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当陪伴变成理所当然，就不会懂得去珍惜，即使是告别，你留给我的依旧是温柔的侧脸，没有质问，也没有埋怨。直到你离开后，才明白自己丢失掉的是什么。”

“你看你看，他昨天给我发这样的消息啊，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哦~看来这个有戏哦！你可别再把人家男生给吓跑了……”

“就像上次那个？”

“喂！才不会好吗！”

喀哒——

玻璃杯里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秋山桑呢？”

“欸？”

正在谈论八卦的几个女生齐刷刷地转头看向我，突如其来的视线令我有些慌乱。

“男朋友啊，秋山桑应该有男朋友了吧，毕竟长得这么漂亮~”

“但是从来没听你提过呢，难不成还没有？”

“就是说呐，听说秋山老师还在跟朋友合租，有男朋友的话应该会和男友同居嘛！”

“真的假的？！呐呐，秋山桑！我有个后辈是你的忠实fans哦~要不要介绍你俩认识一下？”

“那、那个……”

“喂，那边的，上班时间干什么呢？是不是太闲了啊？”

“是！十分抱歉！主、主编！”

纪子小姐的出现，让我松了一口气。

“抱歉呢，秋山老师，还麻烦您特意跑一趟。”她拉开椅子坐下，抱歉地笑了笑。

“没事，我正好有空嘛，那这是下一期的底稿，您看一下。”

“嗯嗯，没有什么问题呢！不过……我有一点还是很好奇……”

“嗯？”

“秋山老师真的还没有交往对象吗？”

“噗——咳咳……”

被还没来得及咽下的果汁呛得一阵咳嗽，见我这么大反应，纪子小姐也吓了一跳，连忙给我递纸。

“没、没事吧？”

我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在意，喝了几口水平复下气息。

“嘛，我也只是随口问问，不用勉强回答的……”

我咬着吸管，不知该如何回应。

不行的吧……

果然……

没办法说出自己正在和女生交往这种事。

不能见光的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沉重。

瞒着家人，朋友，同事……

即便如此，

从背后刺来的目光，周围的窃窃私语……

也让心里的阴影一天天地在扩大。

摊开手掌，盯着自己掌心的纹路。

上次，一起外出时，仅仅因为若有若无飘进耳朵里的议论，就慌张地抽回了手……

然而她什么都没问，打趣了我几句后，便催促着快点回去。

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受伤，我装作没有看见。

真的是打心底里，厌恶着这样的自己。

也许是冬天的缘故，天色暗得很快，回过神时已经站在了家门口。

“我回来了。”

推开门，没有预想中元气的应答，迎接我的是洒满一室的月光。

还没下班吗？

走进屋里，打开冰箱拿出一罐红茶，瞥了一眼空荡荡的第二格，那里原本应该是摆满了可乐的，当然，是因为某个家伙一年四季都吵着要喝冰可乐的原因。

“就喝完了？”

抽了抽嘴角，心想着等她回来非得好好教训她一顿不可，谁喝饮料是这么喝的？

合上冰箱门，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还是打个电话问下她什么时候到家好了，然而打开手机，在通讯录里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那个名字。

一阵不好预感涌上心头……

通话记录，没有。

短信记录，没有。

索性直接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机械的女音，重复着冰冷的话语。

有什么东西，乱套了。

“喂？小澪？有什么事吗？”

“紬！你知道律去哪里吗？电话也打不通，话也不留一句就玩消失……”

“等等，冷静一点，你说的律…是谁啊？”

“什、什么啊……紬，别开玩笑了，是律那个家伙跟你串通好了吧？”

“小澪……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据我所知，我认识的人里没有叫律的……”

“田井中律啊！我们不是高中就认识了吗？啊，轻音部！轻音部不就是律组起来的吗？”我莫名其妙地惊慌了起来。

“我们高中确实是组了轻音部，但是并没有一个叫律的人……”

“不可能！那鼓手呢？谁来打鼓啊？”

“鼓手是我们的后辈啊，你不记得了吗？”

“哈？你在说什么啊？太、太荒唐了……”我急眼了，冲进卧室翻出高中的相册。

绝对是在开玩笑的吧，律这个家伙，越来越过分了，这次绝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我捧着相册僵在原地，五人的合照，然而站在架子鼓旁的，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急切地把相册从头到尾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她的半点踪迹……脸色苍白，大脑嗡嗡作响。

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床头上摆放的照片，原本站在自己身侧的人，消失了……

终于知道从刚刚开始的不对劲感是怎么回事了，这个家里，根本就没有她生活过的痕迹。

是梦吧，怎么可能啊，今天早上那个人还跟自己笑着打招呼出门的。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记忆中的地址，看着眼前陌生的房屋、陌生的门牌，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冷了。

“您好，请问你找谁？”

“……小姐？”

“你、你没事吧？怎么哭了？”

我把她…弄丢了……

倏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大脑空白了几秒后，才逐渐清醒。猛地弹起，浑身冷汗浸透了睡衣，环视了一圈空旷的房间，一时间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跳下床，顾不上还有些虚浮的脚步，冲出卧室，看到那个躺在沙发上的身影，悬挂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轻手轻脚地走近蜷缩在沙发上的她，被晨曦的微光轻柔地包裹在其中。

