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魂把一管管采血瓶插进收纳包的排扣篮里,翻盖上皮面袋,起身和卡洛儿告别。她带的装备看起来都挺重的,背起双肩背包时她明显地晃了晃。
“应该不是长工,我猜是定期维护而已,不要太想我哦!”秋魂对着卡洛儿抛出个媚眼。
“你是不是走之前非要恶心我一下才行。”卡洛儿双手抱肩。“而且你们两个,还都约好同一天走,是不是故意想让我感觉孤零零的。”
克莱西亚的行李不多,因为她来的时候只有一身的破布,现在也就多了顶针织帽和围巾,以及卡洛儿熬了好几个夜赶工纺出的睡衣睡裤。
“两个人一起进城比较好嘛。”秋魂把尾巴塞进裙子里,尽管她没裙撑,但那个蓬松的尾巴还是把后面一块顶了起来。“不然还要劳烦你送不是吗?”
“你要是每天都能这么彬彬有礼,我可能确实会送你一程。”卡洛儿一挥手,示意秋魂不要插话。“克莱西亚,过来。”
“怎么了,卡洛儿姐姐?”克莱西亚向前一步。
“如果被欺负了,知道该往哪里跑了吧?”卡洛儿捧住克莱西亚的后脑勺,用额头贴住克莱西亚的前额。“还有你那条手帕,我已经洗干净了,放在铁盒子里,铁盒子在行李包底。”
“谢…谢谢。”克莱西亚一时不知道能说什么感激的话,只有最基础的语言被合理地组织出来。
“嗯哼,好了,跟进秋魂姐姐,不要去吃野菜。”秋魂的食指刮了刮克莱西亚的鼻梁,拍拍她的后脑勺,让她归位。
“那我们就出发啦~”卡洛儿目送两人慢慢走出林间的小路,叹了口气,关上了厚重的新木门。
……
“两位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阿比蕾特取出两个瓷茶杯,拎起放在灶上煮沸的茶水壶,倒出深色的茶水。“粗茶,不成敬意。”
“葛雷颂小姐,不要这么僵硬,我们不是来执行皇家指令的。”上座的男人捧起茶杯。
“哦,我当然不是故意要那么僵硬。”阿比蕾特把目光移向立在门边的多米利安腰间的佩剑。“王子,还有王子的骑士不打一声招呼就登门拜访,而且还持械。试问你,王子殿下,你觉得这是要让人不紧张的意思吗?”
“多米利安。”卡德迈尔朝多米利安使眼色。“抱歉,要找你商量的事非常的——私人。而且也非常重要。希望你能理解。”
多米利安把按在佩剑上的手放开,站到阿比蕾特可以看到的角落。
“现在,来谈谈我此行的目的吧。”
“我致以王室至高的忠诚,但很不幸,我手头——”
“夏洛蒂,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多米利安?”卡德迈尔转向多米利安。
阿比蕾特一愣。
多米利安点点头,王子又继续说下去。“关于这个奴隶呢……”
“她确实没经过奴隶工会的注册,途径非法。但我觉得这件事要议会来处理、商定惩罚,王子殿下您并没有定夺惩罚的权——”
“不不不,你误会了。”卡德迈尔抿了口茶。“她是我寄养在你这里的。”
寂静的空气中,只有棉絮般的水汽从茶杯里溢出。
“不好意思?”阿比蕾特确定着王子的意思。
“我想现在收回她,至于原因,现在不方便公开,希望你能理解,葛雷颂小姐。”
王子说的每一个字,阿比蕾特都能听懂,可一旦这些词连贯成句,她就失却了理解的能力。
直觉告诉她,自己从最开始就是某种王室内部决议的棋子,甚至连傀儡都算不上。
“小阿比蕾特,小阿比蕾特。”蜘蛛的前肢出现在阿比蕾特的视野里。“哦,我可怜的小阿比。为什么你总是没办法当自己的主角呢,你在害怕什么,不敢登上舞台吗?我可以帮你,给你想要的一切,名誉、金钱……沾染世俗尘土的死物,应有尽有。”
应该遵从医嘱按时服药才对……
“至于费用,我想财政大臣已经给过你了,私以为一百金币的价格非常公道了,但如果你有异议,再补齐给你也是可以的,只要你开价。”
“他们一开始就在愚弄你,小阿比。你软弱无助,像风干了的蛛网上的残壳,滴滴答答,听到了吗,风吹雨打的残壳。向东看看,太阳升起的地方有你的身影吗?再向西看,余晖收拢的尽头有你的回响吗?这是小人物的悲哀,我的阿比。”
“不是价格的问题,殿下。”阿比蕾特快速按压着太阳穴,缓出一口气和王子对话。“我已经为她安排了短期内不能推脱的日程。而且只有她能胜任,对一个新出道的调教师而言,这意味着首秀,你应该是清楚的。”
“我以为我们是在谈论经济问题。”王子摊摊手。“对于你的处境,我感到相当抱歉——”
“哦,熟悉的官腔,作呕的念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应该学学。你脸上长久以来出的假面应该饰以这些能把五脏六腑都挖空的词句。‘抱歉’‘理解’,他从来没理解过你的处境,所以也不会感到抱歉,阿比,你选一个吧。是听你忠诚的仆从,还是听他文绉绉的假话?”
