,隨即又為了不讓姊姊擔心,露出與平日無異的笑臉。「這樣啊…姊姊和艾莉卡姊姊都要小心,不要太勉強自己喔。」
明明兩人都是與自己相識多年,而且曾經多次與自己一起探望她的好友,為甚麼對明娜會加上尊稱,對艾莉卡卻是喊「姊姊」?有那麼一瞬間,巴克霍隆腦裡閃過這件無關重要的事。果然是因為跟艾莉卡比較合得來嗎?兩人的年紀也比較接近。
「我會好好看著特露德,不會讓她勉強自己喔~」就在她想著無關重要的事的時候,輕浮的聲線從身後響起,巴克霍隆皺了皺眉。
「我倒是希望你在日常生活上多勉強自己。」白了拍拍胸脯的哈特曼一眼,巴克霍隆將視線放回坐在床上的妹妹身上,露出愧疚的神情。「抱歉,克莉絲。我也希望可以一直在這邊陪著你。」
搖了搖頭,克莉絲表示理解地笑了笑。「我知道姊姊是為了祖國還有世界在努力喔。所以我也會在這裡好好努力,不讓姊姊擔心的。」
眨了幾次眼睛,巴克霍隆壓下想哭的衝動。「姊姊答應你,我一定會解放祖國,然後帶著你一起回去柯尼斯堡。」深吸了一口氣,巴克霍隆神色認真地向妹妹許下承諾。
「嗯!」用力點了一下頭,克莉絲抬起頭看向站在巴克霍隆身後的哈特曼。「到時候艾莉卡姊姊也一起來吧?」
「我嗎?」手指著自己,突然被指名的哈特曼詫異地眨了眨眼。
「說的也是呢。柏布林根一帶主要是丘陵,你沒怎麼看過卡爾斯蘭的城市光景吧?跟不列顛尼亞可不一樣喔。」轉過頭看著身後的哈特曼,說到自豪的家鄉,巴克霍隆臉上罕見地露出興奮的神情。「柯尼斯堡的城堡和大教堂可是很有名的,到時候帶你去看看吧?」
小時候曾經坐在母親的小型飛機上俯瞰卡爾斯蘭的幾個大城市,亦曾經隨出診的父親前往幾個位於柏布林根附近的城市,如果說自己沒看過卡爾斯蘭的城市光景倒也不是事實,但哈特曼甚麼也沒說。
如果是跟特露德一起,那一定是全新的體驗。這麼想著,哈特曼朝巴克霍隆姊妹露出燦爛的笑容。「好喔。那我也帶特露德和克莉絲到柏布林根看看吧?那裡的空氣很好,克莉絲的身體一定馬上就會變得超好的!」
「真的嗎?太好了!我很期待喔!」
「我也是喔。」加深了笑容,巴克霍隆溫柔地摸著妹妹的頭。
「休假結束得好快喔。這之後就要變忙了呢。」離開療養院的路上,哈特曼伸了個懶腰,雙手交叉放在頭後說。
「就算變忙你也是一直在睡吧?」
「我那是在養精蓄銳──」
「像你那樣整天都在睡,只會令身體變遲鈍吧?」看著滿口歪理的哈特曼,巴克霍隆沒好氣地說。「真是的……既然已經答應克莉絲會帶她去柏布林根,真希望你可以努力一點,早點奪回祖國。」
「我一直都很努力喔──所以特露德真的會來柏布林根嗎?」
「當然了,剛才不是答應了克莉絲嗎?」巴克霍隆露出困惑的目光望向哈特曼,彷彿她問了甚麼奇怪的問題。「而且我也想看看艾莉卡的故鄉。」
「可是柏布林根沒甚麼好玩的東西啊?」哈特曼歪了一下頭。「也不像柯尼斯堡或是柏林,沒有甚麼厲害的建築喔。」
「我知道啊。我只是想看看艾莉卡成長的地方。」巴克霍隆理所當然地說。
「欸?」哈特曼愣了愣,心跳忽然亂了幾拍。
「艾莉卡?」巴克霍隆疑惑地轉身看著突然停下腳步的友人。「怎麼了?」
「不,沒甚麼。」哈特曼搖了搖頭。不解地眨了眨眼,偏了偏頭,然後又像是突然想到了甚麼般露出笑臉小步跑向巴克霍隆。「對了,好玩的東西!特露德有坐過小型飛機嗎?飛起來感覺跟用飛行腳飛的時候不一樣喔。」
「小型飛機?啊啊,是在說你母親的滑翔機俱樂部吧。」等到哈特曼重新來到自己身邊,巴克霍隆才再次邁開步伐。
「嗯!小時候母親常常開小型飛機帶我和烏蘇拉飛到天上喔!等特露德來柏布林根的時候,我也帶特露德坐小型飛機吧?」
看著說起童年時比平時更雀躍的友人,巴克霍隆莞爾一笑。「你會開小型飛機嗎?」
「之後再拜託母親教我就好了~」
「之後再學嗎?」巴克霍隆不禁失笑。「這樣我要不要也一起學呢……」
「欸──特露德辦不到吧──明明連車都不會開。」打開車門,坐到駕駛座,哈特曼裝出一副失望的樣子,誇張地搖頭。
「囉、囉唆!」臉頰因尷尬而泛紅,巴克霍隆用力關上了副駕駛座的門。「我要是想學也是可以學得會的!」
「哈哈,沒關係喔。反正我會載特露德嘛~」哈特曼燦爛地笑著,拍了拍方向盤。「去哪裡都可以喔──」
「你這傢伙啊……」
哪裡都可以……嗎?
腦海中浮現與她一起坐在陌生的交通工具上、在那片不再受敵人污染的卡爾斯蘭天空中飛翔的畫面,總是緊繃著神經的卡爾斯蘭軍人難得放鬆下來。闔上雙眼,深深往後一靠,她勾起了嘴角。「…喔、要說到做到啊。」
「交給我吧~」
1944年9月下旬的某天傍晚,在倫敦泰晤士河畔的療養院門外,聯合軍第501統合戰鬥航空團的王牌向另一位王牌許下了不自知的承諾。
--完?--
※註︰
馬斯垂克基地︰動畫一期與二期之間卡爾斯蘭三人組駐守的基地。(見公式漫畫《與妳在一起的天空(キミとつながる空)》)
柯尼斯堡︰巴克霍隆原型的出生地。戰時是德國的城市(現為俄羅斯城市),是德國的文化中心之一。(資料來源︰維基)
柏布林根︰哈特曼原型少年時期待的地方,那裡有哈特曼的母親開設的滑翔機俱樂部。(應該)算是德國的郊區一帶。(資料來源︰維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