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不是你故事里的主角，充其量只是一个友人A的角色，说完自己的台词，走完自己的脚本，就应该潇洒退场。怪只怪我自己入戏太深，忘记了主角和龙套在一起又怎么会有幸福的Happy Ending？”

“Ritsu，还不回去吗？”

“嗯……想再练习一下，等会我会收拾好锁门的。”我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看向正在穿外套的人，也是这家甜品店的店长，听说和前辈是大学同学。

不过日本人能跑到法国来开甜品店的着实是少见呢……

“嘛……用功是好事，但也还是多注意休息吧，我可没觉得白天有少派活给你。”她笑了笑，走到门口，点起一支烟。

“就是因为白天太忙了，很多东西来不及记下，只能晚上再来复盘一遍……”我挠了挠头，基本上每天店里打烊后，我都会留下来，利用剩下的边角料练习……

“意外地很有干劲嘛！你这家伙~”

“没办法嘛，要是给前辈丢脸了，回去绝对会被她给宰了的……”我做了个夸张的抹脖的动作，无奈地笑道。

“哈哈哈哈哈…茗子那家伙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死板呢！不过……”她走过来，呼出一口烟圈喷在我脸上，呛得我一阵咳嗽，“若是你倒下了，会被先宰掉的人可是我哦~”

“哈？”

“所以，小屁孩就赶紧回去休息好了，明天放你一天假，来法国两周了你除了店里就没去过别的地方吧？”

“小、小屁孩？那个…我已经二十五了哦……”

她眯起眼睛凑近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视线下移……

“嗯……怎么看都还是个小孩子嘛！”

“喂！”我隐隐感到额头上的青筋跳动，虽然经常被人这么说，但终究还是很不爽，尤其是那瞄向某个部位的视线……

“嘛嘛~那么作为三十多岁的大人来给这位二十多岁的小朋友一些建议……”她伸出一根食指轻轻点在我的额头上，“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日子都还是要过下去的，人生那么短，让自己活得太累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想哭的时候就哭，想笑的时候才笑，想要做什么事情就趁早去做，顾虑太多只会后悔哦~”看我傻愣在那的样子，她轻笑了一声，“偶尔也听从一下自己的内心吧，死小孩……”

半晌，我偏过头，小声嘀咕了一句，“才不是小孩子……”

“是~是~那么，等会就拜托你锁门了！”她掐了烟，背对着我挥了挥手，潇洒地走了。

我把注意力重新放回锅炉上，才发现因为长时间没有搅拌，巧克力都已经糊底了，“啧…这一锅都废了啊……”

我叹了口气，索性关了火，收拾好器具，“算了，今天就早点回去吧……”

等收拾好东西从店里出来时，已经是九点钟了，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好在明天可以睡个懒觉。

晚上的温度比白天低了许多，不过即使是低温也阻挡不了人们对于夜生活的向往，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现在才是一天的真正开始，把琐碎的工作抛于脑后，卸下公式化的微笑，在五光十色的酒杯中找寻刺激……

望着街边光怪陆离的灯牌，苦笑了一声，不过很可惜的是，我并不属于那一类人，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倒不是不喜欢玩乐，只是因为曾经有人说过不喜欢烟酒的味道而已……

“又在想什么呢我……”甩了甩脑袋，无视掉在路边揽客的皮条，快步朝公寓走去。

远远的似乎看见我的公寓门前站着一个人，还以为是错觉，揉了揉眼睛，依旧是那熟悉的身影，迟疑地唤了她一声，“……澪？”

话音刚落，上方的感应灯忽然熄灭，听到她小声的惊呼，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靠近过去……

隔了两秒钟后，灯光再次亮起，看着近在眼前的人，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然而，下一秒就被紧紧抱住了……

没有这么逼真的幻觉…吧……

我呆杵在原地，任由她抱着。

过了一会儿，才发觉有些许的不对劲，把她从怀里拉起，面前的人鼻尖都被冻得有些发红，身体也冰凉得感受不到半点暖意，是在这里等了多久？

皱起眉头，把她拽进屋里，“先进来再说。”

心里有一大堆疑惑，首先就是澪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还是一个人……

但是现在比起那些问题，更要紧的是……

“给，小心烫。”我把刚煮好的姜茶递给她，“喝完赶紧去洗个热水澡……”

“谢谢……”

看着她乖乖地小口啜饮着热茶，脸上终于是恢复了一点血色，我才松了口气，神情慢慢缓和下来。

“所以……澪怎么突然来了？”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问道。

她捧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我，眼神和那天在机场送别时如出一辙，我都读不懂……

“我…很想你……”直视着我的眼睛，缓缓说道。

眼眸不可置信地睁大，愣了几秒后，我别开视线，勉强扯出一抹笑，“说什么呢，都已经是要谈婚论嫁的人了……”

“我和他，没有关系了！”

“啊…这、这样吗……”我错愕地看着突然有些激动的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所以是因为失恋了么……