“不,我不能同意。”
“我们不会采取强制手段,好吗,葛雷颂女士,你看起来有点紧张。”
“我……还好。”阿比蕾特把披肩向上拉了一点。
“夏洛蒂,是他的谁?哦,是给他侍寝的女婢吗?还是你想说的‘社交奴隶’,无所谓啦!重要的是什么,我们是谁?我们是最强的拍档啊白痴女王!我们要那个夏洛蒂是什么,她就得是什么。现在,和我念:——”
“她不是你的奴隶,王子殿下。”阿比蕾特苍白的嘴唇颤动着挤出几个字。“她是我的。”
“可你没有拥有她的证明。”卡德迈尔眯起眼。“别这样,伯爵,你才是开条件的,你可以说你的条件。”
“你不明白!”
“哦哦,别急,阿比,你要和我同步,放宽心,就像嚼过的口香糖那样,知道吗?软下来,放轻松,我是说,放~松~”
“对于你的条件,我感到了些受宠若惊,但对于你的要求,王子殿下,恐怕对我来说是断绝出路。”
“对我们而言,她很重要。”王子站起身。“我知道你猜想我和她的关系,但我向你保证,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如果要坦白说,那就是我需要她的帮助。”
“我不在乎你和他是什么关系,阿尔瓦先生。”阿比蕾特的表情变得很冷漠。“我不管你是不是外界说的那种好好先生,我也不管你和夏洛蒂是不是被老国王发现了肉体关系。只有一件事对我是重要的,她需要在我的掌控中。”
年轻的阿尔瓦与多米利安对视了一下。
“一天。”王子重新落座。“一天内,你能把她的相关事务处理完吗?”
“我想可能可以,也可能不可以,殿下。”
“我需要一个确切的答复,女士。”
阿比蕾特扫了一眼重新把手搭在剑上的多米利安。
“日程既定,殿下。”
“不,你完全可以用其他奴隶替代。”卡德迈尔稍稍有点沉不住气。“我从奴隶工会那边调取的信息来看,你名下还有两个奴隶,我不是有意在打乱你的节奏,但是你要清楚,我们是合作的。”
“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让我被卷入你们自己的私事也算‘合作’?殿下,你的话术并不华丽。”阿比蕾特的眼角抽搐着。“或者,我们可以达成共识。”
“不,你不会想成为知情人的。而且这事,一开始我就说了,是私人的。”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王子殿下。”阿比蕾特露出了一个典型的社交微笑。“把夏洛蒂正式通过手续形式,办理到我的名下,我就把她出借给你,如何,王子殿下?”
很明显,王子并没有预料到这一出。
“如果价格合理,我也可以考虑让她以社交奴隶的身份出让给您,我是王室忠诚的调教师,一直如此。”
“太完美了,小阿比……你让我热泪盈眶,因为你的话就像三月里会吹的春风一样暖人,而我就像浸润在其中嗫嚅的婴孩,吮吸着手指发出‘啵啵’声叫好。”
“我们会考虑的,明天这个时候,你会得到答复。”王子停顿了一下。“我们可以先看一看她人吗?”
阿比蕾特微笑着摇了摇头。
“好吧,看起来至少我们有了个共识。”王子示意多米利安跟上。
“恭候您再度光临。”阿比蕾特的嘴角直到二人走远才松懈下来。
随后,剧烈的呕吐欲掀翻了她,她匍匐在地上扭动着,极度的内部痉挛像是要把内脏搅出来一般,从肝到脾,自肠到胃,一切都被吸入了扭曲的风暴之中。干呕不止,太阳穴如同被开了一枪,剧痛而泛着凉意。
阿比蕾特拼死用指头抠住地毯,以免自己昏死过去,直到指甲里嵌满了被铲起的纤维。眼球不由自主地上翻,她的喉咙在渴望喝点水,但她连起身都做不到。
这动静把伊尔莎吓傻了,她第一次见阿比蕾特如此剧烈的情感波动,几乎要害死这个陆地人。
过了好一阵子,阿比蕾特才从濒死的体验中逃离,她的意识在和另一种想法拉锯着,软弱的本我会被蜘蛛掌控,她害怕自己彻底成为一具皮囊,一个滴滴答答,风吹雨打的残壳。恐惧滋长,阿比蕾特抱着蜷缩起来。
但她还不能消沉下去,至少在开门前不能。
有人叩响了葛雷颂宅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