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折春立在半山腰上,手里抓着一根木枝往下看时,太阳正从东边升到了正空,灼热的阳光照在江折春脸上时,流下来的汗在脸上划过蜿蜒的曲线,最后落到下颚,然后滴落在衣襟上,她回头往山下看了一眼,只能瞧见群岛周围重重厚重的白雾。
她现在在爬的山是这七十二座群岛中最高也是最中心的那座岛屿的山峰,以这座岛为中心,这七十二座岛以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被划分为春夏秋冬四季。
春东秋西北冬南夏,江折春这几年里几乎踏遍了这七十二座群岛中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寸山峰,却始终没有找到出去的方法。
于是她便也不再抱着会找到出路的办法去探索这些岛,进而是带着探索探险的乐趣去游玩了。
而中心这座岛比起其余岛屿更高更为嶙峋陡峭,她也曾试图攀登,但因为没有完全的准备,于是毫无疑问地放弃了。
她攀登着这座高山,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着她往上爬一样,她一个人默默地爬着,似乎已经不在乎有没有人和她说话了,她当初走遍这七十二座群岛,试图寻找到一个开出了灵智的生物,可岛上确有生灵居住,但无一不是飞禽走兽,青草绿树,整整十四年,她就没见过一个活人。
于是她开始习惯了孤独,并且在有一段时间里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既恐惧于孤独,却又觉得孤独没有什么不好,她在这漫长的十四年里已经习惯了漫长的等待,但同时又担忧着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会有一个开了灵智的人在暗地里窥视她,一想到这里,她就不免毛骨悚然起来。
她只是沉默着往上攀登,爬得越高,就越觉得有一种释然感,她爬累了中途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休息,那岩石又小又窄,刚好只能容一个人坐直,双脚悬空,来回晃荡,江折春知道只要自己轻轻往前一点,她这苟活了十四年的性命就会毫无阻碍地离开这世界。
她已经不止一次在攀登的途中产生过这种可怕的念头了,她也曾不止一次想过要退缩,但不知为何总会想起那个梦境。
若真死了,你只会平白叫那些害了你的人受了好处,却未尝其果。
她心里时时念着这段话,这话给了她无穷的力量,让她继续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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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山初时很陡峭,等到攀登到了一定的高度,竟形成了环形的缓坡,只有一些乱石堆在路上挡路,但对于已经习惯在山岩之间穿梭跳跃的江折春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了。
她穿梭跳跃着,竟比那些久居在山岩上的山羊还要灵敏轻巧。
“如果瑞儿瞧见了,一定会笑话我像是一只山羊吧!”
她心下想着,唇边显露出一抹笑来,却又思及眼下情况而下意识地抿唇。
她的头脑在思考想着事情,手却没有停下,她的动作是下意识的,有力的胳膊只需轻轻用力,便将她的身体往上带去,她的脚也跟上身体的动作,踩在怪石突出的细小棱角上,在遇到过不去的地方上时,她甚至在岩壁上将身子一转,头冲下,脚朝上,再用着柔韧有力的身体一转,便又跨过了她原本手够不到的地方。
她继续往上攀登着,随后有呼啸的风从她的头顶略过,江折春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用脚往岩壁上一蹬,纵身一跃,紧紧把住了那岩壁上的边角。
她探身上去,愣了一愣,随即一个用力将自己的身体安放到了平台上,她紧紧贴在地面上不敢站起身来。
她的面前是一个大洞,洞的周围布满了像是尖牙一般的锐利岩石,上有岩穹盖顶,只有在岩穹稍远些的地方才能瞧见天际已被染红的彩霞,像是燃烧的血色宝石。
江折春回过头去瞧,那洞仿佛一张深渊巨口,黑漆漆的,瞧不见底,似是巨龙张口咆哮时的那张龙嘴,便是趴着都能感受到从那龙口中吹出来的风有多强劲,整个山崖被吹得干干净净,只有几棵幼弱细小的树站在那牙缝中间顽强生长着,江折春暗叹自己并未立刻站起,心道若是站在那里,只怕要被直接吹下山崖了。
江折春爬到此处时已经有些脱力,原本高悬的太阳已经西沉,只能在海平线一头瞧见半个像是被切割完整的红色半圆。
她躺在地上休息了一会,才又奋力往前爬了爬,她依靠在那足有一人多高的尖牙山岩上,从背上的背囊里取了水和食物吃了,又独自坐到夜色西沉,这才将几棵树枝掰断,做了些简陋的火把带在身上,带着好奇和探索的欲望,小心爬过那些尖锐的山岩,进了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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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洞里不多久,那呼啸的风便逐渐停止了,江折春终于撇开爬这个动作,站起身来,点燃了火把。
洞里非常黑暗,即便点燃了火也只能瞧见火光所及之处,那岩壁光滑了许多,只能瞧见一些青苔依附在有水滴落的潮湿岩壁上,除此之外,这洞里竟意外地干燥温暖,竟比在洞口要舒服怡人许多。
江折春举着火把毫无畏惧地走着,哪怕这个岩洞的黑暗角落里还藏匿着可能随时会夺走她生命的东西,但她已经毫不在意了——确实,她也没有什么可以被夺走的东西了——于是她往前这么走了。
