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迟到了。
我昨天晚上,坐在床上听着那些悠扬的钢琴曲,却怎么也睡不着,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睛里流出来。
眼眶是红肿的,我比平时起晚了整整半个小时,最后是姥姥大喊着你怎么还没走把我从床上拉下来的。
闹钟没有叫醒我,大概是因为我到了凌晨的三点钟才睡觉的关系。
第一节还刚好是数学课,我冲进教室,已经上课十分钟,岚切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让我在班门口站二十分钟。岚切是隔壁班的班主任,本名岚沧,被隔壁班取了个LOL里装备的名字,叫岚切。
我只感觉我的大脑好痛,低着头沉重地抬不起来,她似乎看我很没精神的样子,让我坐了回去。
今天只和渝行打了声招呼,我想做出很生气的模样,但是我发现我从小到大,都不知道生气的表情应该怎么摆出来。
我生气了吗?生气又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不管怎么样,应该不会是心口疼痛的感觉。
跟坐在我前面的萧大交代了一下,如果有老师问起来就说我头晕不舒服很难受,然后趴在桌子上睡觉,隐隐约约听到老师喊我名字之后,萧雪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班长说话还真是蛮有用的啊……
午饭时间,渝行似乎想找我搭话,但是我拿着饭卡就走出了教室,用塑料便当盒打完饭之后直接走上天台。
我在躲着她,我不想见到她,不想让她看到我。
当然,我更不想看到杜怀宇和她。
我记得渝行在初中时谈过恋爱,她没有告诉我,但是那场恋爱似乎只持续了两个星期,她每天都说她学生会有事情,拒绝和我一起回家。
我揉揉眼睛,似乎眼泪又滚了下来。
风。
十月中旬的风已经开始转冷,把脸上湿漉漉的地方吹得发凉,天台上除我以外空无一人,同学的喧闹从教学楼下的操场传来。
饭盒里的午餐已经半凉,我却没有任何胃口。
天台的门开了,我慌忙地躲在开门人注意不到的角落,那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她叹了口气,拿出手机刷了刷。十三中没有对手机做任何硬性规定,除了上课,其他时间都是自由使用的,所以不太可能专程到天台玩手机。
她从外衣的内兜里面掏出一包烟,纤细的手指默默地捻起一根,放在苍白的嘴唇之间,点上微微的火星。
她拿烟的姿势并非用食指和中指去夹住,而是类似于一种拿棒棒糖却又怕烫到手的姿势——用大拇指和食指握住,然后用蜷缩的中指向上,用指甲盖去弹烟灰。
我看她似乎有些眼熟,她灰白色的眼里不带任何光泽,像是两潭死水塞在眼眶里,我记得她在某次学校的文艺汇演上,演奏过小提琴。
一直以来,我都对会音乐的人非常仰慕。
在我小时候,因为家里困难,从来就没有报过什么课外班学过自己想学的东西,唯一一个在课外学习的日语还是来自于花延。
我羡慕那些手指在钢琴键盘上跃动的人,羡慕那些用弓弦画出涟漪的人,羡慕那些用脚尖跳跃与舞蹈的人,相比于他们,我只能用白纸上的黑色字体,来为自己做无力的解释与辩护。
我靠着天台的围栏,那个女孩抽完一整根,烟雾没有一丝保留,尽数散尽,她不知道把烟头扔在了哪里,也或许是带在了身上,离开了天台。
抱着的饭盒已经凉透,我用勺子送了一点点米饭在嘴里,是冰凉的,无味的。
教学楼下有渝行大叫的声音。
“周少唯你把我球扔哪了!!”