一瞬间连呼吸都屏住，生怕惊扰了这一刻。

刚刚在梦中，怎么找也找不到的人，此刻就在我的面前，触手可及的距离。

轻轻拂过她柔软的发梢，即便她是面朝着里侧，我也能在心里勾勒出她的睡脸，总是像个小孩子一样的睡相……

然而当探身过去看到她的侧脸时，我愣住了。

眼角的泪痕清晰可见，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像是初生的幼兽一般……

第一次，见到律这样脆弱的一面。

心脏像是被什么揪住了，很疼……

那个总是带着笑容，包容着我的，保护着我的人，其实也只是个和我同龄的女孩而已，会伤心、会难过、也会哭泣，即使她从来不在我面前展现出这一面。

将头轻靠在她的背上，闭上眼睛。

律是真的累了吧……

在人前总是笑着的她，心里到底藏着多少苦涩呢……

“……？”似乎是被我的动作给吵醒了，她稍稍转过身，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

我直起身子，看着眼前还没完全清醒的人，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迷迷糊糊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醒了吗？”我放轻声音，问。

“啊…嗯。”她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视线，挠了挠有些杂乱的头发，像是想起了什么，伸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没有再发烧了吧……”

突然的靠近触碰，令我不自觉地有些脸红，看到我有些僵硬的样子，她连忙缩回手，“抱、抱歉！我可能还没睡醒……”

“为什么要道歉……”

“呃？那个，因为…澪应该不喜欢我碰你吧……”她愣愣地回道。

我低着头，沉默了，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啊…你应该饿了吧？我去做早餐……”说着，她就准备起身，却被我给拽住了。

“澪？”

“呐…律，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我轻声说道，“你愿意听我说吗？”

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乖乖地抱膝坐在一旁。

手仍然是拽着她的衣摆，没有松开，出神地望着她安静的侧脸，听见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叙说着刚刚梦里的经历。

本来打算尽量平稳地述说整个故事，可每当回忆起刚刚在梦中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她的那份绝望时，情绪根本控制不住，抓着她衣摆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明明感觉是一段很漫长的梦境，但其实全部讲完也就花了五分钟不到，她自始至终都是安静地听着，当我讲完最后一个字，两人又陷入了一段漫长的沉默……

我盯着手里被攥得有些变形的衣服，良久，听见她的声音柔柔响起，“只是个梦而已……”

抬头看向她，她只是浅笑着，说，“我现在就在这儿不是吗？不会突然不见的。”

又是这样的笑容，礼貌又疏离……

“律以前都不会这么笑的……”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是因为我的关系吗？”

“澪、澪？”她下意识地往后躲闪了一下。

我看了看自己悬在半空中的左手，再看向有些错愕的她，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默默将手缩回，自嘲地笑了笑，“我呢，真的是很自私吧……明明是我把律赶走的，现在又擅自出现在你面前，但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律总是什么都不问呢……”

“因为这样自私的我，让律过得很辛苦吧……”直视她的眼睛，那双金色的眼眸里总是隐藏着太多的情绪。

“不、不是澪的错啊，你看我现在过得不是还挺好的吗？有努力工作，也有好好吃饭……”她避开我的目光，一手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慌忙解释道，“没有染上什么生活恶习，每天都早睡早起……”

“啊，而且我还会自己收拾房间，你看没有像以前那么乱了吧？”

“所以、所以啊……我真的没有关…系……”

用力地环抱住身前的人，将脸埋在她的肩膀上，“有关系的人，是我……”

“每一天、每一天都想念着，羡慕着过去可以肆无忌惮赖在你身边的日子，甚至嫉妒着以前的自己……”克制住有些颤抖的声线，收紧手臂，“从小，就是律一直在保护我呢……总是冲在前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却又是温柔的、细心的，照顾着胆小又懦弱的我……”

“澪……”

“但是我却伤害了律呢……”声音开始哽咽，紧紧抓住她后背的衣服，“像这样的我、这样自私的我啊……还能留在律的身边吗？”

“澪。”

“我知道的，我们回不到过去，我也不奢求律能原谅我，只要、只要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再逃避，不再只会躲在律的身后，我……”

“澪…抬起头来好吗？”她轻声打断了我，双手轻轻推开我的肩膀。

心，沉到了谷底，终究还是要放手的……

慢慢地抬头，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人，像是要把她刻在脑海里一般，但因为泪水的缘故，只能看到她模糊的轮廓……

可以让我再好好看看你吗？

“律……”

亲吻了，尽管只是短暂的一瞬。

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呆愣地望着眼前突然放大的面容，来不及反应。

“明知道我拿你的眼泪没有办法的……”她轻叹了一声，伸手替我拂去脸上的泪水，“澪还是那么爱哭呢，会嫁不出去的哦……”

“律、律……”抓住她的手腕，顾不上脸上肆意流淌的泪水，再次吻上她的唇，不同于她刚刚的蜻蜓点水，有些急切的吻，仿佛想要确认着什么……

良久，才轻喘着彼此分开。

“律……”

“在的哦。”

“律。”

“我在。”

紧抱住她，把脸深深地埋进她的怀里，默数着她的心跳。

不是在做梦吧……

毕竟是连梦里都不敢奢求的场景。

“我只要律就够了…只要有律在……”眼眶一热，涌出的泪水沾湿了她的胸口。

“又哭了啊……”她无奈地笑了笑，低头吻去我眼角的泪水，“别哭了，嗯？”

拉着她衣摆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点了点头，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哽咽，下一秒被深深地吻住了……

“啊，没哭了，看来还是这样有效一些呢。”她放开我，轻笑着说道。

后知后觉地感到脸上有些发烫，再次埋进她怀里，闷闷出声，“……以后可以一直呆在律的身边吗？”

“我的荣幸，秋山澪小姐。”

——“我爱你，从以前到现在。”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