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阅读的过程中,大多正文内容会随着时间推移消逝,但偶或一眼瞟到的边角料,却常常可以令人经久不忘。
阿比蕾特还是个学生的时候,在自家的书房里温习调教师的功课,在百般的困闷之中,她看见了一行小注。
“……人体的结构……肩膀及颈的神经受到刺激时,子宫的神经也会受到牵扯,进而做出反应……”
小调教师对这种理论嗤之以鼻,她上过初步的生物课程,自然知道那两块的神经几乎是毫不相干的,所以对这种谬论,她抱着鄙夷的态度将其置之脑后。
直到今日,沉眠的记忆才被生理反应唤醒。浸入冰凉的水中,四肢的热量早就被水吸走了,唯独在小腹上热感是燥得确切。这种三分痒的瘙痒感在蚕食阿比蕾特的理智防线。
伊尔莎轻轻咬起一块颈肉,想慢慢地品尝阿比蕾特的身体,可她的牙齿却超出爱抚的范围,勾破了阿比蕾特的皮肤。血丝从伤口溢出,回转着上升到水面。
阿比蕾特很是惊恐,她不知道伊尔莎究竟是想干什么。研究所最近才发出的研究结论称,这种生物有着食人的可能。
如果伊尔莎真的想吃了自己,那她的手段也太恶劣了。不让猎物溺死了再吃,也不给个痛快,而是给了个氧气胶球,要猎物活着,一点一点地被吃掉。
刚想到这点,伊尔莎就瞄准阿比蕾特的脖子猛扑上去,一口咬住了阿比蕾特的脖子。这让阿比蕾特的理智瞬间断档,她当机立断进行反击,可在水下,一个陆地人要靠赤手空拳袭击海生人是不可能的。阿比蕾特的攻击全数落空,她不禁哭泣起来,出师未捷身先死,自己还没出名,居然就被这条尚未驯化的生物拿下了。
阿比蕾特等待着伊尔莎下巴收紧的那一刻到来,她眯上眼睛,回想起自己有限的人生中有什么值得放在走马灯中重放的事。
最先感到遗憾的是,自己让姑妈失望了,全家族注定会因为自己的死而没落。
如果可以,那还是想再看看克莱西亚,这个最初之作还没完成,但总会有人将她打磨好的。
差不多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夏洛蒂如果没自私地跑走的话,那她应该懂得怎么收拾尸体吧?
最坏的打算是,可能也没有尸体了。
真不服气啊,因为贸然的尝试送命了。自己衣柜里还有好些件衣服没穿,明明还没有谈过恋爱……
话说,这个走马灯是不是太长了点?
伊尔莎的舌头舔舔伤口,把一层胶状物涂抹在了伤口上,之后就松开了对阿比蕾特的咬制。
“在帮我处理伤口?”阿比蕾特还没完全卸下防御,一手按胸,压制住狂跳的心脏。
“好。”伊尔莎又朝气泡里吹进了些氧气。
伊尔莎似乎意识到自己吓到阿比蕾特了,她改用更轻柔的动作按住阿比蕾特的肩膀,但拇指尖锐的指甲还是不可避免地划出一道红痕。
阿比蕾特还是有点抗拒地扭着,一方面是对伊尔莎仍留存着戒心,另一方面则是想让自己不显得那么随便。
“好……好……”伊尔莎轻哼着安抚阿比蕾特,两人的地位在水中反转过来。当下,伊尔莎才是照顾者。
倒是伊尔莎这边才感觉到了奇怪,明明提出交合意愿的是眼前这个女人,但实际动手了却又畏手畏脚的。
陆地人确实很复杂。
伊尔莎改换了姿势,用两只手架住阿比蕾特的腋下,让阿比蕾特能更好地放松身体。待阿比蕾特的心跳慢慢放缓,伊尔莎抽出一只手,迅速地掐掉胶状气泡。
阿比蕾特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伊尔莎的脸颊就靠了上来,强硬的一个吻压在了被水浸润得冰凉的嘴唇上。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那是僵硬的肉体碰撞。阿比蕾特的经验并不多,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种绷紧的嘴唇完全不是为了亲吻而来的。
阿比蕾特的判断没错,伊尔莎完全不在意“亲吻”是否舒服,在她的概念里,“亲吻”只是一种手段,用于进一步进行亲密交合的手段。
伊尔莎的嘴唇直接撞在了阿比蕾特的牙关上,阿比蕾特还在犹豫是否要行个方便,主动伸出舌头配合一下,没想到伊尔莎要更狂野,直接用舌头硬生生撬开了门牙的防护,径直向里探索。
这令阿比蕾特有点恼火,因为她不能掌局,还被一个异族奴隶玩弄在手心,她的自尊心完全受不了这种反差。
作为怒火的回击,阿比蕾特不甘示弱地抓住伊尔莎的脑袋,运用从书上学来的舌技,试图把主动权夺回。
阿比蕾特低估了件事,人鱼的舌头构造上就与人类不一样,他们舌头的肌肉密度是人类的六倍,甚至能用舌头进行突刺。与人类的舌头单纯作为味觉器官不同,是真正意义上“肌肉意识”的延伸。
所以这场口腔内的博弈,完全就是阿比蕾特不自量力的挑衅。她每每想去挑逗伊尔莎的舌苔,就会被无法抵抗的蛮力扳倒、压制。伊尔莎像是宣示主权那样用舌背将唾液涂抹在阿比蕾特的舌头上。
阿比蕾特不甘示弱,她从不愿低人一头。尽管舌头角力不过伊尔莎,可她的知识储备仍是张王牌——她清楚人体的各种敏感点。所以,几乎不假思索地,阿比蕾特把手掌盖在伊尔莎稍稍鼓起的胸脯上。
在经过一秒的真空思考后,阿比蕾特才意识到一点。
伊尔莎的身体构造只有框架与人相似。
尽管大体上还是人型,但人鱼的肉体还是远不同于陆地人,就比如,伊尔莎没有很明显的第二性征——她甚至没有那两点。
因为气泡被伊尔莎掐破了,慢慢涨潮的窒息感再次浸润肺部,可伊尔莎完全没有松口的意思,两唇紧贴,防止水灌进口中的同时,也迫使阿比蕾特不能挣扎。
这种被掌握的感觉,最差劲!
