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知道吗,最近那个男星……”
玻璃骰子在被涂满涂鸦的课桌上旋转。
“哒哒哒……”
“……诶?!真的吗?”
“还有哦,他和那个……”
光线透过晶莹的骰子,散射成辉光,投在难以洗去的油性笔迹上。
“哒哒哒……”
“哈啊……喂,那边那个丑八怪,吵死了。”
角落里的女生默默地把骰子收好,她的手缩在沾上油性笔的黑墨的袖套中。尽管是在室内,她也戴着口罩,用围巾裹起自己的脸。
“说到哪儿了?”
“你们听说学姐那件事了吗……”
……
“喂,真江!”从门外跑进来一名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子,她面容姣好,放在任何陌生的环境里都会引起注意。细长的眉毛像是写意的手笔,鼻梁高挺,眼角上翘,看上去很是阳光。“我来接你啦,抱歉,久等了吗?”
“你们感情还真是挺好的嘛?”为首的大姐头如同讥讽般说道。
“从小就这样啦。真江,我们走。”来者并不在意大姐头的话中刺,推起真江的轮椅向外走去。
“这种残疾人到底怎么会来我们学校?”等到二人走远,女生们议论起来。
“好像就是因为在上个学校待不下去,才转到我们这个学校的。”
“确实,又是瘸子话又少,别人和她说话都爱理不理的,纯纯的怪胎啊。”
……
“平安夜就要到了呢。”大街上人来人往,店铺已经开始装点上圣诞的饰品,洋溢出甜美的圣诞气息。高挑的女孩小心地将轮椅把控在人行道内道。“说起来,晚上你想吃什么。”
“披萨。”真江冷冷地说道。
“可,披萨……没买材料,现在去买怕来不及了。”
“那就叫外卖啊,你脑子呢?”
“好好,别生气,我们到家就叫外卖。”
“现在。”真江的口气不是建议,而是命令。“反正派送也要时间。”
“你要什么口味的?”
“芝士双拼。”
“那个,上面说,店铺正在忙碌,下单可能会延迟处理。”
“你怎么没有早点问这种问题呢,非要等临要吃饭的时候才考虑吗?”真江把受欺压的火气全泼洒向女生。
“今天轮到我做值日,对不起嘛……”女生牵起真江的手,却被强硬地甩开。
“稻桓,少恶心我。”
稻桓嘴角一抽,识趣地把手收回来。“回去吧,外面好冷。”
街角一座不起眼的公寓就是她们的家,很小,客厅就是餐厅,阳台挂满衣服后就站不了人,卧室也只有一间。但在这个地段,她们——或者说,稻桓葵的经济能力最多也只能租下这间公寓了。
稻桓葵把真江放在沙发上,顺手打开电视。“我们晚上吃焗饭,好不好?”
电视上播的是是烧的热乎的火炉在溅射火星——经典的阖家欢乐的场面。
稻桓葵迅速把电视转台。
“怎么?”真江被稻桓葵的行动激怒了。“你为什么转台?”
“我只是……”
“你怕刺痛我?”真江利落地把围巾解下,扯掉口罩,露出脸上大面积的烧疤。“我只要一天还坐在轮椅上,一天还戴着口罩,我就在被这些折磨!”
“真江……”
“滚!”
稻垣葵只能来到厨房,将冻肉放到冷水龙头下冲洗解冻。她娴熟地从刀座里抽出尖厨刀,把洋葱切条。最开始她并不会做饭,但为了照顾真江,以及节省叫外卖的开支,她在手上第二十七道创口快愈合时掌握了运刀的技巧。
三桥真江百无聊赖地掏出那两枚玻璃骰子,出神地看着这两个骰子,眼眶不自主地湿润起来。
把焗饭送入烤箱后,稻垣葵仰倒在沙发上。她的目光最后还是落在真江身上。
“真江,怎么哭了?”
“因为你切洋葱没开窗户。”三桥真江用手背擦擦眼睛。“我饿了,什么时候能吃饭?”
