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宋祈茵在那儿一个人又哭又闹，方佑宁嘴角狠狠一抽，自己什么时候成了颗蛋了？
不管是不是蛋可以配的词眼，都被宋祈茵用来骂了个遍，似乎骂累了，抱着那根被她糟蹋的柱子。
方佑宁借机悄悄靠近，睨着她，那贴着柱子的小脸儿上还挂着两行清泪，她闭着眼睛小声抽泣，闷闷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我，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我啊....为什么要这样欺负我.....”
“你什么时候对我好过？”
“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她下意识的反问，抱着柱子的手紧了紧，恶狠狠地嚷嚷，“我对你最好了！”
不对啊，她不过是思维迟缓了些，但还没到烂醉的地步啊，怎么连幻听都出现了？
她费力地抬起眼皮，就瞧见方佑宁放大版的俊脸在她面前，只瞧见对方薄唇轻启，又问了她一遍，“你什么时候真心对我好过？”
宋祈茵愣了半秒，突然啊一声，松开那柱子，一把抱住了一旁懵逼的织云，哭得生无可恋，“织云，我没救了！我不仅出现了幻觉，连幻听都出现了，而且幻觉里的阿宁都是讨厌我的，好可怕！”
顿时，方佑宁的脸都黑了。
看着方佑宁的面色不对，织云赶紧拍了拍宋祈茵的背，小声地催促道:“姑娘您别哭了，那是真的方中校呀，您再哭就真的要把中校吓跑了。”
一顿，她果然止了哭声，止住得太突然，还打了个嗝儿，转过身来，直直盯着方佑宁。
织云识趣地退开。
方佑宁看着她一张娇嫩的脸庞通红通红的，眼底深处似乎还包含着委屈的泪水，抿着唇也不说话，就是那样看着自己，委屈巴巴的，活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狗。
还是第一次见有人醉得这么降智，傻里傻气的，哪里还有方才唱曲时的派头。
她无奈地笑了声，“你醉了，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宋祈茵避开她伸来的手，撅起小嘴，一脸不满地抗议道：“你为什么就看不见我对你的好？我为你做了好多事...”
她倒还有理了？
自己不过是担心她这么晚回家不安全，送了方司令回屋就赶紧折回来这里等她，反倒听她一顿骂，如今还要被她反咬一口。
深吸一口气才稳住差点崩塌的情绪，气极反笑:“那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你没有始乱终弃？”
宋祈茵听了，不由得一怔，“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她那双无辜的大眼睛，方佑宁觉得自己好可悲，每一次都这样被她蒙骗。
她一忍再忍，想着能与她友好相处，可是换来的是什么？
她当自己是什么？
随她利用玩弄的玩具吗？
方佑宁冷凝着脸，在回廊高挂的灯笼下，棱角分明的脸庞蒙着一层阴影。
“既然你都这样问了，我们就说清楚。你哭什么？你觉得委屈？”
“那我呢？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把我当作垫脚石似的去接近我爸爸和蒋上将，我不委屈吗？”
“你为了讨好那只狐狸，强迫我向他低头，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你做人还有没有下限了？”
方佑宁一步一步逼近，她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在坚硬的墙上，对上那双炙烈的目光，由于两人靠得太近，宋祈茵还能感受到对方熟悉的气息。
宋祈茵一时间忘了反应。
偏偏她的沉默伴着各种心思，在方佑宁的心头交织错杂，像是无数条带刺的藤蔓，慢慢勒紧她的心脏，叫她无法呼吸。
哐！！
方佑宁一拳砸在她耳边的墙上，半条手臂抵在墙上，脸又凑得很近，两人鼻尖的距离只有一两毫米，呼吸相闻，却没有半点浪漫绮旎，有的只是剑拔弩张。
方佑宁嗓音有些沙哑，“果然，被我说对了，是吗？”
宋祈茵缓缓抬起眼看向自己，微挑的眉眼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就那样静静地凝视着自己。
从没有哪一刻，是让方佑宁觉得这样刺眼的。
真是糟糕透了！
心中的藤蔓，毫不留情地把方佑宁的心扎出血来。
“那我为什么不能让你在狐狸面前丢脸？”
顿了顿，方佑宁一字一句讥讽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宋姑娘未免太霸道了吧？”
原来兔子急了真的会咬人。
那时在二楼窗户的，果然是方佑宁，难怪她今天晚上这么反常。
说真的，方佑宁要是块石头，那她肯定每天当宝贝似的供着，哪还敢去踩啊？
不过另一方面是不是说明方佑宁打消对她是小黄莺的怀疑了？
这倒不算坏事。
她抬手抹了把脸，一手推开方佑宁，秀指灵动地转着折扇，停住时扇柄朝方佑宁拱了供，“唗”一声，开口便是一只《红娘》：“你枉读诗书习经典，岂不知非礼不能言？”
方佑宁一腔愤懑憋住在心头，哪里在意宋祈茵叽里呱啦地说了什么，她一把拉住她的手 ，只想要她给自己一个交代。
却被宋祈茵挣脱，她持着扇朝天边作辑，“崔家世代为官宦，老夫人治家最严谨！”
“素无瓜葛非亲眷，你娶妻之事何所干？”宋祈茵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今日幸在红娘面，不然你性命就难保全！”
只唱了这几句，宋祈茵便俏瞪了她一眼，转过脸不再说话，有些话不能多言，只能让她自个慢慢领悟去。
方佑宁眉心微拢了拢，虽不是个拧在一处的川字，可也是皱起来的，这女人不亏是唱戏的，醉成这样还能唱，刚才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虽然不知她唱的是哪一出，却也担心她又闹起来，引来其他人。
不过回味完她唱的曲，方佑宁的心又跟着跳起来，宋祈茵的意思是，崔家是蒋家，那老夫人应该是蒋氏父子，之后的....
