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想拥有能预测未来的水晶球,但未来总是虚无缥缈,令人琢磨不透。但是,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什么东西,能让人无限接近对未来的预知,这就是信息。佩洛丝,根据现在的信息,你算出了你想得出的结果吗?”
安娜贝拉仍旧挂着那慈爱的微笑,看着正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的佩洛丝。这个沉默寡言的女人在外人面前总是如同坚冰一般寒冷,但此刻却漾着洋洋的暖意。
“算出来了,阿姨,”佩洛丝用笔轻轻点了点稿纸上的字迹,“帝国的十年期战争债券大概会下跌五到十个百分点,按照目前的形式。”
“很正确,”安娜贝拉赞许地点了点头,指了指桌上的水晶球与文件,“那么,现在你可以猜猜,如果市场今天就掌握了这些信息,明天的债券价格又会怎么变化?”
“这些消息会彻底改变市场的预期,至少会造成中等以上的乐观行情,”佩洛丝稍微思考了一下,“那样的话,债券价格不仅不会下跌,反而会高涨,高涨的数值......”
“可以了,到了这里其实就足够去思考下一步了,佩洛丝,”安娜贝拉稍稍摆了摆手,“佩洛丝,说说你的想法吧,结合现在的信息,你会如何决定下一步。”
“我们的交割日是下周三,在这之前我们一定要让债券价格尽可能下跌,所以,我们绝对不能让战场那边传来太多太有利的消息。”
“然后?”
“如果可能的话,我会让市场更加恐慌,这样才能让债券价格下跌得更厉害,这样......”
“这样做,有什么额外的好处吗?”
佩洛丝放下纸笔,狡黠地笑了笑。
“阿姨,虽然您没有说,也没有在心里想,但是我猜,如今市场纷纷在看空战争债券,会有大量的做空行为,对吗?”
“你猜得没错,据我所知,麦努尔陛下还为此发了火。”
“报纸上没看到陛下发火的消息啊,明明哪个皇子的情人都是可以上头条的,”佩洛丝用鄙夷的目光看了看大皇宫的方向,“时代看来真的不一样呢,陛下的愤怒还不如皇子的偷|情。”
“这何尝又不是一种信息呢?”安娜贝拉轻轻收起了笑容,神色变得郑重了起来,“佩洛丝,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皇子的偷|情无关紧要,所以它才会出现在头条。”
“是吗?”佩洛丝轻轻咬住了嘴唇,“也对,我大概明白了。”
她稍微舒展了一下身体,端庄地站起了身,一边踱着步,一边说道。
“人类都有一种普遍的性格,那就是看到大家做什么事,自己就要做什么事,比如,”佩洛丝又自嘲般的笑了笑,“大家都认为爱情和婚姻只限于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所以就没人会觉得,两个女人也可以结婚,两个男人也可以。”
安娜贝拉的脸色动了一动,似乎回忆起了遥远的往昔。
“但这种心态就是我们的机会了,”佩洛丝画风一转,眼神中闪烁着机敏而狡黠的目光,“大家都是这样思考,也就意味着,如果我们做出足够坚定的姿态来,他们会误认为我们已经得到了足够的信息并确信帝国的战争债券会因为战事的溃败而一泻千里。”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安娜贝拉慈爱而饶有兴致地端详着佩洛丝,目光中透着掩饰不住的期待。
“很简单,阿姨,明天,也就是周一,我们可以再抛售一批债券,并且放出重新考虑购买帝国政府新发行债券数额的信息,”佩洛丝那狡黠的目光之中透出了一股毒辣,“周二的时候,大概还得辛苦一下米莉她们了。”
她环视了一圈,安娜贝拉眼神中的赞许与激动几乎已经按捺不住,而弗丽达与朵拉的神色则是惊讶与惊喜,还带着一种多年的企盼终究得到实现的泰然。
“到了周三,等完成了交割,就应该是帝国胜利的时候了,”佩洛丝收起了目光中的狡黠与毒辣,回复了属于她的年龄的天真而澄澈的微笑,“让我们为帝国战士的胜利而自豪吧,痛饮这杯胜利的美酒!”
