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物质湮灭的余波渐渐平息,所有从灵舡的爆炸中幸存下来的FRANXX和叫龙此刻都好似石像一般无声无息地漂浮在火星和虫洞引力的夹缝中间。
正如某人所言,此刻孩子们的兵器全都易了主。
汗水从广的额头慢慢剥离,化成小小的水粒漂浮在他的眼前。水粒的另一端,从9’α的身体中『脱壳』而出的叫龙公主正看着他,长及脚踝的浅发此刻像是一屏凌乱的丝织物在失重之中铺散游弋,好似它们之中的每一根都有着自我的意识,只要身体的主人一声令下便会缠绕到黑发少年的身上,甚至穿透他的心脏。
「妾身记得你的名字,」,娇小的女性露出尖利的牙齿,她不再模仿人类对唇舌的控制,而是直接将声音传递到广脑中,「孩子们的领袖,广。」
「领袖……」,广此刻听到这个词语只觉得万分嘲讽,「那么,这是领袖之间的平等对话吗,叫龙的公主。」他对这女性的称呼低沉而冗长,像极了某个老不死的家伙的语气。
「不。」,叫龙公主干脆地否定了广,「但妾身可以告诉你,妾身并没有蔑视人类的意思。」
她看起来还是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只是头上不再有皇冠般的装饰,而原先给予人极大压迫的尾只剩下了一根,一眼看上去只是个怪异的人。
「只是你远不如维尔纳那样深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
「好像我有更多的选择一样。」,广死死地盯着那双闪烁着蓝色光芒的眼睛,「你做得无可挑剔,只是摆出所有的事实,然后掺上一点点谎言,我就乖乖地上了钩——想必被你关进了星实体的莓也是一样的吧!」
「把所有的利害关系摆在她的面前,利用上她对零二的感情,逼着她选出了对你来说最好的抉择——不是吗,叫龙的公主!」
广因为愤怒而浑身发抖,可他也只是用语言宣泄着不满。
「妾身感觉得到你的愤怒,广。」,叫龙公主转过身去,那一头浅发在空中翻出好看的花纹,泛起曲线优美的波纹,也掩盖住了她除那条尾之外的小巧的身体。
「但现在的话,那个少女应该已经完成了妾身和同胞交予她和星实体的使命……人类之身的叫龙英灵,她应该还是第一个。」
「英灵?」,广知道她这个形容是何意,只是他此刻脑中对她的恨意已难再叠加。
将后背对着敌人,本该是极为危险的行为。
「你自己也说了,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广用余光观察着手边,9’α的配枪一直由他保管,为了以防万一而放置在雄式寄驶位的旁边,此刻想要拿到手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妾身建议你不要有什么危险的想法。」
广微微探出的手微微停顿了一瞬,然后猛地转向FRANXX的雌式弹出装置,只用了眨眼的时间便狠狠扯住了弹射拉杆。
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与如身体一部分的兵器共存亡,妾身以为这是人类的信条之一。」
广的怒火瞬间无法抑制。毫无疑问,叫龙公主从不想让任何一个参加这次作战的孩子有任何能够舍弃FRANXX离开战场的机会。她与曾经将孩子们视作工具的大人们没有任何区别,和VIRM没有任何区别。
脆弱的人类,浮萍般的孩子们在巨大的恶意的夹缝中几近粉碎。
「你这家伙!」
无形的威压骤然如重力一般压下,黑发少年跪倒在地,颈椎和脊柱发出危险的声响。他大口地喘着气看着自己拼命撑住身体而青筋暴起的手背。剧烈的疼痛从关节处传来,离折断只差最后一根稻草的重量。
可他依旧说着:「你这家伙,和APE的魂淡一样,叫龙也和VIRM没有任何区别——」
