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大人所求,简单又温柔。
季无念浸在她的温度里,迷迷蒙蒙、昏昏沉沉,似是天地无谓、日月虚弥。而等她渐渐沉静,缓慢清醒,眼前又没了月白身影,一切模糊……
月白呢?
细索的声响引起了白发孩子的注意。她放下笔、啪嗒啪嗒得跑进内室,“无念。”
季无念一愣,心中的紧致放松开去,伸手迎着孩子爬到床上,笑问,“小霜,神上呢?”
“神上,药。”灰白的眼睛眨巴眨巴,秦霜往前凑些,碰了碰季无念的头,“无念,睡。”
睡?
回想刚刚的虚无黑暗,季无念不觉得自己陷入了沉睡。那是一种悬浮的舒服,无意识的迷茫中不存忧愁,有些浑浑噩噩、却又多少带些感知……
“别抗拒,跟着我。”
月白的话回响耳边,季无念想起了昨夜的事。她勾着月白询问“报酬”,大人便抵了一颗小小药丸在她嘴边。
季无念吞下后才问是什么,月白浅笑回答,“红袖类似。”
大人的手段千奇百怪,一点也不符合她平日清冷形象。季无念觉得有趣,轻轻吻她,任自己体温发热,再全部还给月白。她记得自己在月白耳边低吟,笑她,“大人对我、还需这个?”
腰间发紧,耳边发痒,月白的声音似是清凉的水,滴在炽热的皮肤上、绽起蒸腾的雾气。
“无需,但无妨。”
是啊,这不过两人间的小小情趣,是少言多行的大人喜爱的小心眼与坏心肠。季无念无意反抗,放任自己随波逐流,将一切观感交付。
可在意识朦胧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危险,好像背后无所支撑、好像身旁空无一物。她唤起月白的名字,想求一份支撑与安稳。而大人温柔,总是满足。
“别抗拒,跟着我。”
那时声音响起,她不自觉得跟着前进,脚步渐虚、身形渐散,意识晃晃悠悠得沉入黑暗,却又好像能理解周边的暖。
月白一直陪着她,她能知道。
季无念愣着,被秦霜一句唤醒。小孩子拉拉她的衣袖,指着外面,“无念,起来,学。”
大人还留了功课,便是昨夜那本书籍。季无念搭着外衫,随意翻看,只见里面都是铭文,乍一看天书似的,叫人苦笑。季无念随意翻开一页,秀给秦霜,可怜兮兮,“小霜,看得懂么?”
秦霜盯了一会儿,抿起小嘴,“不懂。”
不懂便学,季无念与秦霜一起。
不过午间,季无念要给秦霜准备餐食。两人用过午食,季无念与秦霜打个招呼,“我去找神上,小霜自己用功?”
“嗯。”乖巧的孩子不用多管,被季无念摸了摸头。
冰雪一样的孩子在这些时间里融化成了软糯糯的样子,在她们面前便似个普通的小姑娘。雪发不落肩,身形未及腰,怎么看怎么可爱。季无念这样想着,低头笑着,以月白留下的传送阵回到药山一角。
她本是打算去寻,月白却在金光一阵后出现在她眼前。
“睡得可好?”
今日阳光好,月白又着了一身丝罩,似是全身泛起蒙蒙的光。
季无念看着她,迎上前去,双臂钻进她的手臂内侧,又把大人圈起来。她笑得灿烂,“许久没有这么好了,多谢大人。”
没什么好谢,月白任她埋进自己肩头,拍了拍她的背。
“月白……”唤她的声音很轻,有一些些弱。
月白“嗯”了一声,又听她细语如微风、飘逸若无痕。
“别再迷我了……”
“嗯?她怎么……”九一不忿,想说她不识好歹。
可月白只是笑,“自己中了招、还来怪我?”
这就十分得……季无念还不想把“无赖”这个词放在月白身上,只是看月白大人一张笑脸,她又免不得有此想法。好在月白还讲道理,亲了亲她的耳朵,“放心,我也没做几颗。”
……她还想经常迷她么?
得了言的季无念升起三分无奈,张了张嘴、话又卡在喉咙里。大人看着她笑,而后转身,放软了声调,似林间暖阳,“不想的话,别吃就好了。”
言语轻松、未有不悦。季无念知道她的大人一直不冷,就是有时似她身上反折的光,淡淡的。
季无念陪着大人调笑,“可前段感受,又让人有些欲罢不能啊……”她往前一步,抱住月白,贴在她脸侧,“大人,你就不能做得纯粹点么?”
“不能。”月白拒绝。
季无念的心思太深,而且似乎有些惧怕之事,让她很难进入“睡眠”。如果强行迷惑,大概会激起她本能的反抗,便只能让她先行放松。月白不否认其中有些私心,但本意还是要让她放纵掌控,顺应引导。而且月白探不进她的识海,只能引导她去感受自己的神魂包裹,在半梦半醒间给她织一张温柔的网。
可就算这样,季无念也害怕失了控制。
月白到不惊讶,笑着将决定踢回,“我又不会天天喂你,吃不吃的、你还有好多时日去想。”
“……迷药下得如此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季无念无奈,“你这都跟谁学的……”
“师尊教得好。”月白拍拍她,一派随意。“说来,给你的书,看的懂么?”
