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就快开始吧。”尽管老师面带微笑，五人还是品出了些危险的气息，一部分原因是她们正站在教堂前风雪方歇，积雪足有小腿深的空地上，另一方面是赤土晴绘甩在她们面前的旧皮箱压迫感实在过于强烈。
仅仅是回来的第二天，赤土晴绘就将她们从温暖的家中挖出来，试图进行一些可以预想到将会是惨无人道的特训。灰白的天空出人意料地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云雾朝两边散开，露出干净的蓝色，是个适合户外活动的好天气。
赤土晴绘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吸血鬼猎人，凭借近身战斗和陷阱对敌，而面对身体能力上占优势的吸血鬼，银器是人类的最佳依仗。短剑、匕首、手斧……当然还有木桩，皮箱里成堆的武器上放着一件用于将它们全部穿戴在身上的特制背心。
“小晴一直都带着这么多危险品走来走去吗……”松实玄解开一把短剑的固定扣，对着阳光将它抽出鞘，剑身闪烁着银色的冷光，最近才刚上过油，光亮得能见到自己的脸，护手的皮革似乎也更新了，还稍有点硬质。
松实宥从角落的口袋里摸出两卷钢丝样的东西，握住两边的细环拉扯了几下，问道：“这是什么？”
“绞杀索。”听到鹭森灼的解释，她手上动作一僵。
赤土晴绘拍拍手，重新将女孩们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憧，把圣杯放下，我今天只想试试看你们的身手怎么样，不，稳，别碰那个，那是个……算了，总之别碰。耶稣在上，幸好我把硝酸甘油送人了。”
“如果上帝保佑，奈良的考试还是万年不变的笔试、团体战套餐……你们可以一起上，挑一把趁手的武器。”
话音刚落，一把小刀便朝她飞来，赤土略一偏头躲过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短短五米的距离，即使是在深厚的雪地上也不过两三秒的空间，转眼新子憧架起的匕首就到她脸前。
赤土一手架开眼前最直观的危险，然而没想到下一瞬却在她抬起的另一只手中看到一团闪亮的金光，光圈瞬间扩大，笼罩了赤土晴绘整个视野。
猎人通常结成小队行动，因为很显然人类并不在与吸血鬼一对一的决斗上占上风，而且成员各有专长和分工的队伍作战能力会比单人行动更高。一般说来，像新子憧这样身材纤细、肌肉相对不发达的人应是偏重速度，在队友牵制对手时负责从侧面打出致命伤害……除非队伍中有更适合这个任务的人。
一片驳杂的光圈，挡住了赤土眼前的一切，但靴子踏雪声和人类混乱的呼吸声中一些不和谐的噪音还是证实了她的猜想。
用近距离简易圣光术致盲对手，最大限度吸引注意力的同时让另一个速度更快的同伴绕后袭击吗……如果不是被雪地拖慢了脚步，两人的攻击应该会同时到达吧。
不过，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
“我说，”赤土单手制住新子憧，在将她按着跪倒在雪地上的同时旋身高抬起左腿，脚跟狠狠地踢在身后扬起短剑的松实玄的肩颈上，靠着重力和惯性一脚将她踹进雪堆里，“别小看猎人啊。”
又有踢开落雪的娑娑声，眼前斑驳的色块分辨不出人和雪，赤土索性闭上了眼睛。小步朝左侧退了些距离，躲过鹭森灼两只小手斧的攻击。
手斧的攻击范围非常狭窄，但她特别定制的短斧十分容易挥动，在狭小的空间里能保证有效命中，和配套的长斧一同使用很具迷惑性，兼具压缩敌人闪躲空间的效果，尤其是面对已经被先手圣光致盲的敌人。
Nice choice.赤土在心中小声夸奖，仰起头避开长斧由下至上的劈砍，此时，颈上缠上来的一点金属凉意却让她瞬间头皮发麻。
猎人协会中也有不同分工。除了负责现场任务的执行者，也即一般意义上的猎人以外，还有不直接与任务目标进行接触的其他人员，这其中有一种十分重要的职业叫做监视员，他们的任务是常态化的，几乎没有休息时间，一直轮换着在不会被发现的极限距离监视着目前已被记录过的所有吸血鬼。这需要堪比暗杀者的隐匿能力和远超常人的机动性，而如果赤土没记错的话，学生中有一位出身于监视员家庭的孩子，之前似乎一直以此为志愿，曾数次跟随监视员祖父在奈良山区辗转。
