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黄昏6点多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心神不宁，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不安在我的心中蔓延，让我有点坐立不安的感觉，并隐隐约约有一种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的危机感。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眠质素太差……昨晚我按照夏洛特的要求试图调整自己的生理时钟，硬是呆到今天早上差不多8点才睡，不过因为我的房间采光太好，而且没有客厅那样厚重的遮光窗帘，所以我睡得并不是很好，迷迷糊糊的似乎一直都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并没有获得充足的睡眠。

「乔伊，你的脸色好差。」

站在玄关的夏洛特看上去精神满满，毕竟是个昼伏夜出的邪灵。可能因为要上节目，她今天难得地穿着跟平时拍摄时类似的哥德式服装，是一件繁复的无袖及膝连衣裙，裙边有很多的荷叶边与蕾丝，还挂着一些银制的十字架饰品。她甚至还在腰间穿了一个黑色的腰封，古典的歌德造型看上去特别适合灵异节目。

「我睡得不怎么好，房间太亮了。」我叹了一口气。

「你该买一些遮光窗帘了，今晚我来开车吧。」夏洛特摆了摆自己的小手。她的外貌真的很具欺骗性，我经常都会忘记她已经成年，并且有驾照的事实，「我们走吧，戈麦斯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等等，戈麦斯是谁？」我疑惑地问道。夏洛特昨晚拍摄完毕回来以后，就跟我说了她跟经纪人谈过，对方因为还要处理其他艺人的事情不会跟着我们一起去，那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戈麦斯又到底是什么人？

「你见过的呀，就是马歇尔的秘书，玛丽亚·戈麦斯·加西亚。」夏洛特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然后又像是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手，「我明白了，你一直都称呼她为加西亚吧？」

「……这有什么问题吗？」虽然从来没有说出口，不过我在心里的确都是称呼她为「加西亚小姐」。

「西班牙人没有中间名，他们的名字是由『名字——父亲的姓氏——母亲的姓氏』三部分组成，可以说他们的姓氏就是『父姓』加上『母姓』。一般来说，称呼的时候多用中间的父姓，要在特殊的情况下才会用最后的母姓作称呼。」夏洛特摇了摇头，「所以你应该称呼她为『戈麦斯小姐』，而不是『加西亚小姐』。」

「是、是这样哦……」其实我觉得这东西并不重要，不过现在我也已经没有力气去和夏洛特争执，便只是随便点了点头表示知道，然后问出了我更加关心的问题，「你让她来做什么？」

「给我们送车。」夏洛特说着推开大门走了出去，一身轻松自如——因为很重的东西都丢给我拿了，「甲虫车不适合出远门，所以我们换一辆车过去。」

我连忙拿着行李（我们两人的行李合起来也只有一个行李箱，而且里面几乎都是夏洛特的东西）出了门，马上就看见了那个戴着眼镜，笑得很狡诈的黑卷发秘书，正对着我们挥手。

「丽姬娅小姐。」加西亚……戈麦斯小姐对着夏洛特伸出了手，递出了一根车钥匙，「这是您要的车。」

我这才发现她身后停着一辆黑色的私家车，看上去比夏洛特原本的甲虫车要大一点。可惜我对车没什么研究，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品牌。

「谢谢了。」夏洛特把手上拿着的黑色钥匙递了过去，并接过对方手上系着粉红色小熊的车钥匙，「委托的私家侦探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哦，侦探说他有了新发现，会过去核实。」戈麦斯小姐这样说道，「那个人似乎已经掌握了『洁西卡·莫里亚蒂教授』生前出没的大致位置，的确是在爱尔兰，不过那边叫洁西卡·莫里亚蒂的也不止一个人，估计需要花上好一些时间去缩小嫌疑范围。」

夏洛特挑起了一边的眉毛，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我大概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先前她才在会议上提出了「莫里亚蒂」不是真实名字的可能性，应该是想不到居然真的有「洁西卡·莫里亚蒂教授」这一号人物吧。

