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手将追逐的本能安放于永远难以企及的猎物身上。

——冷星

千汐月捏着酒杯回来，站在冷星几米开外，打量她身后的那面墙。冷星本来在低头玩手机，但总感觉有穿透力极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不由得抬头去看。在第三次发觉千汐月用那种探寻的眼神扫视墙壁，仿佛一台ct机一样时，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在看什么吗？”

千汐月没说话，从茶几上拿了纸笔写下一行字：“看那面墙有没有针孔摄像头。”

冷星惊诧极了，差点没脱口而出“哪来的针孔摄像头”。一瞬间，她意识到了千汐月写字的可能原因，也取了笔写字回复她：“你是不是怕有窃听才写字？”

“我们最好去房间谈，把你的手机放在这里，别带进去。”

“好。”

两人一前一后迈进书房，关上门后，冷星打破沉默：“怎么回事？这么谨慎。”

千汐月又仔仔细细把书房的角角落落查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针孔摄像头监控她的动作时，才开口：“我查到了一些东西，有必要告诉你。”

“那也用不着这样吧？弄得跟谍战片似的。”冷星倒向椅背，双腿搭在桌上，“感觉就像我们被监视了一样。”

“很有可能。”千汐月在她对面落座，依旧坐姿端正，“我慢慢讲给你，在此期间，不要因为惊讶而喊叫，也不要问我为什么会起疑心。”

“好。”冷星收敛了调笑神色，“你说。”

千汐月打开笔记本，点了两幅轨迹图出来，开始讲述道：“你也看到我根据你的记忆绘制了那个神秘男子的图像，正面，侧面，包括各种姿势。根据这些绘图，我的手下整合并建了一个3D模型，用于和监控录像中的人物进行姿势对比。”

“姿势对比？”

“是，不同人的步态因肌肉发育有所不同。即使是同一个人，因为双腿肌肉发育不平衡，闭上眼行走时，也不可能一直保持直线行走。姿势对比的大致原理就是截获一个人的运动特征，进行对比分析。这种方法用于难以进行面部对比的情况。”

“你发现了什么？”

“那个人在跟踪你。”千汐月缓慢道，“从你进入操场就开始了。”

“哈？”冷星一脸不可置信，“你说他对我手机感兴趣想看我隐私，我倒可以想来，毕竟我也不相信他能从那么多人里面一眼认出我，没准就是捡了我手机，跟着我，边走边看，看够了还给我，但是……”

“我记得你手机有密码。”

“有是有……但是你知道，我这几天没拿水果机，用的安卓机，密码是一笔画图……九个点那种解锁。这种解锁不好的一点就是，刚擦过屏幕去解锁，之后很容易被人看出图案轨迹。”

“人类的皮肤会留下汗水和脂肪。”

“是……偏偏我经常会擦一擦手机屏幕什么的。估计是刚擦完，还没点几下就去参赛了，然后你懂的……八成他拿着我手机照着上面的痕迹解锁了，然后看够了还我。”

“你上次说了，他又对你的手机感兴趣，又得确保你拿回去，这点非常可疑。”

“没错。”冷星脱口而出，“我知道有很多人都有窥探欲，喜欢偷看别人手机内容。真的……我超烦这点。有时候我给一些同学看某张照片，他们就会趁着我不注意，甚至就当着我面，明目张胆左右滑动看很多……一般那种我都是一把抢回手机。简直没礼貌。”

“我不会。”

“我知道，你分明都可以直接看我的记忆，还用得着去弄翻手机那么低级的一套么？所以我虽然不知道，我这个人到底怎么就引起了一个陌生人的兴趣，到了要跟着我把我手机翻一遍的地步……因为我并不相信他能一眼找出我，你懂么？那个时间太短了，根本不够在操场如此混乱的环境里准确找到一个人。我不认识他，而他根据背影就判定我就是他找的手机主人，除非我和他很熟，否则单凭锁屏照片几乎不可能。”

“如果他对你很熟悉……”

“那就更证明他有跟踪过我。所以不管怎么样，我觉得他有跟踪我这一条应该是坐实了的。不过，我是没想到他从我进操场就跟着……你这么一说我现在感觉毛毛的，有点恐怖。”

冷星说着就跳下椅子，爬到了千汐月身上，缩进她怀里。

“宝贝儿，不用怕。”千汐月适时环住她，使得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有我呢。”

“我知道……就是求安慰嘛。”冷星蹭了蹭她，“但是如果说他一定要确保我拿回去……我真的觉得很怪。如果他只是需要看，看完直接扔掉，或者交到主席台播报失物认领就行，大可不必跟着我边走边看，多费神啊。思来想去，我都没搞清楚这位仁兄是怎样一个脑回路。”

