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翞的住处是明玕院。
青石板小径终于走到了尽头,那是一所古朴简约的院子。门口种着两棵郁郁葱葱的矮树,院子里也有几棵,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阿妧领着小孩儿进了院子,忽地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她说:“师姐她有时会在午时左右小歇,现在早已过了午时,我悄悄去看看,嗯……你先待在这儿。”
小孩儿乖巧地点了点头。目送她的小师叔偷偷摸摸地走到一所屋子前,从门缝里往内看……
“大白天也有小贼?偷偷摸摸作甚,进来吧。”
“诶呀……”阿妧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冲一旁的小孩儿挥挥手示意她过来,随后站直了身推开门,倚着门框站着,“师姐~我这不是怕打扰你嘛……”
墨翞刚刚那句话里满是慵懒,也许是今天未睡午觉而有些困倦。
小孩儿朝门里望去,门对着的是一个小榻。墨翞正倚在榻上,左手手臂支起撑着头,另一只手中捧着一本书,“哗啦”地翻过一页。原本束好的百合发髻拆了,墨色的青丝随意在脑后绑了一条砖红色发带,穿着一身素色的轻软衣裳,偏长的衣袂从榻边如流水般倾泻而下。她一直认真读着书,眼睛也不抬,面色一如既往地平淡。
小榻后是一块巨大的屏风,屏风上的红梅傲雪凌霜,面前人美得像是融进屏风成了一幅画儿。
她平静地让这两人都觉得自己多余。
“师姐啊,那个,人我给你带过来了……这里就没我事儿了,我先走了噢。”阿妧许久终于打破了平静,决定自己先溜之大吉,走出门后还给小孩儿比一个加油的手势,转眼就御剑飞走了。
小孩儿在原地站着,她许久都没有吃过饭了,阿妧这样早已可以辟谷的小仙自然是没有想到这一点。此时她往边上看去,一个小圆桌上摆着一盘白面窝窝头和一盘菜。
她记得小师叔的话,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只咽了咽口水,却控制不住肚子自己“咕噜噜”了一声。
“可以吃。”墨翞依旧头也不抬地跟她说话,她又估摸着那饭菜放了许久,应该早就凉了,便伸出左手往小桌那儿一指,一缕小火苗窜了出去,落在瓷盘边转了一圈,饭菜就热好了。
这场景给那孩子惊了一跳,见那两盘饭菜都缓缓冒起了热气,便坐到桌边去吃了。
她饿久了,大口小口就往嘴里塞,也不细嚼,跟囫囵吞枣倒是有的一拼,于是不出墨翞所料——她噎到了。
在小孩儿开始捂着脖颈咳嗽的瞬间,她就已经站到了小桌旁,递出一杯温热的淡茶。孩子连忙接过茶杯一股脑儿地倒进了嘴里,待完全将食物咽下,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极小声地说到:“谢谢……师父。”
墨翞刚坐到桌边拿新的茶杯倒水,拿着水壶的手几乎是一瞬间内猛地一顿,又继续手上的动作,没让别人看出丝毫。
她吹散了些表面的雾气,抿了一小口,放下茶杯才开口说:“不必。”
是不必谢还是不必叫师父,小孩儿不明白。
“你可有名字?”
墨翞漫不经心地摇晃着手中的茶杯。
小孩连忙摇了摇头,抬起头睁大眼睛,用她亮晶晶的眸子看着墨翞:“师父要给我赐名吗?”
墨翞继而悠悠地抿了一口茶:“你从山野来,漂泊无依,名就定作云海吧。你可曾见过云海?”
“不曾……但我喜欢。”小孩儿的确未曾见过云海,但她见多了森林蓝色上空的洁白云彩,她觉得,云海应该是比那更漂亮的,她定然喜欢,师父也许也喜欢。
“那便好。云海一词,又取自李白《关山月》一诗,‘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足够大气。你虽身世低微,但不必为此自卑。”
毕竟门派里捡来的小孩那么多,大都没有什么好身世——包括她自己。墨翞只是暗自腹诽着,并未说出来将真相一语道破。
“至于姓……便取‘归’一字吧,归去的‘归’。”
墨翞抬起头,看那小孩儿……归云海怔怔地看着她,像是痴了。她微微一皱眉:“怎的?不喜欢?。”
“没有没有!”归云海这才回过神,暗叹自己竟然又专注地看师父而发了呆,立马站起身来掸了掸裙子,“扑通”一声跪下,双臂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弧至于头顶,叩了下去——行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叩拜礼。
“徒儿归云海,谢师父赐名!”