他或许终于明白了FRANXX博士曾指着他半人半机械的头颅,而后手指又缓缓滑向心脏时所说的那句话。
『超越认知的敌人,从大脑入侵,然后到达心脏——』
所谓的敌人并非异族,而是深植于大脑之中可悲的,廉价的名为灵魂的东西。这脆弱到不堪一击的东西承载着深重的恶,拿捏着连发梢都能刺破的善,从大脑皮层的神经末梢产生的电流开始,一直蔓延到心脏,将赤诚的血染得漆黑。
叫龙与VIRM千万年的对抗如此,人类与叫龙百年的战争亦是如此,孩子们之间易碎的情感也是如此。
「广,妾身知道你的想法,从一开始就知道。」,叫龙公主轻声在他脑中呢喃,「你会如此轻易地信任妾身与叫龙,只是因为自己无法承受『领袖』带来的重担罢了。」
「妾身寻求着迷茫的灵魂,而你渴望着有人来承担『领袖』无可避免的错。」
她转过身,像是在对广念着魔咒。黑发少年扬起双眸,透过发间的缝隙直视着那双蓝色的眼瞳。
「于叫龙而言,种族的文明在妾身手中奄奄一息,连复仇都做不到;于人类而言,妾身害死了你的同胞,断绝了你们的未来。」
她像个悲天悯人的所谓圣人一般说着这些在广听来尽是嘲讽的话语。
「妾身承担一切的罪责。」
「妾身无法代表叫龙种族,但妾身愿意为你们人类对叫龙种族的延续表示感谢。」
广虽然心中满是恨意,可他并没有被这恨意冲昏了理智。两双眼瞳始终对视着,他从叫龙公主的话里听出了异样的含义:「……连复仇都做不到的种族——却能延续下去,是什么意思?」
身为诱饵的星实体,自爆的灵舡,被叫龙公主当做傀儡的FRANXX。
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广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可他得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你在等什么?」,他问,即便知道不可能得到清晰的答案。
希望的火种。叫龙的公主说。
「可这一片星空只剩下我们,你们和VIRM先遣部队的残余部队了不是吗?!」,广咬牙切齿地一股脑倒着脑子里的想法,「星实体和灵舡都毁了,仅凭残存的FRANXX又能阻挡多少VIRM?就算你的目的是带着你仅存的同胞逃亡——」
广猛地愣住了,紧接着他发出愤怒的低吟,咬合的牙齿几乎崩裂。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叫龙公主冷冷地瞥着他。
「逃亡。」,他机械地重复着这个词,「逃亡,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过要复仇。」
娇小的女性缓缓垂下眼眸,率先结束了视线的敌对:「妾身说了,妾身愿意对你们人类为叫龙种族延续做出的贡献表示感谢。」
「自欺欺人!」,广皲裂的嘴唇流下鲜血,「你的同胞和我们一样都是奴仆,孩子们是APE的牵线木偶而你的同胞则是你的傀儡!你不是在让叫龙的种族存续下去,你只是在延长自己的性命!」
「愚蠢!」
广手臂的关节发出断裂的声音。他痛苦的哀嚎一声,终于无法支撑身体而趴倒在地。冰冷的寄驶舱地面紧紧贴在他的脸上,羞辱着他仅存的理智和信念。他的眼睛因痛苦而布满血丝,盈着只会让他更加恼怒的泪水。
广努力地想要攥紧双拳,可全身的神经都在反抗着他。
就在他苦苦地对抗肉体的痛苦时,叫龙的公主突然转移了注意力。身上的压力骤然减小,广也得以注意到了火星另一边突然出现的圆柱体。
「大裂缝的……Gutenberg级……」,他低声自语着。
那些数个月前跟随着星实体离开地球的圆柱形舰艇此刻正从火星的另一边缓缓绕着红褐色的星球而来,它们背对着遥远的恒星,身形摇曳不定。
毫无疑问,叫龙公主正在等的就是这些舰艇。