那岩洞的路一路都走来都格外宽阔干燥,只是有那路逐渐往下切陡峭起来,江折春不免走上一段路便要投石,从回声来判断前方是缓坡还是陡峭的崖壁。
她在黑暗里独自一人走着,无法判断走了多久,眼见着已经用掉了两根火把,就在第三根将要燃尽时,她终于在前方瞧见浅淡的光来。
那是银白的浅淡光线,那光并不十分明亮,但射落在地面上却显得十分皎洁,像是用水流织就的上好丝绸一般落在这岩洞里。
江折春瞧见那光,并不十分惊喜,反而显得警惕起来,多年来的生活叫她生出了质疑而非相信的习惯,自然之中的美丽生物多少都带着毒素,她瞧见这美丽的光心中虽然暗暗赞叹,却也带着警惕的目光去审视它。
她放缓了脚步,紧绷的神经反而叫她感受不到饥饿和疲惫,她盯着那光往前走,接着瞧见越发宽阔空旷起来,那如水的光也变得连续起来。
像是指路的明灯,在引导着她往前走一般。
她好奇却又犹疑,在思考是否要停下脚步休息下山,转而回到安全的地方去,但好奇压过了她的恐惧,她的眼睛里带着半信半疑的光芒,举起火把继续向前走去。
她以为前头还有很长一段路,孰料,不过拐过一个弯后,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一个巨大岩穹包裹的岩穴里,岩穴上有一个巨大的口子,今日恰是满月,有月光莹莹照射进来,那如水的月华洒落在面前的一座池塘上,有不知名的银白小虫被她一惊飞开了去,她在岛上生活这么久,也是第一次瞧见这如诗如画的场面。
那池塘不大,长宽约莫十丈,池边有一棵开满了花的树,发着柔和的光,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的银白色花瓣自树梢上落下,那树像是一只手,伸长了去给那池塘做遮挡,江折春似是入了迷一般去看那从树梢上落下的花瓣,瞧见它落到水面上后,便像是受到了趋势召唤一般往池中心的小洲流去。
江折春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随手自岸边捻起一片银白花瓣丢进池中,发现那花瓣竟自发地往池中心流去。
——就好像小洲上有什么东西吸引水流一般。
江折春眯眼去瞧,想要将小洲中心瞧个仔细,但因为有些距离,加之树冠遮掩,终究还是瞧不清那小洲中心到底有什么。
好奇心总会趋势人去做一些事,哪怕并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江折春在仔细瞧清那池塘只有游鱼之后,还是脱了外衫与鞋,只穿着勉强能挡住身子的亵衣下了水。
那水清凉无比,但并不寒冷,直叫人觉得舒适惬意,倒叫她这一日的疲惫全消,且因水流自发往小洲涌动,她竟毫不费力便到了小洲上。
江折春站在岸上,拧了一把被池水冲洗干净的头发,拨开小洲中重重叠叠的绿树草丛,一抬眼竟瞧见了一座小巧精致的石台,石台上竟有那棵树上落下的花瓣自发形成穹顶笼盖,格外光彩夺目。
而那石台暗合五行阴阳八卦之意,江折春越是靠近,便越能感觉到充沛纯粹的灵气,那纯度竟远远高于往常入体需要努力压缩提纯的灵气,江折春当即想要坐下修炼,却发现不管她怎么努力,那灵气却丝毫不为她所动一般,只是一股脑地往石台上跑。
于是江折春几步登上石台,这才瞧见那石台上有约莫半人高的石柱,石柱上端端正正放着一团银白色的光,她觑眼去看,这才发现周遭灵气都是被那银白色的光团所吸引,竟浓郁纯粹到变成了灵液。
江折春被那银白色的光团所吸引,竟也不由自主地想摊手去摸,却不料那光团旁似有瞧不见的罡风护体,江折春还未来得及靠近,那手上便被那罡风划了一道大口子,当即鲜血便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江折春手上一疼,自然下意识缩回手来,却不料那血液并未滴落,反倒受那光团所吸引,随着那充沛的灵力也一道被那银色光团吸引了进去。
江折春只顾手上疼痛,自是没有注意,自然也没瞧见那银白色光团吸收灵气的动作有瞬间的一滞,紧接着便以更大的吸力吸收起周遭的一切来。
只是江折春被那吸力一带,当即摔倒在地,她站起来后尚未来得及喊痛,整个人似乎就被人一推,用一种诡异的姿势往前直直栽在了银色光团上,那手便不偏不倚地按在了银色的光团上。
江折春心下大惊,当即便想抽手,不料那光团吸力极大,江折春奋力抵抗,却也动弹不得,紧接着也不知为何,江折春手心那道伤口竟越发疼痛起来,她只觉得手脚冰凉起来,似有什么东西正从她的伤口中吸血。
莫不是今日便要交代在此处了!
江折春自是心有不甘,便伸出另一只手欲去推那银白色光团,身子后仰,想将自己拽出,孰料那罡风似长了眼的刀,竟将江折春另一只手手心也割出一个口子来,这下按上去,两只流血的手都贴在了银白色光团上,那光团吸血的速度也加快了。
江折春周身血液大量流失,当下眼前便发黑,几乎站立不住,但那两只手贴在光团上,竟是不得不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站立着。
只见那银色光团周围的灵气越转越快,渐渐地不分银白色光团同江折春,只是漫无目的地往两者内部冲撞,江折春只觉得全身疼痛欲裂,仿佛又回到在那冰冷囚室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心中死念又起,心道若是不能自己主宰,倒不如死了干净,当即张口准备咬舌自尽。
孰料那灵气在她体内冲撞拓展筋脉,竟叫她活生生疼昏了过去。
她仓促之间只咬破了舌尖,那舌尖血珠也自她唇间飞出,落到了银白色光团上,那光团倏忽停止了动作,寂静之中只有什么东西清脆碎裂的声响。
江折春半昏半醒间,却也只听见耳边一声稚嫩清脆的尖啸,随后似有什么冰凉银白的东西自她指尖游入,然后盘踞在她的胸口,再也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