她响亮地喊着,眨了眨湿润的双眼,自己终于有了名字,有了些“家”的感觉。归云海,归云海,她在心里一笔一画地将这个名字写了一遍又一遍,她想,她此生都不能忘。
墨翞低头看见的是归云海的后脑勺,这孩子洗净了,原本脏得尽是尘土,现在依稀可见发尾处都是纯净的天蓝色。
她最终还是松开了快要被握碎的茶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
归云海对墨翞的误解真的很大,毕竟她这一路上都被小师叔输入着“师父人很好”“自己是特别的”的观念,导致她完完全全地曲解了墨翞这取名的用意。
墨翞取个名只是为了更方便称呼她,才不想一天天的尽叫人家“小孩儿”,这样被他人听去,指不定会认为自己被逼无奈管了个孩子之后还天天刁难人家;而在归云海这里,则是师父对自己大大的偏爱,给她取了名字,便是表示以后不会赶她走了,比小师叔一路走来时喂她吃的“定心丸”有效了几千倍。
至于“归”这一字的误解,那可就更大了。
归云海觉得“归”这一字有归家的感觉,师父一定是接纳自己了,让自己把师父当作归宿……而墨翞的用意呢,“归去”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归去”,她还是不想长久接手的,毕竟自己不能把刚进院子的小孩儿两三天就扔出去,只得盼望她早一点从哪里来到那里去,被别人领走了养也成。
果然归云海这孩子对于家的执念真的强到了一般人无法理解的程度。
她是真的想要一个家。
而墨翞是真的不想带孩子。
要是阿妧知道她的小师侄的理解能力如此之“强”,她倒也早就不必那般的提心吊胆了。
墨翞一直都未回应归云海的那句道谢。
归云海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在墨翞起身离桌回榻看书之后,便灰溜溜地站起身,把茶壶茶杯都端来放到榻头边小桌上,站到一旁。每当师父要伸手倒茶喝的时候,便眼疾手快地抢了活儿干,麻利地倒好了茶双手端着送上去。
墨翞不习惯,非常不习惯。
“你没些别的事情做吗?”
墨翞把手上看完的这本书随手往榻上一扔,坐起身子来看向立在自己榻边上的这个“矮木桩子”。
“师父没有吩咐……”
墨翞穿上鞋,走到墙边的檀木书架旁,将自己刚看完的那本塞了回去,随后蹲下来在书架底端的收纳箱里掏出了几本武学书籍,起身后转过来递给归云海。
“按本门规矩,无论是练武还是修真必须都先从基础的学起,自己拿回去看。你要是真的闲,每日上下竹笑峰跑几趟,或在院子里蹲几个时辰的马步。”
归云海欣喜地接过书,刚要道谢,抬头对上了墨翞一双冰冷的眼眸。
“我看你资质好,却并不是修真的料子,脑子不知道好不好使,所以多花点功夫在武学上吧。”
归云海被这话说得一愣,见墨翞手搭在嘴前打了一个哈欠,走出房间,回手招呼她走到院子里来,随意地向几个方向一指,说:“这几间分别是我的卧房、小厨房和炼丹室,适才那间是书房,别的房间都没什么紧要的,你随意挑一间作卧房,清洁用具在房后有备着。”
意思就是让她自己挑间房子打扫住。院子大多房间里都有床,不过这院子里以往只有墨翞一人住,便都是闲置着的。
归云海不假思索地就选择了墨翞对面的那间房,她兴冲冲地走过去推开门。
墨翞在远处轻轻一瞥,扬声道:“早点收拾出来,到申时下三刻时山腰处的学徒食堂开晚膳。”
归云海走进了房间,出她所料的是,这个房间极其的干净,似是一直都有人住着的样子……甚至比那还干净。
屋里家具简洁,靠墙有一个红木的梳妆台和一张床。床边的窗子上竹影斑驳,阳光恰好透过窗子洒进屋里来,落到了一个皮质的大箱子来。
归云海小心翼翼地将那箱子端了出来,问在走廊边靠柱子坐着的墨翞:“师父?这个箱子……”
墨翞挥了挥手示意她把箱子端过来放在地上,拨弄了几下密码锁便开了。她打开箱子,里头安详地躺着几件法宝,其中一把月白色的伞极其吸引目光——淡淡的蓝色薄雾在伞四周盘旋着。
墨翞垂下眼睑,合上了皮箱,似是不想再多看见什么东西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