“焗饭要点时间,要不,先洗澡吧。”
真江鼻哼一声,算是同意的信号。
这间公寓虽小,但还是勉强地在浴室里塞入了一个小浴缸。稻桓葵用手调试着水温,直到手指烫得有些发红,又把睡衣和浴巾放在置衣篮里,这才去帮真江脱衣。
失去衣物的掩饰,真江身上暴露出连片的瘢痕,尤其是腿部的皮肤,简直是惨不忍睹,再生出来的新生肌肉不会像原生肌肉那般整齐规划,而是肆意地成长,直到填满受创而产生的沟壑。
相比之下,稻桓葵光洁修长的腿就显得非常惹眼,她也像是顾虑到这点,没在真江面前将自己的衣物脱下。
“那么……”稻桓葵为真江戴上浴帽。“你想先洗,还是想先泡一会儿?”
“我先洗。”
“好嘞。”葵将真江抱到小凳子上,因为真江的腿没有力气,所以她让真江靠着她。
两人的体温密切地交流着,真江的态度也放软下来。
“舒服吗,我换了个新的浴球,上次那个太刮了。”葵吃劲地在真江身上抹出泡沫。
“嗯。”
洗到背部时,真江的后腰有块不得不注意的伤痕,像是被陨石砸中产生的地貌,冲击波直蔓延向肋部。
葵爱怜地搓洗着这块伤痕,直到真江有些不耐烦了。
“你就一定要搓那块地方?”
“啊,没有。”葵拽过一旁早先打好的一盆热水。“我现在给你洗脚,来,准备转过来。”
真江的脚,如同浸泡过腐蚀性液体一般,比腿伤更有种恐怖的意味,她右脚的脚趾还缺了一根。
洗到缺失的脚趾那块时,真江下意识地想逃离,吓了葵一跳。
“怎么了?”
“没什么,继续。”
“应该不会痛了啊……”葵暗想着,继续清洁真江的脚趾缝。
葵对自己的清洗倒是非常简单,快速地打发泡沫,随便冲洗几下,她心头现在还惦记着烤箱里的焗饭呢。
“我换了个薰衣草味的洗衣液,感觉一下。”葵给真江套上睡衣。“很香吧。”
“怎么样都好,别在这种小事上自我感动了,快去把焗饭端上桌。” 真江几乎从来没有接过葵的闲话。
芝士下的焗饭香软可口,洋葱和胡萝卜丁有着别样的甜味,真江也不顾烫,很快就将一碗焗饭吃完了。坐在侧边的葵没怎么动勺,专心地看着真江完食。
“好吃吗?”
“嗯,还可以。”
“我们平安夜也吃焗饭吧?”葵用抽纸擦去真江嘴边的酱汁。“那天我下午可以从社团请假出来。”
“哼,你怎么不去和社团的人过平安夜呢。”
“都说要和你过了,那总不可能食言吧。”葵不失时机地把手搭在真江的手上。
“我又不稀罕和你过平安夜。”真江嘴上这么说着。
“今天,上次给我送零食的那个学弟……”葵整理了一天的见闻给真江分享,同时扯开话题。如果没有这个环节,真江对学校的认知就永远隔着一层薄膜。
“怎么,今天想早点睡吗?”稻桓葵揉揉睡眼惺忪的真江。
“烦……”真江拨开葵的手。
“不能趴桌子上睡啊,会着凉。我抱你到卧室去。”
卧室最开始的小灯是橘色的夜灯,被葵换成了幽蓝色,她尽可能不让真江回忆起那场事故。
“我把碗和衣服洗了就回来,现在一个人睡不会害怕了吧?”
“我明年都可以上大学了!”
“时间……过得挺快的,对吧?”葵把被子四角塞好。
“……”真江自顾自地伸手,关掉了夜灯。
葵第二次回到卧室时,已经是十点过半,今天的家庭作业,稍微多了些。
她轻手轻脚地撩开棉被的一角,缓慢地把身子放到被窝里。被窝已经被真江睡得热乎乎的了,就像一个暖炉一样。
葵扭开床头灯,注视着真江的睡颜,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弄像是寄生般附着在真江脸上的伤疤。
“真江……真江……”低语着真江的名字,葵卷起真江一绺头发,轻轻地靠上去,让肺部的空气置换成头发的香气。
只是些廉价香波的味道,可对于稻桓葵而言,只要是从真江身上散发出的,那就不一样。
在短暂的取得安抚后,稻桓葵关掉台灯,把上半身也躺进被窝里。她在被窝里探寻着真江的手,寻到猎物后,不假思索地扣上十指。
“真江,我恨你……我们的轨迹被绑死在了一起。”葵含了缕真江的头发,啃啮着发丝。“但是……但是啊,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才分不开,你也是这样想的吗……晚安,真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