高鸭稳乃两步爬上赤土高挑的身体，膝盖抵着她的背部，手中的绞杀索勒住她为躲避鹭森灼攻击而露出破绽的脖颈，双手向下抽拉。
真的假的，这帮孩子也太喜欢突然袭击了。赤土立即顺着她的方向倒下去，将失去平衡的稳乃翻倒在地，还未勒紧的绞杀索随着使用者的痛呼被赤土抽开甩在一边。
哪里有些不对劲，牧师收起方才的漫不经心，细听着一片痛呼中唯一一个还未试图攻击她的少女的脚步声，然而无论如何都捕捉不到任何踪迹，看来是跑到了相当遥远的地方……为什么？
下一瞬她就明了了。
一只箭矢从远处射来，赤土一矮身堪堪躲过，松实宥用来狙击她的是她过去常用的手弩，很聪明，这一类武器用于偷袭会比较有利，不管是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发射还是被听到弓弦弹射的声音都会暴露箭矢的来向，导致攻击大打折扣。
这把手弩因为能折叠收纳在衣服里很得她喜欢，虽然箭头那一点大的有效攻击如果没打到要害对吸血鬼来说跟挠痒痒没两样，但用在诱导对方进入战术范围却很不错。最近几年因为面对的净是城镇里游荡的老鼠，赤土很少有能用上它的重大场合。
……
诱导？
赤土晴绘踢到了绊线钩。
能杀死吸血鬼的手段只有两种，阳光，或木桩。其余诸如能造成灼伤的银器和圣水，对吸血鬼具有腐蚀效果的大蒜，虽然也能干掉低阶吸血鬼，但对男爵以上的敌人只能起到削弱和牵制作用。说得简单点，猎人的常用战术就是先用上述方法削弱、困住吸血鬼，接着再用木桩刺穿心脏杀死敌人，此前的一切行动皆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
而陷阱，这是一种非常省力的战术，但凡脑子正常的人类都不会想和吸血鬼从午夜缠斗到黎明或用大量伤害堆出击杀可能，所以除非任务紧急，如人质性命危急，大家都会优先选择花时间提前设置陷阱。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陷阱。虽然她现在被三根分别系在两棵树上的绳子捆紧倒吊在空中，但赤土晴绘指的不是它的机关如何精巧或设置如何巧妙，一个出色的陷阱是从诱饵开始的。
赤土本以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们不可能做出有效率的陷阱，很明显她们利用了情报差，她在战斗途中就发现了学生们仿佛了然于心的战术安排，甚至她们貌似随便选择的武器都是提前计划好的，证据就是假装自己不认识绞杀索的稳乃和她之后确实不标准的用法，想来是昨天晚上新子望提前将情报告知了她们，大家一个晚上苦思冥想出了这个能反过来打她个措手不及的战术。
她们甚至提前设置好了陷阱，这绳子很明显不是从她的箱子里拿的。从新子憧貌似莽撞的攻击开始，一连串的举动都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将她引向这个绊线勾，当猎人摆平了四只试图偷袭她的小兽，宛如清理战场般傲慢地寻找最后一只猎物时，却落入了意想不到的陷阱……有够戏剧性。
“我必须说……圣光术真是神来之笔！”赤土晴绘从模糊的视野中辨认出朝她走过来的人影的身份，她语气十分快活地对新子憧说。女孩左脚后点地，弯腰无不嘲讽地行了个礼。
孩子们陆陆续续聚了过来，高鸭稳乃扶着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松实玄，松实宥从远处跑回来累得大喘气，鹭森灼也少见地露出笑容。
“谁让老师你不拿武器，现在知道小瞧我们的后果了吧。”松实玄蹲下来，戳戳赤土的额头。
赤土晴绘仔细分辨了她的眼睛，确认是正常的人类瞳孔后，脸上的笑意更甚，她解释道：“不，我没有小看你们的意思。不用武器是为了模拟吸血鬼。”