确实，有些事情看似小事，却未必是小事。
她一开始无视蒋上将递来的橄榄枝确实有赌气的成分，可自己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自己真的只是单纯的讨厌蒋家人？
还是因为宋祈茵？
突然就感觉到自己的小腹处传来柔软的触感。
方佑宁大脑嗡一声，眉宇更沉了，眉梢紧蹙，盯着她的双眼暗沉得像冷凝的夜幕。
宋祈茵轻咳一声，干笑，又摸了摸她的小腹，“那个....受伤就不要喝酒呀。”
这个女人又想转移话题！
啪！
方佑宁狠狠拍开宋祈茵的小爪子，后退了一步，哑着嗓子想要大声怒吼，可是偏偏憋着一口怨气的时间太长了，谁知道一开口的声音竟娇嗲的——
“你别碰我！”
话一出口，自己倒是先楞住了。
这话……怎么一说出来就变了味了？
听着就像是在撒娇，哪里还有半点愤然气势？
而且，面前这个女人，嘴角慢慢地就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这是在取笑自己？
“你笑什么？”方佑宁咬着唇，一脸恼羞成怒的样子，“你不许笑！你，太过分了！”
“阿宁，你是吃醋了吗？”宋祈茵歪了歪脑袋，笑眯眯的，方才的委屈模样早已经消失不见，心情好像还不错。
怎么可能....是吃醋....
自己不过是，不过是，不喜欢被朋友利用而已！
还有就是酒精影响了她的情绪！
对！就是这样！
方佑宁不断给自己洗脑。
但效果不大，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心跳更是紊乱起来，慌乱之中，只想找个地方冷静冷静，方佑宁松开她的手，转身就要走，宋祈茵却顺势抱住她的后背。
“不要走。”
宋祈茵小脸靠在方佑宁肩上，娇媚的嗓音在她的耳边，慢慢地说:“你知道我只不过是个戏子，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更是无依无靠，我又怎能不放下身段去讨好他们？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要你可怜我，只是不想要你误会我对你的心，就算你像别人那样骂我是贱人也好，表子也罢，我都可以忍受，我只求你不要不理我。”
“声名远扬的名角宋姑娘，他们追捧还来不及。” 方佑宁攥住她胡乱游走的手，转过身来，“怎么可能会骂你。”
“说是追捧，不过是以宋名角的身份陪他们逢场作戏，给他们充面子罢了，一旦我登不了台，又或是年老色衰，那还有谁会记得宋祈茵？”
在微暗的烛火下，她凄凉的笑了，娇艳的笑容却如此凉薄。
方佑宁心头陡然一颤，在这个时代，谁不是活得艰难，她心里是难过又不舍，要说的话都到了嘴边，硬是咽了下去。
……
最后，直到走出方公馆，两人依旧是沉默的。
方公馆外，早已经停着一辆小轿车，卫兵见状，率先拉开了车门，待宋祈茵和织云一前一后上了小轿车，才关上出门。宋祈茵摇下车窗，看着站在路边的方佑宁，伸出小手扯扯她的衣袖，怯怯:“阿宁。”
感受到她的目光，宋祈茵顿了顿，小声问:“我还可以叫你阿宁吗？”
方佑宁微微眯眼，随即轻声，“你喜欢。”不等宋祈茵回答，就低下腰对前坐的士兵吩咐，要安全护送宋祈茵回家，不得耽误。
说完，方佑宁被脑后那道灼烈视线盯得浑身不自在，侧目，果然她清澈的眸中满是不舍和眷恋。
支支吾吾的想说些什么，又不敢说，像是生怕再惹自己生气。
见过生怕被主人抛弃的小狗狗吗？
如今现成就有一只。
看着她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方佑宁是好气又好笑，摸了摸她的头，“你累了，早点回家休息吧。”便直起腰身，抬手拍了拍车顶，示意司机开车。
车子已经发动，在路上缓缓行驶。
宋祈茵回过头来，微微垂着脑袋，盯着手里缓缓展开的折扇，一言不发。
一旁的织云瞧着她像是道不尽的酸楚，又心疼又难过，世间好男儿多了去了，不知宋姑娘到底着了什么魔对那方中校这样痴情，想说让她不必在一颗树上吊死，却怕惹她更伤心，诚恳安慰:“姑娘，我知道您这些年来过得很苦，但你千万不要有不好的念头，甭管方中校怎么样，您都不是无依无靠，您还有我呢。”
织云只顾一股脑子感慨，一时没注意到，悄然，那张苍白的脸上，嘴角已经轻轻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