“……三四成吧?”季无念翻了一早上,苦笑道,“比以前的要难。”
她说的是之前月白给的魂力以及功法书,这本里面多是阵法,确实都在那些之上。月白让她不懂就问,可是大人这几日还要跟曲似烟调配药方,季无念也都是到了晚间才见她。
这日晚上,六尾狐狸留在药山,此时指着书本一处,“月白,这里……”
她这里正好问的是空阵一项,月白伸手出来、掌中现了一个透白的圈。
此乃一阵基础,而后叠形、刻文、着印。季无念现在问的是一“文”述,月白便先将覆上形印,许了她在问的“文”述和之前给她看过的另一“文”述作为比较。创造出来的空间被月白附上白光边界,让季无念可以看得清楚一些。
她拿了一只毛笔做试,探入阵中。一阵使其弯曲,一阵使其直折,可拿出来之后、又是完好无损。
季无念这几天看了不少,已不会再那么惊讶。只是月白所附“文”述差别不大,倒是让她警惕,“没想到这点点差别、就会有如此效果……”
“嗯。”月白收了手,淡淡说道,“时空阵本就精细,一点差错就会酿成大祸。”
“原来如此……”季无念低头,细细将差别记下。她不需模仿笔迹时,字迹偏向行楷,连型撒意、不妄其固。月白挺喜欢她的字,就站她身后看她写。
“……大佬,”九一这时候唤她,“你真的不认识爱因斯坦么……?”
“不认识。”月白回,“麦克斯韦我也不认识。”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的呀?”九一是真的想不通。
月白不想多说,也不理他。她看季无念写完这点,抽了她手中毛笔,搁于一旁,“好了,说点其他的。”
季无念的手还在半空,本想去够被月白拿走的笔。听得大人的话,她便也放松下来,动动耳朵,“大人这是怎么了?”狐狸坏笑,拉过月白的手,仰头笑她,“是我近日冷落你了?”
要说冷落,两人各有事忙、还真说不上。月白看她一脸得意,用另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吹了一下她耳朵尖尖的毛。
“药,配好了。”
季无念一顿,拉下月白的手,浅笑相对,目有真意。
“多谢大人。”
“不必。”月白看季无念转身过来,捏了捏她的狐耳,“我只是想要偷懒。”
“偷懒?”狐狸不解,用尾巴碰一碰大人的腿。
月白捞起那条不安分的尾巴抱在怀里,摸一摸柔顺的毛,“世间魔气,一个一个去收,太累了。”
小狐狸一下笑起,拉了拉大人袖口。
月白倾身,被她吻了一下。
季无念弯起眉眼,“既然大人如此说,那我便去谢谢曲似烟吧。”
“此事而言,是可以谢她。”月白任她拉着手,半坐在圈椅靠背上,“不过,我就不去了。”
想到这几日她与曲似烟相处,季无念不免好奇,“你是怎样让那条蛇如此怕你?总觉得她见着你就心里泛虚……”
“也没做什么……”扒皮拆骨罢了。
季无念觉得奇怪,干脆抛下了大人去找蛇妖。曲似烟最近一直在药庐窝着,季无念去找她时、她正拿着一株紫花翻来覆去得看。蛇妖人身蛇尾、横卧椅上,见是她来、眼睛都没抬一下。
“妖医。”季无念站在书桌前,拱手弯身,深深一揖,“研药之恩,绛绡铭记。”
“……交易罢了,”曲似烟择了一片花瓣,蛇信一扫,又卷入口中。美人噙笑,三分冰凉,二分讽刺,“再说、要不是你和月白姑娘诸多‘教导’,我也做不出这么快来……”竖瞳缩起,曲似烟看她如猎物,“还是我、应该谢谢你们。”
季无念半点不慌,温和以对,“那也不是我的‘教导’,不过是他人智慧。”
“哦?”曲似烟蛇尾舒卷,似是很感兴趣,“不知是哪位医学大家、竟有如此之能?”蛇信又出,曲似烟看她又似同类,“且这么多药材配方,不知……又花了多少性命?”
季无念甩甩尾巴,不理会她的敌意,笑着反问,“妖医当真在意?”
“自然不。”曲似烟回得坦然,目光又回到手中紫花,面露浅笑,“这点上,我倒是与月白姑娘一样。”
“……”季无念看着她,保持笑容,甚至歪了一下脑袋,“妖医此言,是又想激怒我么?”
曲似烟嗤笑一声,翻身而起,蛇尾变双足。她来到季无念身边,迷魂惑人,娇艳诱魂。一只手抚上狐妖下颌,冷血触温划过皮肤,这条蛇吞吐蛇信、以话为毒,“我只是告诉你……你们、本质不同。”
“啪。”狐爪尖利,深深刺进蛇妖手腕。季无念拉开触碰自己的冰凉,笑面已对,“这种事,不用妖医提醒。”
“哦?”疼痛惹笑,曲似烟嘴巴微张,隐隐露出里面两颗毒牙。她还是可以与狐妖对笑,半露狂气,一身威压漫漫散出,“那你还愿在她身边……?”
“……呵,”狐妖昂首挺立,低低一笑,反而松开了曲似烟的手。季无念往后一步,离她远些,笑道,“那我也赶不走她呀。”
曲似烟金眸一眯,对面却不想再和她玩了。狐妖甩甩尾巴,笑得灿烂而轻松,“妖医,离间之事你还是别再想了,不会有用的。”
“谢意已表,妖医别过。”
曲似烟靠在桌旁,看红衣狐妖六尾摆动,突然说道,“不论你期望为何,她与你并不同路。”
狐妖闻言驻足,只是回首一眼,再往外去。
曲似烟一下懂了,大笑起来,不停难止,好不容易最后化作一声长气,还带笑意。
“真有意思啊……”
在她不远,月白听着曲似烟声音,望向窗外。
只见重云飘流,新月难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