“模拟什么？”稳乃很捧场地问，松实玄也一脸迷茫，而身后的新子憧、鹭森灼和松实宥却突然脸色大变，几乎是拔腿就跑。
“当然是法术。”
几乎所有吸血鬼都会使用法术，根据阶级的不同水平也有差异。然而就像有些人是红头发有些人是黑头发，吸血鬼能使用的能力也是生来就决定的，变身、念力、飞行之类算是比较常见，也有数次记录到能改变天气的个体。
人类当然也会法术，不过只有少数人才具备相应的天赋，而且威力和效果都很一言难尽，几乎只能作为辅助战斗的手法。
当然也有个例。
吸血鬼中有无视眷属契约和等级限制的突变个体——特异性吸血鬼存在，他们能使用他人几乎无法复制的独特法术，人类中也有这样的幸运儿，比如拥有远超外表的物理强度的松实玄，比如赤土晴绘。
“快散开！”鹭森灼的警告慢了一步，几声响动，捆绑赤土晴绘的绳子几处断裂，牧师快速挣脱绳索单手撑地，一个筋斗直立起来。
她快速抓住手边两只来不及逃跑的猎物，一手一个扣住喉咙圈在怀里，笑得像个反派：“我估计如果陷阱不成功你们是想利用玄能够大幅度增强自己身体能力的天赋和我缠斗吧。不过这种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怎么可能完美无缺，如果玄的增幅状态中断，她就要花费大量时间重新启动，而刚才我一脚把她踢晕了……无所谓了，反正她俩被击中要害现在已经死了。”
赤土甩开两人，快速朝距离她最近的松实宥冲过去。积雪足有小腿深，少女们在雪地上深深浅浅地挣扎着前进，而牧师却好像鸟类一样落地只留下浅浅的足迹，没两步就追上穿得比冬眠的熊还厚的松实宥，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你也死了。”
“等等，这也太作弊了吧……不是看不见吗！”新子憧被她揪住时还在抱怨个不停。
“五感中最碍事的就是存在感太强的视觉，看不见反而更不会被迷惑。”
于是鹭森灼擅长的曲光障眼法也没了作用，雪地里又没什么地方可藏，很快就被赤土逮住了，不知为何被老师提起来带着走时她看起来却有点高兴。
赤土像搬货物一样把个子娇小的灼夹在腋下，丢到躺在地上撒气玩雪的四名死者身边，然后遗憾地宣布反派赢得了战斗的胜利，为此稍后叛徒兼人质新子望要受挠痒痒之刑的惩罚。
不知为何，说好的测试变成了一场追逐游戏，而在场唯一的成年人却是玩得最高兴的人。
“累死了，我想回去洗个澡。”“我也是。”
赤土不得不又一次打断了女孩们：“说什么呢，休息一会我们去上理论课。”
“诶！”
“你们的战术和动作还有很大的优化空间，等会我会一一指出。”赤土从雪地里挖出那截绞杀索，“稳？绞杀索是这样用的，这样缠绕一圈后再拉紧，保证对方不会挣脱，用力也更有效率一点……我这里还有线锯你要不要。”
“那是什么，快让我看看！”稳乃像柯基一样在地上滚了一圈翻起来，这同时也吸引了其他女孩的注意力。
新子憧躺在地上举手叫道：“小晴！我想学增强五感的法术！”
“啊，那个不是法术，是锻炼出来的。先打好基础，以后你不想学我也会逼你们练习的。女孩们，走吧，回教堂去，我们正式开始上课。”
“五感敏锐是吸血鬼的一大特性，为了及时发现敌人、辨别方位，同样也是猎人的必修课。”红发牧师用布条裹缠，遮挡住宝贵的新人的视线，“接下来的一整个月你都要戴着它，有必要的话再延长时间。我们先从最常用最碍事的视觉开始屏蔽。”
她没有做出什么解释，因为这位协会的新星一定能很快理解，连同她接下来的打算一同了然于心。
“这样……就能赶上‘她’对吧。”
面前的少女与其说是在提问，倒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但红发牧师还是欢快地答道：“当然，人类的可能是无限的。”
她兴致盎然地审视着看起来志在必得的少女。
“你终于也开始认真起来了。”
“和。”
听到她的笑声，新晋A级猎人——原村和离开的脚步顿了一下，接着又迈开大步走出教会的大门。
“您在说什么呢，我从来都是全力以赴的，竹井牧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