『在出发之前,我想告诉你两件事,广。』,金发少年出发前拦住他的场景倒映在他的瞳孔里,『第一件是关于那些圆柱状的Gutenberg级的,就是大裂缝战役之后在那附近转悠了很久的东西。』
『根据大波斯菊的数据分析,那些玩意按照整座星球的比例将几乎所有的自然元素挤压成超固态浓缩成自己的躯体,一些负责大宗如氮氧,另一些负责稀土元素和放射性元素……加起来就像个浓缩的地球。』
『你的意思是?』,广皱起眉头,那时的他背负着沉重的期待和压力,并没有多加思考。
『要我猜?我猜她想造个新的地球,』,说罢他摇摇头,『怎么可能呢,我也不知道。』
『……我会记住的,还有一件呢?』
『FRANXX不为人知的秘密。』,金发少年突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危险而可怕的秘密。』
「虫洞通向哪里根本无所谓,对吧?」,广费力地翻转脑袋,毫不在意自己吐出的血和口水糊在脸上,「你只需要虫洞的那一边能够找到拥有类地行星的星系,然后交给这些能够改造星球生态的东西……你不在乎旅途会花上多久,也不在乎你同胞的生死,你榨干了整座星球,因为你认定地球已死!从始至终你坚信能活下来的只有你一个!」
「……」,叫龙公主没有回答他,她只是看着那些缓缓驶来的Gutenberg级。这也多少印证了广的猜测,那些舰艇都是她那计划的关键和希望。
而后,她的瞳孔猛地收缩,身周释放出危险的气息。
顺着她的视线,广看到了那些圆柱体之后闪烁的紫色光芒。
——是VIRM的舰队。
叫龙的公主低垂下眼眸,斜睨着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广:「妾身只在玻璃窗的另一侧见证过叫龙文明片刻的辉煌。从妾身诞生的那一刻起,由社会不平等和资源枯竭诱发的谎言与对立就已经荼毒整个种族。」
「就在那个时候,动摇整个种族科技文明的幽灵降临在了地球最大的巨型城市中央。」,她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眼神稍稍飘忽,「一个……宏状态的生命体。」
「它在百年前的尤卡坦引发了一次巨大的毁灭。」,叫龙公主轻轻阖上双眼,「随着它降临产生的巨大能量席卷了那座城市,蒸发了半径七百公里内的所有生命体,摧毁了半径五千公里内的所有电子设备……肃清了一整个大陆,也平息了剑拔弩张的种族内乱。」
广死死盯着她的脸,并不十分明白她说这些的意义。
「最开始,这个好似会带来终结的幽灵并不被同胞们称作星实体。」,叫龙公主毫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同胞们畏惧地称之为——终结。」
一个简单却难以跟读的音节在广脑海中响起。
「希腊语的ω,这个比喻不知道恰不恰当。」
「它是叫龙的ω。」
「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只要这个幽灵存在一天,同胞之间,就绝对不可能爆发战争。」
巨大的能量冲击迫使翠雀失去了动力,彩虹之翼就像突然遇见了飓风一般被冲离了轨迹。猛烈的震荡传至内部的空间,穿透零二身体的尖刺竟出乎意料地折断了,在樱发少女撞击在舱壁上的瞬间从她心口拔出,那已在迅速愈合的伤口甚至没有喷出一丝血,鲜红的血肉上正以惊人速度生长出粉嫩的新肉。
樱发少女眼中的深空星辰突然消失,视线摇曳不止。她在称不上寄驶舱的这一狭窄的舱内磕碰了几下,随着翠雀双翼上的喷气口喷出一阵减速的气体才缓缓顺着惯性撞在舱壁上。
「发生了……什么……」,零二捂着尚且疼痛的心口,费力地伸展开躯体,捉着舱内的突出物缓缓移动到翠雀还是FRANXX时装置着屏幕的位置。可那里全然没有什么屏幕,属于FRANXX的部件已经一件不剩了。
——莓是如何透过这重钢铁看到外面的世界的?