伊尔莎慢慢地停止了舌头的动作,转用压制的姿态压住阿比蕾特的舌根,以自己的舌头为桥梁,直接朝阿比蕾特的喉咙输送唾液。
年轻的奴隶主自然是抗拒的,她从来没有被迫喝过这玩意,她的自尊心被挤压到了极点。她下定决心,就算被呛死也不啃和伊尔莎歪腻下去了。
阿比蕾特趁伊尔莎全神贯注地引导唾液之时,朝她的腰际掐了一下。就在发力的一瞬间,所有亲昵的动作都终止了,伊尔莎“啪”地一下退到水箱的另一角,眼神中流露出异样的愤怒与诧异。
阿比蕾特认得这种眼神,就像不小心踩到猫的尾巴后,猫的眼神。
还有……克莱西亚也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
无辜的被害者眼神。被许诺了保护,却反而受到伤害的痛苦。
阿比蕾特赶紧推开水箱盖,从水箱边缘翻出去,直到脚落在梯子上,才稍微松了口气。
伊尔莎则迅速游回了躲避屋内,无论阿比蕾特是不是出于自我防卫,她的行为很明显伤到了伊尔莎。
阿比蕾特找了块浴巾把身体擦干,抱着些许歉意地看向水箱,幽寂的水面刺痛了阿比蕾特脆弱的回忆,她赶忙把帘子拉上。更让她不知所措的是,她完全不知道这份歉意是对谁而生。
她所不愿面对的,究竟是伤害了伊尔莎的鲁莽,还是践踏了克莱西亚好意的过去?
绝对是该向伊尔莎感到抱歉的吧。阿比蕾特这么对自己说着。
然而,那种不平静的波浪是从记忆的末端向前席卷而来的。
这不可能,克莱西亚明明已经原谅自己了,自己也不应该有什么负担了……
阿比蕾特扶着额头,不安的情绪重新在她的脑内翻滚着沸腾起来。
克莱西亚……克莱西亚真的“原谅”我了吗?我是说,她原谅你了吗?阿比蕾特?
熟悉的声音再次从心头的裂痕上蔓延。
“头晕,血压升高,心律不齐,过呼吸。”蜘蛛的前足再度触碰到阿比蕾特的额头。“我们又见面了,白痴女王。”
“为什么……怎么可能……你明明——”
“是你把我叫出来的,忘了吗?”望着阿比蕾特面色苍白的样子,蜘蛛反倒显得很高兴。“我就是你,除了你,不会有人把我叫出来。”
“不可能,我已经取得克莱西亚的原谅了,我的心境无懈可击。给我滚我,现在!”
“‘取得原谅’,真敢说啊。毕竟是白痴,所以才能这么自信啊。”蜘蛛悉悉索索地爬向阿比蕾特的耳边。“人至死都是互相仇视的,你们只不过是各自抛出一块软着陆的心境,找个台阶下罢了。”
“吵死了!”阿比蕾特重砸了水箱一拳,完全忘记了水箱里伊尔莎的存在。
“只不过是被那种眼神看了一眼,怎么就被逼到这种地步了?阿比蕾特,阿比蕾特。你真的有想让克莱西亚原谅过自己吗?”
“你难道没看到我为了那个女孩子付出了什么?!我不顾名望,我放下身段,我甚至愿意给她让步——给一个奴隶让步!”阿比蕾特的心窝感到了扭紧的苦闷,她蹲伏下身子,找机会喘息着。
“啊啊,多么美妙的自我牺牲啊。”蜘蛛假惺惺地用前足做出揩泪水的动作。“在这颗美丽的星球上,有多少直立猩猩会被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感动呢?说到底,人只不过是一时的、短暂的、梦境的、如幻影一般稍纵即逝的生物罢了。为了人为地充实自己的寿命,只能不断给自己的人生找存在意义。但生物冲动这种铭刻在基因序列之中的固有本能却让你的美梦无法成真,你真是个,可怜的家伙。”
“住嘴……住嘴……”阿比蕾特痛苦地捂住胸口。
“很快你就会明白了,我很乐意陪你一起看,你亲手摧毁自己建立的梦境,坠入行尸走肉的国度。”蜘蛛慢慢淡出阿比蕾特的视野。
肉体的痛苦扭曲了阿比蕾特的面部表情,泪水顺着眉毛滴在地毯上。“我不会输……我谁也不会输……我自己也不例外……”
帘间,一颗墨绿色的幽火悬浮在玻璃后。她感受到这个女人对那个小女孩有着一种超出常理的执念。她更确信自己关于爱的理论是正解的——占有欲就是爱。
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再见到克莱西亚了,然后,她要告诉克莱西亚她对爱的研究。以及,她还要告诉克莱西亚,她爱她。
带着这份想法,墨绿色的瞳珠从水箱壁后隐去。大厅里空余阿比蕾特的艰难的呼吸声和哽咽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