「知道了，有结果了的话就跟我们联络。」她继续说着，便打开了私家车的车门，钻进了驾驶座上。我也绕到车子后面，打开了后车厢，把手上的行李箱塞了进去。

「丽姬娅小姐，这一次的节目您有通知苏格兰场吗？」

「昨晚在办公室里说了。」夏洛特似乎轻轻地笑了一声，「你让马歇尔不要老是瞎担心，我自有分寸，不会乱来的。」

「福尔摩斯先生一听见你要借这一辆车后，整个人都焦躁起来了呢。」我关上后车厢后，侧头便看见站在驾驶座旁边的戈麦斯小姐弯下了腰，对车内的夏洛特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毕竟这一辆车是那样地特殊，他会担心也是无可厚非，而且我们明天又要飞了，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也不能马上前来救援。」

马歇尔先生是真的很紧张夏洛特的事情。我从庄子伶那里听说了，上一次他放弃了一大笔跨国生意，也执意要飞回来看看被吹到莫斯科的夏洛特，甚至还特意安排了一场无聊的试探，就是想见见她在意的人（也就是我）的样子和个性。他对夏洛特的爱还真是深沉，已经快要超越直升机家长的程度……不，已经是过度保护和溺爱了。

「小秘书，看来你也没有成功说服你的上司留下来啊。」夏洛特的笑容变得狡黠起来，「他也不想你继续窝在家中颓废谈恋爱、无心工作吧。」

……差点都忘了戈麦斯小姐和庄子伶是一对，她们好像还是刚新婚没多久。从夏洛特的话看来，戈麦斯小姐似乎还曾经企图借夏洛特的事情说服上司留在西敏市……她分明就是不想飞，想继续和庄子伶二人独处。

戈麦斯小姐咯咯地笑了几声，也没有否认，只是问了夏洛特甲虫车停泊的位置后，便和我们道别。等到我坐上副驾驶座后，夏洛特便打开车内的导航，把目标设定成直播的郊区小屋后，就踩着油门出发了。

可能真的是因为睡眠质素不良，而夏洛特又难得的很安静，我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很快就在这种安心舒服的环境中打起瞌睡来，意识没多久就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周遭一切都迷迷糊糊的，只能勉强认知到身边发生的事情。

在迷蒙之间，我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不对劲，想要从疲累的瞌睡状态中醒来，但我越是想要清醒过来，眼皮就越是沉重，越是想闭上眼睛在车内补觉，睡意和危机感相互斗争了一会儿，都没有分出胜负，我还是只能维持在半梦半醒的状态。

夏洛特在驾驶中途似乎对着我说了一些什么话，但我的意识非常模糊，连她的话都听不清楚，甚至也没能分清楚到她到底有没有在说话，只能「嗯嗯、哦哦」地随便敷衍，让她不要打扰我打瞌睡。

一直到我的皮肤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我才一个激灵地惊醒过来。

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了，就在马路旁边。窗外的景色也已经不再是大伦敦里繁华的街道，而是一片黑漆漆的草原，和路上的几棵小树。这样明显的郊区马路，说明现在我和夏洛特已经远离繁华的大伦敦，甚至可能很快就要到达我们的目的地了。

刺骨的寒风依然在我身旁吹拂，我转过头，马上就感觉到了一阵扑面而来的冰冷，冷得就像是那些冷空气已经进入了我的皮肤，在我的体内搅动着处理什么一样。我好不容易适应过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旁边驾驶座上的夏洛特摆出了一个很淑女的姿势——她的双手交叠在膝上，闭上了眼睛，脸色平稳得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她离魂了。

我这下子是彻底没有了睡意，并慌张了起来。这里不是贝克街110a，夏洛特无缘无故在路途上突然离魂就已经可以算是突发事故了，但更糟糕的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而且路上没有人烟，要是夏洛特失控了、或是发生什么奇怪的灵异状况我也不能马上求救，对我来说是真的没有任何安全感。

幸好在我清醒过来后，那团冰冷的冷空气很快便在夏洛特的身体上方散去。她的灵魂顺利附回自己的身体上，惨绿色的瞳孔一睁开后便马上盯着我，像是在审视我的状态。我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只能僵硬地和她对视，并等她再次开口。