「莓……」,零二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可此刻的她心中百味杂陈。她当然想就这样飞去那个少女的身边,这也是为什么她没头没脑地坐上了根本不可能在真空中飞行的翠雀。
可她又想起了叫龙公主,想起了那些此刻恐怕已经全然失去了生命的孩子们。
也想起了心和太,未来和纯位数,郁乃和满。
「可恶。」
她或许该相信些什么人的,至少相信那些很久前开始就把她视作可以为其而死的伙伴们。
莓已经死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Delphinium……」,她轻轻抚上着舱体冰冷的金属,「我明明早就知道的……从9’α杀死她的那一刻起,莓就……」
『你从星实体里接回来的,硬要说只是你对莓这一早已量子化的存在观测后产生的具象化结果。虽然不清楚原因,但你对她生存的观测确确实实在一定的时间内抵消了其他观测者——乃至叫龙公主和VIRM对她死亡的观测。她确确实实是莓的一部分,但仅限于你所知的那一部分。她会对你说出你想听的话,会对你温柔以待,甚至可以做到肉体的莓所能做到的一切。』,芯片里投射出的即将熄灭的苍老人影说,『可她说到底只是纯粹的能量,你也该明白了吧,纯粹的能量,意识,精神体,不过是量子的聚合体。』
『她不是人类,不是叫龙,不是莓……』
所以她在虚掩上那道门之前才会看到那阳光下静静躺着的,好似精致瓷器一般的人儿在拂过的微风中破碎成无数发散着晶闪粉尘的光粒,仿佛随着时间的沙尘一并渐渐消失。
就算她此行真的找到了曾属于蓝短发少女的分毫痕迹,那也不会唤醒一个消失在空间里的幽灵。
她的观测,早就结束了。
樱发的少女决定了不会后悔,但不属于肉体的痛苦依旧不断从心室里泵出。
明明在被翠雀的尖刺穿透心脏的那一刻都未曾感受到多少疼痛的。
她低垂着双眸,痛苦地呼吸着,神经的每一次颤动都在撕扯着她被称作『Darling』的那一部分。
直到眼前突然明亮了起来。
「——」,惊愕中抬起头的她倒吸了一口气。
翠雀的胸腔张开一条缝隙,无形的力场形成一道透明的极薄障壁,阻隔着舱内与真空。
她眼前出现的,是无数光亮的粒子聚成的,巨大的好似星实体又好似人形的存在。VIRM的深色舰艇在着温和的光亮之中无所遁形,数量也少得可怜。它们远远地包围着这团光粒,翠雀则夹在两者之间。背景之中是赭色的巨大星球,不远处的卫星正缓缓沿着轨道靠近。
如若是和莓在一起,想必此刻她的心中绝不是对深空和未知的不安和被眼前陌生的庞然大物压迫到几乎喘不过气的本能畏惧。
她在那个樱花凋零的早晨,看着东升的恒星,依偎着她亲爱的少女的时候曾幻想过许多不切实际的景色。
她们一起,加上翠雀,看遍星球上所有仅存的蔚蓝海洋和碧绿之森,珊瑚和极光,经过冰雪覆盖的大陆,降临刺透云霄的山峰。说来可笑,那时候她也确实在脑海中的一角闪烁过流浪到星球之外的想法,在绝对零度的深空之中永远地永远地……
直到不久前,她才终于想起来,这一切不过都是自己不负责任地强加于二人的理想。
莓,娇小的少女,喊她Darling的人,她总是遮掩着自己的伤口,用笨拙的方式舔舐自己的痛苦,大约是绝无可能扔下别的孩子们——她的伙伴们,和自己一起抛弃这颗星球的。
无关善良与慈悲,一如此刻的她,那个蓝短发的少女只是想要这么做罢了。
她看着眼前明亮却不耀眼的光之虚影,无边无际地想着,却是渐渐产生了怪异的安心感。
大约过了几分钟,那明亮的光之粒子组成的巨大人形似乎才注意到了夹在它自己和VIRM的残兵之间的翠雀。这光亮轻微涌动,让零二下意识地产生了它在扭转身体投来视线的感觉。
倒也不是产生了被庞然大物凝视的恐惧,相反,零二注意到了方才从背后亦或是侧后方注意不到的一部分光粒的组成。她愣了愣,眼前闪烁过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春日之景。