置于口袋里的手逐渐收紧，斟酌着开口，“…没关系的啦，之后一定会遇到更好的……”

“不会再有更好的了……”

她的喃喃自语，没有漏过我的耳朵。

熟悉的疼痛感再次涌上心头，令人窒息。

暗自苦笑了一声，还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呢，原来还是会痛的……

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轻快一点，“没事啦，失恋什么的，好好睡一觉起来明天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啊对了，澪还是第一次来法国吧，明天我带你出去转转吧？虽说我也还没怎么出去看过……”我端起空掉的茶杯走进厨房，“不过，这边的饮食我是真不习惯呐，天天都是面包奶酪什么的，不知道澪吃不吃得惯……”

我自顾自地在那念念叨叨，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敢看向她。

不停的说话是因为害怕会忍不住眼眶里的泪水，趁着背过身去的间隙，装作不经意地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

在谁面前哭都行，唯独，唯独不想在她面前掉眼泪……

打开水龙头，将茶杯冲洗干净放回原处。

默默地在心底做着深呼吸，重新挂上笑容，转过身对她说道，“澪有什么想去玩的地方吗？”

“……澪？”

她没有回应，抱着手臂缩在沙发上，头埋得很低，我看不清她此刻是什么表情。

“是哪里不舒服吗？”我皱了皱眉头，走近她，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想试探一下她额头的温度，快碰到时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又缩了回来。

“我去给你拿体温计……”

正要离开时，衣摆被拽住了。

“澪？”

“我…是因为有话想和律说，所以才来见你的……”

低头看了看拉住自己衣角的手，正在微微颤抖着，气氛有些微妙得令我不知所措……

“我……”

“澪，还是先去洗澡吧，不然会感冒的。”

看着欲言又止的她，心里突然涌上一丝害怕，开口打断了她，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拽着我的手依旧没有松开，良久，她才轻声应允，“好……”

听见浴室门合上的声音，我才停下了手头上没什么意义的整理工作，无力地靠着墙滑坐在地上，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将脸埋进臂弯，好挡住此刻自己的表情。

应该是很难看的吧，我想……

对于澪来说，我到底算什么呢？

朋友？前任？还是……都算不上？

为什么要特意跑来找我？

为什么要对我说那种意义不明的话？

为什么…要用那么悲伤的眼神看着我……

咬紧下唇，阻止自己继续妄想。

早就决定好了的，不是吗？

…………

几乎是意料之中的，澪发高烧了。

望着躺在床上意识昏迷的人，小脸烧红，秀眉紧蹙在一起，嘴里还时不时呓语着什么……

我再次叹了口气，替她更换下额头上的毛巾，又拿温水反复地给她擦拭着身体，一直折腾到后半夜，烧才总算是退了下去。

最后确认了一遍体温，帮她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瘫倒在沙发上，连日来积累的疲惫感，排山倒海般地向我袭来，昏昏沉沉之际，似乎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小澪？怎么又在哭啊？”

“呜呜……小律，文具盒里有、有毛毛虫……”

“好了好了，你看，我把虫子赶走了哦！所以别哭啦……我们回家好吗？”

“嗯……”

“澪，还在担心明天的Live吗？”

“嗯……要在那么多人面前演唱，我果然还是做不到……”

“没关系啦，把台下的人都当菠萝就行了！就像这样~”

“噗…都说了一点都不像啦……”

“澪？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我房间干什么？”

“打、打雷……”

“小孩子吗……”

“啰、啰嗦！所以到底让不让我进去？！”

“澪……做噩梦了？”

“嗯…律不在身边，睡不着……”

“抱歉呐，最近工作太忙了，这样就不怕了吧？”

“抱得太紧了啦，笨蛋……”

“澪？又在发呆吗？”

“啊？啊……”

“…真是的，哪有人打着电话还能走神的……”

“抱歉……”

“我应该明天就回去了，澪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不用，你平安回来就行……那个……”

“嗯？”

“…没、没事，还是等你回来再说吧……”

挂断的忙音，莫名地刺耳，仍是维持着刚刚通话的姿势……

她欲言又止的背后，想表达的是什么，我心里其实是清楚的。

我们之间的默契，一向如此……

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礼盒，精致的小方盒里，装着的是两枚定制的戒指。小心翼翼地取出，轻轻拂过上面雕刻的纹路……

“是m--i--o哦~”喃喃念道，嘴里有些苦涩。

呐……澪，我们之间还剩下多久呢？

“澪…不吃吗？是这里的饭菜不合胃口吗？”

“嗯？没有，挺好吃的……”

“啊…那个，我有东西想给…澪……”

“律……”

“……”

“我想了很久，或许…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

啊…一点时间都没有了啊……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临了之际，反倒释然了许多。

慢慢松开了口袋里握着方盒的手，望着对面有些坐立难安的她，勾起一抹浅笑……

如果……

如果那是澪所期望的自由……

那么，我还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