「乔伊。」在她的眼睛恢复成原来的颜色以后，她便对着我说，语调非常认真，「你昨天在我睡着的时候遇上什么怪事了吗？还是你自己一个人跑去凶宅试胆了？」

「啊？」我一下子有点不理解夏洛特话里的意思，过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状态和之前公寓屠杀案里的保安一摸一样——睡眠不足导致打瞌睡，而在意识处于迷糊的状态时，某些带着恶意的幽灵就能控制我的身体行动。夏洛特这个问题就是在问我昨天有没有去招惹幽灵……这么说来她刚才突然的离魂，大概也只是想要赶走寄宿在我身上的幽灵而已。

「我只是去家旁边的超市买点东西而已……没有察觉什么异常。」现在的夏洛特格外有威压，让我感受到了不少的压力，只能硬着头皮回想自己昨天在街上干了什么，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昨天发生过的事情里的一些细节——我记得我就只是很普通地去购物而已，在结账回家以前稍稍在超市外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但也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真的没有？」夏洛特的眼神变得怀疑起来。她上下打量了我一会儿，然后便开始了喃喃自语，「失忆了吗……果然这就是被怨灵附身后的影响吧……不对，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

「我……被怨灵附身了吗？」听到了「怨灵」这个字词，我就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怨灵全部都是死掉有50年以上的幽灵，我这种经验不足的普通人被缠上的话大概也只有被对方弄到睡眠不足，耍得团团转的份儿。

不过在夏洛特离魂过后，我现在的精神比起之前好了不少，至少不会再打瞌睡，心神不宁的感觉也已经好多了。

「……应该是的，那东西应该就是怨灵，我们总不会这么『幸运』，再一个月之内遇上两个邪灵。」夏洛特整整一分多钟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以后才眯起眼睛重新看着我，「不过我也是离魂后，才看清楚你身上真的寄宿了这么个鬼东西……如果庄子伶在就好了，她的灵异天赋很强，而且是最有用的视力型天赋，大概从一开始就能看出来你被附身了，也能分辨附在你身上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看不出来吗？」这下轮到我觉得困惑了。夏洛特自己不是也有灵异天赋吗？我们SCIT里没有灵异天赋的应该就只有莫迪丝蒂和我对吧？

「灵异天赋也有分强弱。」她说着，重新发动了车子。在看见我依然很疑惑的表情后，便追加了一个小小的说明，「嘛，很难说明我们之间的程度差在哪儿。你可以想象成她看到的是清晰的身影，而我只有模糊的影子……不、这种比喻不对，但我也没弱到连影子也看不到……这样吧，简单分一个级别，如果要为这种能接触幽灵的能力评个1～10分的话，你和莫迪丝蒂都是只有0的普通人，庄子伶的能力是9，而我在附身的时候就只有3左右。」

「在附身的时候？」

「对，毕竟我本身是邪灵，附身某程度上其实是限制了我的天赋。如果在离魂状态的话，我的灵异天赋会变成10，能清晰看见视野范围内的所有幽灵，但也只限于能分辨对方是幽灵。」夏洛特摇了摇头，「嘛，现在也没什么能做的了。那个怨灵看见我离魂后跑得比兔子还快，我来不及做什么，又不好扔下身体和你在车上追出去。」

她顿了一下，大概是刚刚离魂了，看上去有点累，「幸好的是它大概不会再回来……再回来的话我们也能提前留意到。我刚刚稍微看了一下你的灵魂，是没有看出什么问题，不过为了保险，你明天回去后还是找庄子伶给你看看，她才是这方面的专家。若果幽灵在附身的时候，对你的身体搞了一些小动作的话，那就得尽早找出来让她帮你清掉，不然会很麻烦。」

我觉得有点惊讶，虽然夏洛特经常抱怨庄子伶性格暴躁，不过想不到在灵异专业方面她居然会给予对方这样高的评价，还会让我去找她解决附身的问题。看来她们两个人虽然表面上很不合得来，但暗地里其实都给予对方足够的肯定，还是很信任双方各自持有的能力的。