那像是两条人类的纤细手臂,捧着像是刨冰的东西。
零二之所以想到这些,是因为她有幸在春寒料峭的时候尝过淋上草莓汁糖水的刨冰。就像这样,由莓微笑着递到她面前,一如面前光粒组成的人形的模样。若不是有着身高的差距,零二甚至觉得她是在宠爱一个年幼的孩子。
『刨冰?』
『嗯,旧世纪的食物。虽然不太适合现在的天气……不过,能吃到的机会可不多哦。』
『好冰——』,零二的牙齿都在抗议。
『但是……酸酸甜甜的……』
『嗯,好吃……』
然后,然后零二肚子疼了一下午,莓笑得肚子也疼了一下午。
当然,刨冰和连带着的那一段回忆只是一瞬间闪回,零二的目光被人形捧着的东西吸引着,直到她注意到了那些随着人形缓缓行进而从纤细的双臂中不断掉落的光之碎片。
飘落的花瓣,零二想。
那人形捧着的,是花束。
——樱花的花束。
她的瞳孔渐渐收缩,察觉到那是樱花花束的瞬间,人形身上披着的光之纱幕也逐渐清晰,本没有颜色的光粒拆分出许许多多的颜色。她看不清人形的面孔,人形所着的纱衣也不甚清晰,可是那些零落的花瓣并没有消散在空间里,而是渐渐飘向翠雀,萦绕着,在无风的真空之中起舞,渗透过零二面前的力场,轻轻包覆上她的心口。
一切的痛苦都约定俗成地消失了,温柔的热量从心尖涌入,从眼角流出。
她感觉到了她的存在,又近又远的距离,相依又相离。
「满,满,你清醒一点……」
郁乃第十次这么说。
被摇晃肩膀的少年脸色苍白,已经有昏昏欲睡的趋势。他腹部的伤口即便进行了尽所能的紧急包扎却依旧止不住血流,而流失的部分已经差不多足以让一个成年人陷入昏厥了。
但少年依旧在强撑着。
芯片里的录像两人已经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录制下的内容并不长,信息量却比之前FRANXX博士猜谜一般的指示还要复杂上许多。
「……郁乃,幽灵的事情……你怎么想。」
「你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动着脑筋吗?」,郁乃略有些闷闷地挖苦着,换来一声冷笑。
「就是到这个时候了,才迫不及待地想把那些从来都搞不清楚的东西……搞明白啊。」,他虚弱地笑着,咧开的唇几乎和牙齿一样苍白。
「……是呢」,郁乃叹了口气,描述着自己的猜测,「如果按照录像里那个女研究员的说法,恐怕他们所观测的幽灵就是此刻莓所寄驶其中的星实体……不知道叫龙是怎么做到将星实体保存至今,亦或是现在的这个只是当时的复制品……当然,这样的东西不可能作为打开通往复仇之路的钥匙中的一把,叫龙的公主大约只是将它作为……可以舍弃的棋子吧。」
「为什么会这么想?」,满似乎稍稍来了点精神。
「如果VIRM和叫龙之间的战争早在数千万年就已经爆发,而那时候的星实体——甚至是物理层面完全无法造成妨碍的量子形态——却丝毫用处都没能派上不是吗?」,郁乃说道,「而现如今的星实体甚至需要——」,她极为不自然地略略停顿,「身为人类的莓来作为,该怎么形容呢,人柱一样的存在来维持运作……我不觉得,她能成为叫龙公主所说的钥匙其一。」
「……也许叫龙用了这么久的时间才勉强将星实体作为自己的战力呢?」
郁乃看向眼睛虚睁的满,再一次轻轻叹了口气:
「那既然如此……叫龙公主又怎么会轻易就把它连带着叫龙舰队的绝大部分战力提前送往宇宙,一边冒着丧失钥匙的风险,一边让异族的孩子们作为守护灵舡的护卫——」
郁乃愣住了。
——是啊,那孩子们战斗至此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叫龙公主先前哄骗广的那一套言论站不住脚,广对于孩子们除了牺牲再无他法的宣言却也是正确的——可事实是,孩子们至今为止在战争中所能做到的,真的能够比得上星实体,乃至早早就驶离地球的绝大的叫龙舰队战力吗?
