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立百花王学园。
无人的空中走廊,周围绿树如茵,空气格外清新,然而无法驱散芽亚里的怒意。
“我说你啊!”金发双马尾的少女终于按捺不住大吼出声,“我说多少遍了,别老跟着我啊!”
被吼的女生瑟缩了一下,似小猫发出被惊吓的哼声。
早乙女芽亚里放下手机,耐心尽失地指着面前戴面具的银发少女。她快要被这个缠人的家伙逼疯了,自从那场赌局之后,私立百花王学园学生会的副会长似如影随形的幽灵在她身后徘徊,引来周遭议论纷纷,以及无数诧异目光。
“是副会长!”
“你看,那个!”
“为什么她会带着……”
“那个女人,早乙女之前还是家畜的吧?”
“副会长为什么跟着她?”
身为二年華班曾经的班级首席,芽亚里早已习惯他人的目光,有畏惧的,崇敬的,憧憬的,也有 不屑一顾的,毕竟她家境普通,全凭特招生身份得以和这些权贵家的公子小姐在同一间学园上学。她经历过大风大浪,心态很好,但最近却格外暴躁。
只因为面前这个女生,桃喰莉莉香。
早上,她一出寝室大门,副会长便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等她走到大厅,准备打开自己的柜子取出今天的课本时,戴面具的女生才从一排柜子旁探出半边脸,银发飘飘,配着那张微笑脸面具,吓得她一阵心悸。
这个女人不需要上课的吗?!
芽亚里没好气地拧动钥匙,拿了课本胡乱塞进手提包。
砰的一声,柜门被她大力掼上,路过的同学纷纷望向她。
“这个家伙……”
芽亚里大步流星地朝教室走去,副会长适时跟了上来,保持着半步距离,说同行不像同行,说跟班也不像跟班。
芽亚里进了教室,把包摔在桌上,怒气冲冲地扭头望向门口。那张阴魂不散的面具惨白得瘆人,黑洞洞的眼眶处射出直勾勾的目光。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本以为副会长有什么事情要谈,没想到对方不言不语,只是跟着她到处走,沉默得像株植物。当然,即便对方想谈什么,她也不想。
“芽亚里!”一个朋友奔了过来,“芽亚里在看谁?”
“没什么。”金发女生一撇嘴角,收回了视线。
说是朋友,其实不过是臣服于她赌技之下的同学罢了,之前在她沦为家畜时还嘲笑过她,没想到她后面居然能够翻身,立马又变得谄媚起来。对这种“朋友”,芽亚里完全不想理会。
桃喰莉莉香在那人望向门口的那一瞬间离开了,没过几分钟,老师便从前门进来了。
“真是的……”芽亚里苦恼地抓着头发,“也不知道还要多久……”
前班级首席也不是没带过跟班,譬如之前的铃井凉太,因为赌博输给芽亚里沦为家畜,被迫给芽亚里端茶送水,还要趴在地上充当脚垫。类似的事情在私立百花王学园也不少见 ,最特别的莫过于芽亚里入学那年,三年级有位抖S学姐,名叫聚乐幸子,担任学生会的风纪委员长,整天牵着自己的专属家畜在学园晃荡,项圈和锁链都一个不少。
但是能让副会长当跟班……
私立百花王学园的学生们闻所未闻。
学生会在这所学园里拥有绝对主宰的权力,他们每月强迫学生上交缴纳金,将不配合的学生贬为任人蹂躏的“家畜”,戴上堪称耻辱的金属牌,甚至会给无法还清欠款的“家畜”们量身定制“人生计划书”这样的东西。
芽亚里与刚转学进来的蛇喰梦子赌博后债台高筑,偏偏碰上缴纳金上交日,不幸沦为“家畜”。为了翻盘她又向传统文化研究会的会长西洞院百合子发起“公式战”,败北后更是难以翻身,便收到了“人生计划书”。
这样的芽亚里与学生会副会长相比,地位堪称千差万别。时常走在一起都足够奇怪了,更别提副会长居然是她的跟班!
然而芽亚里对这种殊荣除了头疼外再无其他情绪,她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思考一下接下来该如何在选举战中闯出一条路,真要和副会长一起战斗显然不在选项之内。
不过因为胁迫而拿了对方的选票去赌博,好像也不可能真的摆脱她。
梦子在学生会长选举战中与百喰家族中的 阴喰、阳喰两家赌博,被下毒以至于进了医院。望着沉睡的梦子,芽亚里立下“一定要成为学生会长”的誓言。
梦子刚刚出院后,很快便收到了等等喰定乐乃的邀请,要参加一个叫“公共财产游戏”的多人赌局。芽亚里认为这是个集票的好机会,打算跟她此后交流一番详情,也算是增加选举战的经验。这种不靠运气全凭头脑的博弈游戏,当然很有参考的价值。
好不容易熬完上午的课程,芽亚里饿得头昏眼花,赶紧跑去餐厅吃饭。谢天谢地,虽然排队的人不少,但目前那个戴面具的女人还没有……
芽亚里端着餐盘在一张空桌处坐下,正感叹着,一个阴魂不散的身影就出现在旁边。
另一个餐盘随之落在她手边。桃喰莉莉香坐下了,不过双手放在腿上,并没有摘面具。
芽亚里顿时觉得手里的味噌汤都不鲜了。
被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谁吃得下去饭啊!