我笑了一下,就好像她每次和我吐槽最近谁谁谁脑子又出问题了,我也像这么笑笑,表达我在听。
天台的门在我身后关上,我突然想到昨天落在便利店的糖果,在走廊里走的时候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不知是谁撞了我一下,那个被我捧着盛满冷饭的便当盒掉在了地上,撞到我的那个人咯吱地笑了一下。
“真不长眼,还好没撒到我身上。”
我没有抬头,她的声音我分辨的出来,是个飞扬跋扈的暴发户,叫董歆。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但是无所谓,还好饭盒是盖子盖着的,掉在地上颠了几下,只掉出来几根青菜和几滴菜汤,从兜里摸出手纸,跪在地上收拾掉烂摊子,然后继续干我该干的事情。
“今天不是住宿的学生快点回去啊,好像要下雨了。”
最后一节历史课结束了,老师一直讲到下课八分钟,所以说排到历史老师的最后一节课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其他几个雷厉风行的班级早就已经走没人了,只剩下零星还在讨论问题或者等人的,闲杂人等不是回家,就是去到自习室了。
路过二班门口时看到那个灰发的女孩子,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双手捧着一本书在看,她每天都会等着萧大下课,去学生会,把该忙的事情都忙完,然后一起慢慢悠悠地回去。
长柄黑伞放在她的课桌桌脚,萧大从身后拍了拍我的肩,叫我快点回去,一会要下雨了,灰发女孩起身,动作很慢,像是卡碟的CD,一帧一帧地放映。
萧大好像和这个姑娘的关系很不一般。
我对着她们挤出一个笑容,萧雪旁边的女孩子也对我回应一个不见太多弧度的笑容,她的灰发遮住了眼睛,我看不清她的眼神,也很疑惑她怎么看得清别人的。
她们走了,走廊里还有几个吵嚷的男生,渝行从我身旁经过,带着倦意的看了我一眼。
叫杜怀宇的男生跟着她,转过头来对我微笑示意。
我不想回家。
然而事实证明,不想回家的也不止我一个。
琴房里传出钢琴声。
总会有个人在放学后不定时地来琴房练琴,虽说是练琴,但是熟练程度让人羡慕,我蹲在琴房半开的窗户下,听着她弹了那首Free fool。
她好像很喜欢那首歌。
“花晌。”
我抬起头,声音是从头上传来的。
“小花,我看见你了,玻璃上有你可爱的倒影诶。”
玻璃……
那个半开的窗户上,现在却只映着钢琴和空空如也的房间。
“别找了,我在这。”
莫芊出来了,她站在拐角处叫我,我低着头走过去,她却把我拉到琴房里。
我很羡慕莫芊,她就是那种手指会在键盘上跳跃舞蹈的人,她说可能是因为她从小都爱打游戏,所以弹琴的时候手也不会很慢,而且她平时是一个很跳弹的女生,一旦坐到钢琴前面,就会变得沉默起来,任谁说什么,她都不会做很激烈的回答。
她让我放下背包,坐在琴凳上。
我们俩并排坐着,没有人说话。
很少,很少的情况下我会进到琴房里与她坐在一起,大部分情况下我都是蹲在琴房的室外,闭着眼聆听她与钢琴的共鸣,然后悄悄走开。
她和渝行的身影不谋而合,扎着同样的马尾辫,嘴角勾着同样的弧度,奇怪的,我却不敢与她靠的太近。
窗外的天空是土色的,阴云笼罩着整个城市,学校一条街以外的古建筑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暴雨,多少次修缮。
之前看到过一个很有意思的话,如果一个物品的所有零件全都被换新了,那么它还是原来的物品吗?如果你身上所有原有的细胞都死掉了,那你还是原来的自己吗?
我迷离地想着与我丝毫没有关系的事情,望着天空发愣,莫芊闭着眼睛弹奏着,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下雨了。
毫无预兆,也是预兆充分的,在黑云压城的天气里,暴雨突然落了下来,没有缓冲和过渡,像是打开沐浴花洒,水直接从里面涌了出来,砸在地面上,如玻璃般碎裂,再落下。
她弹完手下那一首爱的忧伤之后,我默默地发话了。
“诶,莫姐。”
大家都这么叫她,原因是因为她总是自称社会你莫姐。
“下雨了。”
我盯着琴键,余光瞥见莫芊叹了口气,然后一拍脑袋。
“不好!我没带伞!!”她从琴凳上站起来,开始跳脚。
好吧,她回归到平时咋咋呼呼的状态了。
“天呐!这雨怎么这么大啊,小花你带伞了吗?”
我摇摇头,之前都是渝行带伞,我们两人共用一把,现在她可能在雨中和杜怀宇一起漫步,两人共撑一把透明的伞,抬头望着漫天雨幕,说不准还会越靠越近,两张嘴唇贴在一起。
不过她也乐观,跳了五六秒就把我的手放在钢琴键上。
“既来之则安之嘛,天大的事情先发个QQ空间再说!”
她先是扣住了我的手指,然后似乎想了想,把手拿下来,放在我手的旁边,比出一个V字。
咔嚓。
她老旧的苹果5S闪了一下,照片被发上了朋友圈。
“啊呀我俩都没带伞,估计今晚要淋成落汤鸡咯。”
不到一分钟就有人回复她,回复人是陆言。
“别!来!我!宿!舍!蹭!床!”
莫芊看到这条评论的时候笑的合不拢嘴,可能是因为她知道,陆言那种性格也不过说着玩玩,如果莫芊真的又要去他宿舍里蹭床位的话,陆言会乖乖地抱着被子睡沙发的。
我揉了揉眼眶,站起身。
“你去哪啊?”
“我去外面坐一会。”
琴房的门口虽然是直接对着外面学校后花园的,但是有一个很大的顶棚,我坐在顶棚下的台阶上,大雨疯狂地冲刷着后花园的灌木与竹子。
莫芊拍了拍我的肩,坐下,然后递给我一只耳机。
“我知道你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莫芊说,口气里没有什么俏皮的腔调。
我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了,我想制止她,可是不知道怎么说。
“你回来之后我都没看见你笑过,你和渝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