「幽灵还会对人类的身体搞『小动作』吗？」

「当然会，不过其实一般来说没有受过正统训练的话，幽灵谋害人类的方式都只有寥寥几种，而且都是以干涉物理现象后的骚灵攻击为多，牵涉灵异天赋和驱魔手法的攻击极少，这也是因为邪灵以外的幽灵大多没有办法拥有天赋和手法。」夏洛特点了点头，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不过如果它的背后有懂邪道的存在操纵，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牵涉灵异天赋和驱魔手法的攻击？这是什么意思？」夏洛特的意思是，其实庄子伶的黄纸对人类也是有效的吗？

「就是能对人类起效果的天赋和手法。」夏洛特看着眼前一片漆黑的道路，「大概是因为庄子伶的驱魔手法只对幽灵有效，所以你对这方面没什么了解……嘛，有听说过『巫蛊』、『诅咒』吗？那些东西被分在驱魔手法里，善用的话能够对灵体造成巨大的伤害，但反之也能对人类产生效果。之前我和莫迪丝蒂处理掉的纵鬼师组织里，就有一个驱魔手法是蛊毒的东洋纵鬼师。」

「这……」我张大了嘴巴，感觉自己脑海中的灵异世界变得更加复杂了，「原来是这么复杂的吗……」

「不然你以为『灵异学』这个字词为什么会存在？既然灵异知识足以自成一派学问，当然不会简单。」夏洛特笑了一下，「蛊毒和诅咒一类的东西其实问莫迪丝蒂会更好。她以前读大学的时候痴迷于超自然知识，看了不少相关的书籍，大学的毕业旅行甚至还去了海地研究当地的巫毒教。」

果然莫迪丝蒂被指派为SCIT的指挥官不是没有原因的。除了因为「雷斯垂德」和「福尔摩斯」的关系，这些超自然知识才是上头选择她的最主要原因。

夏洛特之后还一边驾驶，一边给我科普了一些关于灵异天赋和驱魔手法的流派和其独特之处，让我大开眼界之余，还越来越觉得这两者其实都是从「特殊能力」或是「超能力」变化而来。这还导致我在听到莫迪丝蒂的驱魔手法居然能给活人占卜，而且还有差不多60%的准确率以后，也没有再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同时也已经失去吐糟的意欲了。

「你以为她在公寓屠杀案的现场时，为什么胆敢独自一人冲进去和莫里亚蒂交手哦。」夏洛特摇了摇头，「她当然是给自己算过的，就是觉得问题不大才会选择闯进去。她可没有玛琪说的那么鲁莽，不然也不会升上DCI的位置。」

这听上去还真的很有说服力，能升至总督察的，应该也不会是什么鲁莽无能之辈。

我们就这样闲聊着SCIT和灵异相关的话题，我能隐隐约约地察觉到夏洛特对我的态度变得有些暧昧不清。主要是她似乎还在提防那个被赶跑的怨灵，即使趁机教了我不少灵异业界的知识，也还是没有像以前那样对我完全放松警戒。

就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下，我们便抵达了目的地，那个时候是晚上9点左右，也就是跟节目组约好的时间。虽然节目的直播在午夜12点才开始，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节目组还是安排了彩排，希望明星们能在直播上表现出最佳的一面。

在我们到达房子的时候，其他大多数的参加者都已经抵达现场了。我还能看见东尼开心地对着还在车里的我招手，并指了指他身后站着的两个女人。我的视线也瞄向了他的后方，并在那一瞬间冻结了自己的表情。

站在前方的是一个有着一头褐色卷发、眯着天蓝色眼睛看着我们的车辆的艳丽女性，我一眼就看出了对方是赫赫有名的玛珍妲·艾德勒小姐，但我所在意的人并不是她，而是那个站在她身后的，我非常熟悉的身影。

还是我熟悉的脸孔、熟悉的笔直站姿，就像是我们还在军队里的那个时候一样。那个人现在正穿着褐色的长袖风衣，灿金色的头发都梳在脑后，成了一条简单而好看的马尾，碧绿色的眼睛跟着东尼的视线扫过去，马上就看到了我震惊的脸。在我们四目交投以后，她眯起了眼睛，露出了那个我看过了无数次的漂亮笑容。

她是跟我同期退伍的、我以前当兵时的联队队长，莎莉娜·莫兰上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