“这就是我要跟你解释的地方。”千汐月指着屏幕，“看到这两幅图了么？左边是你上周日在操场的行动轨迹，右边是那个神秘男子的。你看出什么了么？”

“我咋觉得……这两个图的走势……好像有点像？”冷星凝视屏幕片刻，转过头去，目光复杂地看着千汐月，“你是怎么弄出来这玩意的？根据操场的监控么？所以你说，他一开始就在跟踪我。”

“是。我让手下调了你们医学院本部的所有监控排查。上百个摄像头，一个月的内容量，找到他的只有那个上午，也只有操场那个区域。他应该是还了你手机后，就从树林离开了。那个地方摄像头很难拍摄。”

“一个月？！上百个？！那仅仅是因为监控录像一个月覆盖一次吧？我的妈呀，你这个手笔，简直是掘地三尺的架势。但是你为什么神经紧张到这个地步？这人你见过么？”

千汐月短暂地沉默。

她无法提及那个周日前夜发生的事情——执政官胁迫她开战，冷星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狼人围攻，保护她的禁卫军苦战不下，险些被杀。她不可能告诉她在此之后就发生了疑似跟踪的事件，让她格外敏感，不过……

“没见过。但是你的叙述很可疑，让我不得不警惕。”想说服冷星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毕竟她也相当敏锐，“你遇到过这种从背后就能根据锁屏照片认出你的事情么？”

“你别说今天刚刚就来了一次。丢钱包，又因为里面证件照被认出来。我真是奇了怪了，我是长得太美还是太有特点了，不应该就是路人么，怎么就看一眼就能认出来了，我的妈呀我现在更是觉得毛毛的……”

她使劲往千汐月怀里缩，就差双手双脚都缠对方身上了。

千汐月无奈地笑了下，带了些许宠溺味道。她抬起手揉了揉冷星的头发，又重新揽住她，继续道：“钱包的事情暂且不提，我们回到手机的事情。我感觉这件事情蹊跷的地方太多，很怕是有人试图对你不利，于是在排查过你们医学院本部的监控后，我扩大了范围，排查了全市的监控。”

“What the fuck？！”冷星惊呆了，“你等等，你排查了整个泉城，而且所有监控？！几天的？”

“三天。我很想学一下你的任性，就让手下把存留下的部分都过一遍，但他们抗议表示工作量太大，所以我缩小了时间范围，限定在上周日以及前一天和后一天。重点关注的部分是这栋公寓。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她自然不会提起万神山脚下的异常，否则又要跟冷星解释地下试验场的事情。而很显然，这件事她解释不了，也绝对不能让冷星知道。

“他……他在这里也？”冷星看起来真的被吓到了那么几秒钟，“你是觉得，我是你的软肋生怕给人捏住了用来威胁你才那么紧张吧？但是不会真的……”

她脸都绿了。还有真找上门的不成？她忍不住慌了几秒钟。毕竟这阵子糟心事太多了，她已经不想再脑补那场景该有多美——被一个跟踪狂加窥探狂跟到家里去。

“不得不恭喜你猜中了答案。”千汐月的脸上毫无笑意，“没错，上周六晚，也就是我被执政官临时召唤谈话的时候，他不仅出现在了这个小区，还翻窗户进来了。”

“我操！！！”冷星浑身都绷紧了，仿佛在模仿去大脑僵直的动物，“我的妈呀他想干什么操！宝宝要吓尿了好不好！”

“不要怕，宝贝儿。”千汐月亲了亲她，“他确实没有对你本人不利，但结合此后他的异常行为，也就是你所说的，保证你要拿回手机，我有理由怀疑你的手机有什么问题。”

“那你刚才……你是怕他还顺手弄了针孔摄像头之类的玩意监视么？”

“在你去实习的时候，我已经让人排查过了，没有发现窃听装置。只是还没来得及检查是否有监视装置时，你已经回来了。”

“但是没有针孔摄像头也没有窃听器，你还要拿笔写字……这……”

“公寓里没有不代表你的手机也不会有。”千汐月的语气冰冷。

“也是……比如有什么后门啊，木马啊，可以自己打开摄像头或者录音机之类的。你还是蛮了解的嘛～所以你让我把手机放下，然后来跟我说这些？”

“嗯。”千汐月点头，“目前我还没有查到他的具体身份，所以你先假装不知道，不要打草惊蛇。但是我们交流的时候，不要提及什么重要的信息，以免被他窃取。”