她放下味噌汤,端着餐盘换了个位子。果不其然,旁边的副会长也站了起来跟在她身后,她走到哪儿,桃喰莉莉香就跟到哪儿。
芽亚里终于败北,再这样转下去,今中午别想吃饭了。汤已经开始冷了,牛排也不冒热气了。
她咬牙切齿地坐下,重新端起那碗有些变冷的汤。桃喰莉莉香也再次在她旁边落座,依旧是刚才的姿势,偏着头望向她,似乎在观察她如何进食。
来来往往的学生纷纷投以古怪的目光,诧异中带着艳羡,艳羡中藏着疑惑,芽亚里深感如芒在背。
够了,不要再盯着我看了啊!有旁边那位还不够吗?
她喝了几口汤后,有些局促地放下碗 ,紧接着拿起刀叉。
桃喰莉莉香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面前的食物一口未动。也是,她不肯在大庭广众之下摘掉面具,又该怎么吃饭。
这个女人应该是在学生会的地方吃饭的吧,不然根本没法摘下面具……现在整天跟着她,连午餐都没法享用了。
“我……”我说你都不需要吃饭么?
芽亚里刚开了口,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干嘛要关心这个缠人的跟屁虫?既然宁可不吃饭都要跟着她,那就挨饿好了!
芽亚里切着牛排,刀叉在盘子上划出刺啦刺啦的响声。
桃喰莉莉香不为所动,既没有追问她要说什么,也没有任何进食的打算。
这顿饭吃得格外难受,或许是因为心烦,所有的菜都味同嚼蜡。她几乎是逃命般把餐盘送到回收处,然后匆匆离去。学生会副会长也略微加快了脚步,一路跟着她,直到她回到教室把门摔上,才默默离开。
宛如一位忠诚的男友在护送她。
下午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甚至比上午更令芽亚里难以忍受。上完课后,芽亚里第一时间收拾好手提包,飞速逃离教室,将朋友的问候抛在身后。平常这个时候会开始组织放学后惯常的娱乐活动——也就是赌博,如今正在举行学生会长的选举战 ,赌博活动更是遍地开花。芽亚里赌技高强,善于观察,心理素质也不错,断然没有不参加的道理。
不过今天就算了,她只想休息一下,待梦子结束赌局后,探讨一下“公共财产游戏”中发生的种种交锋。
不过事情进展显然超出了她的计划。
“喂,我说……”
“快看那边!”
“那不是早乙女芽亚里吗?”
“谁?”
“中途发布会出现的那个!”
“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那个人……?”
“会带着副会长走来走去啊?”
真是够了啊!你们以为我很想吗?
芽亚里简直忍无可忍。如果说跟着她取课本和吃午餐已经算出格的话,跟着她上卫生间简直称得上离谱了好吗?!天知道下午的课间,她刚刚上完洗手间,拉开隔间的门走去洗手时,一张微笑脸的面具出现在镜子中该是多么的惊悚!
桃喰莉莉香静静地伫立在她身后,直勾勾地盯着她。待她一脸怒气地洗完手并擦干后,又跟上了她的脚步,直到她回到教室……
再这样下去,副会长还没饿死,芽亚里都已经要疯了。
“完全就是时时刻刻!连去个厕所都要跟!”芽亚里想起当时的场景依旧心有余悸,“吓得我都叫出来了!难道不是吗?!”
“早乙女芽亚里,你……你打我吧!”
银发少女拿下面具,露出一张美貌的脸。一双碧蓝的眼瞳清澈如水,纯净得不可思议,和她的双胞胎姐姐完全不同。略带婴儿肥的脸颊上浮起两抹红晕,还滑落了一滴汗珠,也不知道是因为戴面具太热,还是情绪有些激动。
“啊?!”
看她那畏缩又强鼓勇气的样子,芽亚里也下不了手,尽管在被逼着和阴喰阳喰姐妹俩赌博时,她气势汹汹地宣称等赌局结束后,一定要揍副会长一拳。
“我们约好了吧?!两个人一起在选举里战斗到最后,我会成为你的同伴!”