即便FRANXX是能够相对叫龙更强的存在,可至今为止与叫龙的战斗中损失的FRANXX数量绝不是少数,离开地面以来的战斗中同样出现了许多的牺牲,其中也包括了心和太。
「他们只是……想要努力地活着罢了。」
满低声地念叨着。
「我们只是……想要努力地活下去,却失败了而已。」
——是啊。
只是努力活下去的孩子们失去了飞翔的翅膀和战斗的爪牙,对于叫龙而言再也不是什么威胁,可叫龙的公主却把他们从地表攫起,带向星空。
「真是该死。」,郁乃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愤怒和懊恼扯动着全身的神经,「叫龙公主会将我们当做棋子,没有孩子不清楚……杀死同伴的罪孽如若能以换取人类未来的方式得以救赎,被骗去实行必死的复仇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从没人说出口——」
「可谁能想到呢……」,她说,「谁能想到,我们不是用以对付VIRM的棋子,而是对付星实体,我们的同伴,莓……」
——该死!
吊兰的寄驶舱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直到通讯器里传来微弱的声音。
「这里是……有人能听到吗?」
「……是直美,Code:7……有人能听到吗?」
「如果……的话,请……广域接收器,重复……请打开广域……」
「接下来……的观测站将对……的宏生命体进行观测。重复,……的……将对火星附近的……进行观测,观测的结果将通过已开启的……传递到……重复……」
「无论如何……请一定……」
零二被光的碎片包裹着轻轻托起,从翠雀的胸腔内缓缓飘出。她樱色的长发在无重的深空中恣意飞扬着,身体明明处于阳光的直射,却毫无炎热之感。
她觉得自己和梦中一样处于一个光怪陆离的既非天堂也非地狱的死后世界。
说荒诞或许有些过了,因为此时她所处的空间是满溢出来的温暖柔软,一如拥着蓝短发少女入眠时轻轻包裹在怀中的小小躯体。
「……」,她试着张开了嘴,却发现声带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真空的环境并没有任何改变,就算这其中夹杂着些许体感温软柔和的杂质,也绝非能够传声的介质。
可自己是在正常的呼吸着的。樱发少女这么想着,试着憋气却发现所谓的呼吸道并没有在工作着,之前的呼吸只是呼吸道周围的肌肉在机械地进行着毫无意义的工作。根本没有任何的气体感知传递到大脑神经。
就在她几乎就觉得这里确实是她所想的死亡世界时,那股包围着她的暖流突然涌动起来。她的长发随之如在风中波动,手脚萦绕上莹蓝夹杂着樱花粉颜色的光芒。
「……」
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模糊得零二难以听清。
但是这声音在向她索求着什么。
察觉到这一点的零二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我的……」
她想要触摸,漫无目的地向着面前伸出手,可包裹她手臂的只有那股涌动的暖流。
零二知道这是莓,再次也是一部分的她。
「零二……」
她的指尖向前延展着,可终究只能达到手臂长度的终点。
「……名字。」
像是经过层层滤波的信号,残存下来的讯息难以成句。
零二的心脏像是要击碎肋骨,好似她将要触及的是些科学家一辈子都想要企及的宇宙的真谛。可是她不需要什么形而上的哲学,她只需要一个温柔可爱的蓝短发少女。
所以她喊出了那个名字。
「莓。」
声带发出微弱的颤动,萦绕在这暖流中的仅存的几丝气体流过她的肺腑。
「莓。」
她重复着,因为这就是那个声音,莓的声音向她索求的一切。
一句呼唤。