“感觉你仿佛要反套路对方似的。”

“嗯。”千汐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谁是猎物谁是猎手，现在还很难说呢。”

冷星停顿片刻，没有说话。

她并不怀疑千汐月掌控局势的能力，但终归，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这样“被人监视”都相当自信的千汐月，让她一时间感到说不出的不安。

一直以来，冷星是相信所谓命运的，有绝对不可扭转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会走到避无可避的终点，正如那几部《蝴蝶效应》，怎么选都不可能完满，甚至会越来越糟。千汐月则相反，坚信最后的赢家是自己，而且在过往时光中也确实做到了——她控制着局势，像棋手一样操纵棋子们在棋盘上冲杀，就算会有小的意外事件发生，但事件进展的大方向与她的目的一致。

这当然得益于千汐月敏感又谨慎的处事风格，同时又富有手段擅长随机应变。然而，此刻冷星觉得，她或许陷入了一种过度自信的状态。

这是上位者很容易犯的错误。因为只有他们设计别人成功，而没有品尝失败的苦果，所以总以为自己能够控制一切。

特别当千汐月察觉到了那些细微的不寻常之处，加以验证并得到证实时，她会更坚信自己的判断。

可如果这是别人量身打造的高级陷阱呢？

“嗯……”冷星迟疑着，“那我们之前的短信，照片什么的……”

“大部分应该在你另一个手机上吧？”

“是，这手机我不常用。也就是另一个手机内存不够所以才换了这个先用。”

“这个手机你继续使用。”千汐月早已想好对策，“我会给你一张新卡，重要到可能涉及秘密的事情，就用新的手机里那张卡交流。不过，平常的对话可以继续保持，这样才不会被察觉到我已经察觉。”

“好，我过两天把这里的数据备份一下，保险起见我会用网吧的电脑……”冷星面有忧色，思量半天决定给她泼一盆冷水，“千汐月，我觉得我必须提醒你。”

千汐月安静地注视她，等待下文。

“如你所言，这个人跟踪我，甚至翻窗户进来，不知道做了什么，一点都不寻常，似乎对我感兴趣到了极致……但如果，我只是个诱饵，而真正的猎物是你呢？你想过么？”

气氛冷了几分。

“像你这样的血族贵族，感知敏锐，追踪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我是你的软肋，你会围绕着我，所以追踪我就等于追踪你。毕竟，我是普通人，我没有那么难以控制。”

“我知道，所以呢？”

“千汐月。”冷星伸出手去，扣住她的脸颊，“你一直都非常敏锐，能够在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中幸存，绝非一般人，我都知道。但是……我不想给你泼冷水，却还是觉得有这个必要。我很怕因为你习惯了控制局势的感觉，就盲目乐观自信奔到别人设计的陷阱里。”

千汐月幽深的双瞳如同井水一般，冰冷且深不可测。

“你一定不会喜欢这些话，我也知道。我也不是喜欢给人泼冷水的人，真的。”冷星爱极了那双眼睛，而此刻它们却散发着可怕的寒意，“我是刻薄嘴欠，但仅限于在无关紧要的时刻。真正让我觉得会刺痛他人的东西，我很少宣之于口，因为我并不喜欢伤害别人，更不希望有朝一日因此被人伺机报复。或许是因为你是我的爱人，我会任性，所以常常少了很多顾忌。即便如此，我也没有给你泼过冷水。”

她最终决定直面那难以抵抗的冷意，就像北极的风暴一样吹刮开来，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

“我这次会说，也是因为我觉得不安全。与其说别人翻窗户跟踪我让我觉得不安全，不如说，你没有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却已经准备反套路对方，让我觉得担忧。这个人如此处心积虑，甚至很可能通过设计我来控制你，和公交车的事件完全不同——别的事件就像激情犯罪，这次纯粹是蓄意而缓慢的下毒累积。你说到跟踪后，再联系到他翻看我的手机，我更觉得他的目的不仅仅出于窥探。或许……他还想要利用这些窥探到的东西。”

“宝贝儿，我知道他是通过追踪你来追踪我，这点我并不意外，因为互相安插间谍的事情在所难免，保护过你的人很多，你的存在已经不是我的秘密，能够留意到这一点的人自然会加以利用。”

“而你利用的，就是他们在利用我是你的软肋这个关键点么？”

“是。他们相信自己掌握了我的行为方式，包括应对策略。我对外界树立的，是一个冷漠威严，有仇必报，视名誉如生命的军部首脑形象，但实际上……所谓形象于我而言远没有达到目的重要。如果我会维护某种形象，那仅仅是因为这是我达到目的的手段，而不是因为它真的重要。”