莉莉香有些想不明白,明明这件事看起来对芽亚里有利无害。芽亚里想成为学生会长,可选举战只能靠赌博赢取选票。一开始也罢,往后越是选票多的参选者,越只肯与选票数量相当的对手对战,那些选票少的参选者根本不会被他们放在眼里。于是,选票多的人会拥有越来越多的选票,而选票少的人,连站上竞技场的资格都没有!
她能够给予芽亚里一百票作为赌博的本金,这数量不容小觑。若是拒绝提议,从头开始一张张收集,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
芽亚里却拒绝了,直到梦子中毒……
“我会遵守约定的,所以请你也一定要守约!”莉莉香急促道。
她身体前倾,左手拿着面具,右手按着胸口努力证明自己的真心,急于从对面的金发双马尾少女口中得到一个保证。
芽亚里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按捺着不耐烦的情绪。她很想转头就走,但更清楚莉莉香会重新戴上面具跟过来,正如此前的每一个不上课的时刻。
还是把话说清楚好了,省得她没完没了的。
“你在开什么鬼的玩笑?”
莉莉香被那凶恶的语气吓到,低下头去,不敢面对芽亚里的视线,双手抓着面具,仿佛能从中汲取什么力量似的。
然而她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你到底是有多蠢?”芽亚里怒斥道,“把梦子的生命置于险境,以此来威胁我,要我遵守和这种人的约定?”
金发少女皱着眉,语气嘲讽。
下一秒,她的面孔扭曲了:“约定这种东西,是不可能跟连自己的事情都无法自己决定的蠢货做的!”
“噫……”莉莉香瑟缩着闭上眼,像只被惊吓到的小猫。
又来了。
芽亚里有些无奈地想。
桃喰莉莉香,学生会副会长,学生会长桃喰绮罗莉的双胞胎妹妹,戴上面具时沉稳又冷酷,像个富有决断力的帝王,一摘下面具就像人格切换了似的,变软了许多。那略带婴儿肥的脸颊也好,无辜的蓝眼睛也好,还有那柔弱许多的声音,都与平日私立百花王学园学生们眼中的副会长形象截然不同。
哪怕只是被自己吼几句,也会缩成一团,那副没自信的样子还真是跟桃喰绮罗莉截然不同啊。
虽然两个人长得倒是一模一样。
之前是说过威胁的话,但芽亚里目前还没有把“学生会长与副会长是双生子”的情报捅出去的打算。不过再这样下去,她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做出点什么。
特别是在梦子中毒之后。
她没有料到,莉莉香居然哭了起来。
往日强势的副会长泪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像两条小溪在白皙的脸颊上流淌。
“哼!说什么‘揍我’,明明什么觉悟都没做好。”芽亚里嘴上还是很强硬,但表情已经没之前那么凶狠了。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手,免得不由自主地伸过去帮莉莉香擦眼泪,“我说,你现在到底为什么在哭?因为被骂了?被吓到?因为嘱咐的事情没有做好怕被惩罚?”
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副会长找她“共同作战”并非副会长本人的意愿。下达命令的人也不难猜,十有八九就是学生会长吧?
“还是说因为,对无法做出承诺,不被当作人对待的自己……感到愤怒?”
莉莉香的眼泪止住了。她抬起头,正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面有愤怒,有严厉,还有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跟你这家伙成为同伴一起赌博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芽亚里凛然道,“至少,不能和现在的你一起。”
对面的银发少女又微垂着头,躲闪着芽亚里的目光。她抱着面具,泪痕半干未干,脸上依旧飘着可疑的红晕。芽亚里都快习惯这副与戴上面具的副会长截然不同的神态了,面具下的莉莉香乖巧得像只小猫,让她很难继续发火。
总是遇上这样的人啊。花手毬葛笼便是如此,只要自己声音稍微大一点,语气凶一点,便会缩成一团,表现出一副委屈的神情 。不过即便如此,再怎么凶狠地呵斥,她也只是流泪,此后依旧会缠着自己,完全没有疏远或者惧怕的意思。
莉莉香也是一样,被她揭下面具也好,扭了手腕也好,哪怕被她凶恶的神情吓到哭了出来,等擦干眼泪后,照样一天到晚跟着她。
“在不确定的无数可能性里,以自己的意志做出决断,选择还有微小希望的路——那个决断才是被称为赌博的东西,不是么?”
银发少女瞳孔微缩,像是被她的话击中一般。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似融化的黄金,迸发出连太阳都黯然失色的光芒。
“跟我过来,我给你机会。”芽亚里强势地握住她的手腕,“我要你去进行一场赌局,要是你赢了的话,我就同意成为你的同伴。”
莉莉香一瞬间失神,似被金发少女的光芒灼伤。
“揍你的事,也是呢。就留到跟你成为同伴的时候再说吧。”
说罢,金发少女握着手机扬长而去。
这一次,莉莉香没有追上去跟着她,而是站在原地,目送芽亚里的背影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