一次观测。
于是轻轻眨眼的时间,巨大的处于宏状态的量子态的星实体消失了,而零二的指尖也终于触上了可以称之为肌肤的实体。
啊啊,像是要哭出来了一般。可零二不敢流泪,也没有眨眼的勇气。
「欢迎回来,Darling。」
莓轻轻微笑着,她周身笼罩着近乎圣洁的光芒,蓝短发在真空中轻盈舞蹈,一如零二记忆中的模样。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着零二的指尖,另一只手抚上她的手背。她的眼睛闪烁着属于花季少女的灵动光芒,其中映着VIRM,翠雀,火星,太阳,一整个宇宙。
还有她。
五小时前。
地球,13都市废墟,倒塌的槲寄生。
直美惊愕地看着面前在荒漠和废墟中疯长出的一大片绿色世界,难以置信地使劲眨了眨双眼。
「这是……发生了什么?」
她并非没有见过都市的废墟,可是没有任何一座会像这样——像是隔绝了荒漠恶劣的气候和水源的短缺,连带着包裹着的废墟中的空气都无比的清新。
绿色的植被从都市废墟的中心向四周蔓延,覆盖起坍塌的桥梁,崩毁的建筑和破碎的道路,甚至攀附上高高的楼宇,几近违反物理和生物学地生长出花朵和树木。
直美鬼使神差地将运输机停靠在了城市的边缘,她决定徒步向都市中心的槲寄生废墟进发。
她并没有什么接触绿色的机会,仅存的记忆也没有包含13部队那次海边之行。
但她认得那些遍地都是的植物。
鹤望兰,金雀,吊兰和翠雀。
明明都不是同一个季节和温度带的植被,却同样在这一片废墟中茁壮生长,甚至开出比起植物图鉴上还要鲜丽的花朵。它们遮掩着废墟的模样,将根须深深钻进水泥和钢筋,即便是双脚路过的瞬间也在摇曳拔高,盛开又衰败。
直美惊讶于双眼见到的世界,甚至忘记了眨眼,直到眼前飘过樱色的花瓣。
她不禁驻足。
「樱花?」
已经是靠近槲寄生的区域,大片的樱树在她眼前怒放着,像是一片片璀耀的花之星云,俯瞰而下竟汇成一团樱色的银河。
直美忘我地向前走着,甚至几次没有注意到脚下险些失去平衡而摔倒。
「……为什么?」
她忍不住自言自语着。这疑惑驱使着她逐渐加快自己的步伐,仿佛槲寄生的中央——那一株樱树下就会有她想要的答案。
回过神来,她已经在花海之中穿行了许久,路过参差不一的樱花树和满地盛开的那四种代表着13部队的植被。明明缺失了一只手臂,可她丝毫不在意这些,即便摔倒也感觉不到疼痛。她走着,跑着,喘息着,直到空气的流动都戛然而止。
她险些忘记呼吸。
蓝短发的少女矗立在她面前,将她记忆中快要模糊的画面里剥离出一张清晰而可爱的面容。
「好久不见,直美。」
「……莓?」
——为什么?
「我知道你有很多的问题,但……现在不是时候,现在不是。」,莓的发丝,她的衣摆随着一颦一笑,躯体的细微动作而微微摆动,好似风只在她的身边环绕,花瓣只在她的身周起舞,整个世界只有她无比虚幻也无比真实。
说话间,莓向着她递出一只手。
「直美,我会交给你一样东西。」
「伸出手来。」
直美忘记了问为什么,只是机械地伸出手。
手指相触的瞬间,大量的『知识』与存在的『理论』涌进她的大脑。
她看见了一个幽灵,在她的眼前,在她的脑中。
她看见了一个少女,如虚如幻,亦真亦假。
她看见了过去,那扼杀了天空的黑幕。
她看见了未来,那即将吞噬黑夜的黎明。
剧烈的疼痛使得她跪倒在地,眼前一片闪烁的白。
可这些并不是单纯的『理论』与『知识』,更像是一个无比珍视世界的赤忱之心从自己的视角写下的叙事诗。
「这是什么?」,连自己的声音都虚幻起来,「这些是……谁的记忆?」
莓轻轻摇了摇头,她的身形随着花瓣一同摇曳。
「这是观测。」
「是她,对莓唯一也是最后的观测。」
直美痛苦地摇了摇头,缓缓闭上双眼,陷入了暂时的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