“那我刚刚提到的关键点，究竟是你的人设，还是真相？”冷星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我曾说你不会置我于险境，你的回答是也许，便是这个意思么？”

“是真相，但也是做给外界的一部分。我不会置你于真正的险境，但有些时候，有必要让别人觉得那是险境，这样才能扰乱他们的认知。”

“必要的时候，你会对我做一些看起来很绝情冷酷的事情，好打破这个人设，也就是所谓保护我么？”

“是，因为只有这样那些人才会真的信。冷漠是我的面具，那我就要一直这样演下去，永远戴着它。”

“你的内心不冷漠么？”冷星不由得笑了，“我不觉得千汐月会是一个关心别人死活的人。”

“除了你。”千汐月的下颌抵住冷星的锁骨，她在爱人耳旁低声絮语，“即使有朝一日我可能会对你冷漠如无视你生死，但请你记得，这绝不是我的内心。动机不可测，相比较话语，人们更看重行动。因我知晓这一点，所以会力求演出完美无缺。那个时刻你不会有任何证据可以揣测我想法，只能全凭内心信念，非常艰难。我希望你信，但只限于自己知晓，无需告知旁人，也不要表露这一点。”

“要真有这一天，我会努力演出一个被爱人抛弃的怨妇形象的，哈哈哈。说不定还会破口大骂你狠心无情，你也别真的听进去了觉得扎心……千汐月，说实话，我不怕做诱饵。”冷星与她耳鬓厮磨，“但是，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成为猎物。如果我做诱饵能达到你的目的，尽管来吧，因为我信你会护我周全，但如果你成了猎物，我或许真的没有将你托举出去的力量。所以我会怕……因为你那样强大可以保护我，而我知道，我实际上是保护不了你的。”

“好。”千汐月微笑，“我会小心。”

“手机的事情，我会按照你的嘱咐做。但你还是多留个心眼，不要为了反套路对方就踏入陷阱，因为你要知道，我爱你并不是因为你位高权重有钱有势，而是因为你像磁铁的另一极一样吸引我。即使你无法继续攀登向上，站在权力的巅峰，只要你安全健康，我便无需害怕。设计别人是永无止境的，次数多了总容易失手，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我阻止不了你，所以只希望你不要为了赢过别人而被人设计。你的位子太高，身边的属下们，习惯你决断事情，他们往往没有意见，就算有也未必敢提。我也不过是爱你，所以会说，就算你可能发脾气也一定要说，同时仗着你爱我，所以敢说，觉得你不会把我怎么样，如此罢了。”

“宝贝儿。”她又低低地笑了，“即使你泼冷水，而我并不喜欢，但你的话我一定会听。”

说完，她托着冷星的脸，深深地吻了过去。

冷星睁着眼睛，感受到她唇舌的激情，然而只不过几秒钟，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捏住千汐月的肩膀拉开距离。

“等等。”

千汐月脸上的沉醉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一张刚刚制成的白纸，看不出任何波澜：“什么事？”

“你刚只是给我看了轨迹图，我们可以看到趋势。但我觉得，想要确定跟踪的话，还有个最直接的证据——时间点和距离。你能选点么？”

“可以。”千汐月随手在左侧的图上选了几个点出来，右侧的图很快出现了对应时间里那个人的落脚点。

“你把这两幅图重合，相同时间点用同色标记，测量一下距离呢？”

千汐月依言做了，然后沉下脸来。

冷星是对的。无可批驳的直接证据横在眼前——确实是精心策划的跟踪，因为不同时间内，他们间隔的距离几乎没有太大出入，而且，这个距离让人很难察觉。

“我就说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但是发现不了。”冷星托着腮，审视这那些标记点之间的距离，“这就对了。我不喜欢靠猜来处理事情，而是希望有确凿的证据。你看，这个距离不是一般人的视力可以达到的程度，就是在那么多人里分辨我，而且不跟丢。你是对的，他不是人类。”

“但是保护你的禁卫军没有感受到有其他血族的气息。”

“那……会不会是？”冷星忽得想起那个郊游日，狼人大举进攻，她为了千汐月受了不小的伤。

就在此时，千汐月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新邮件信息弹了出来，在悬浮窗上显示出了来信人。

冷星用余光扫见发件人使用的是Gmail邮箱，猜测应该是国外的人发来的。

千汐月拿起手机，解锁，然后看到了全文。

邮件是董事长小姐发的，内容只有一句话：“有人入侵了艾伦的系统。”

而艾伦就是那个地下试验场负责构建和控制防御系统的超级计算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