“啪!啪!”安娜贝拉鼓起了掌,须臾,弗丽达与朵拉也鼓起了赞许而激动的掌声。
“你成长得真迅速,佩洛丝。”掌声中混杂的,是安娜贝拉的赞美。
然而佩洛丝却并没有急于受用这份赞美,她的双眉微蹙,似乎在认真思索着什么。
“说到这里,安娜贝拉阿姨,我们,是不是应该投资一家属于我们的报社呢?”
今天的讨论,在偶然之间,令佩洛丝产生了一些并不愉快的回忆。
孩提时代的佩洛丝,最痛恨的纸制品,莫过于帝国的各大报纸了。在她的记忆里,这些报纸无一例外地充斥着对她挚爱的母亲的谩骂、攻讦,乃至人身羞辱。
就算是在最近的记忆里,几个月前的那个冬日发生悲剧,自己在爱洛依丝力主推动的课程改革,似乎都没有得到什么好的报导。佩洛丝还记得自己在莎伦逝世之后阅读报纸上刊载的读者来信时的感觉,那种愤怒而又无处发泄的,讨厌的感觉。
“报社的事情会非常多,科伦娜当初觉得需要耗费的精力远大于收益,”安娜贝拉轻轻耸了耸肩,摇了摇头,“而且想打入新闻界,对于我们而言难度有点大。新闻界一向是教会最看重的领域,他们是不会退让的,况且——”
安娜贝拉又笑了笑,这次,她的笑容中带了几分阴沉。
“你有没有想过,你到底想要一家怎样的报社呢?”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能有一家独立的报社,”佩洛丝不暇思索地说道:“伊薇特曾经对我说,她很希望能有那么一天,在报纸上看到的都是凭籍着良心而发出的言论。”
“但是,这样的报社,我们也不会喜欢的。”
“为什么?”
“孩子,你认为,我们现在在做的事,也是凭籍着良心做的吗?”安娜贝拉的笑变得愈发郑重与阴冷了。
佩洛丝的表情先是惊愕了片刻,随即便陷入了沉思。稚嫩的脸蛋上,渐渐浮现了一层不应该属于这个年纪的阴翳。
“您是对的,安娜贝拉阿姨,”佩洛丝咬着嘴唇,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说道,“有时候,我们没有办法靠良心来做事......”
“不是有时候,而是大多数时候。所以我们大概只会拥有一个‘我们的’报社,而不是‘独立的’报社。其实哪怕是现在,我都认识一些正直到令我不得不尊敬的记者,可惜,我并不喜欢他们。”
安娜贝拉那阴寒的笑容中带着一丝无奈,无奈里又透着些许的语重心长。
她看着佩洛丝,这个女孩正低着头,两手死死地按在桌子上,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愤怒。只是,她并不能听见佩洛丝的心音,因此也就并不清楚,此刻佩洛丝内心那风浪咆哮的大海中,翻滚着的是怎样的文字。
“不,我确实,也可以凭籍着良心做事,不对吗?”佩洛丝在内心中,如此对自己言语着。
“只是,若是每个人的良心都有姓名,我的良心的名字,就叫凯琳。”
仿佛是在回应她的话语似的,在礼服的胸针上镶嵌着的一颗钻石,突然迸发出了斑斓的光彩,在魔法的作用下,还轻轻地震动着。
“抱歉,凯琳在呼唤我,失陪了。”
毫无犹豫,佩洛丝马上站了起来,行礼道别,随后催动魔法,在走廊之上一路飞翔着。
望见佩洛丝这般急匆匆的神情与背影,安娜贝拉的笑容又变得和蔼了。她看了眼朵拉,又看了眼弗丽达,悄悄地,低声感慨了一句:
“科伦娜,你可没有你的女儿疯狂呢,像她这样,一定是不可能舍得先丢下凯琳的,对吧?”
在科普兰家宅的另一端,凯琳的卧室里,讨论也十分热烈。神色匆忙的伊薇特在急匆匆地诉说着什么,而凯琳则坐在沙发上,撑着病体,认真地倾听着。
“竟然会有这种事?咕.....咳......咳......”
听完了伊薇特对事情的陈述,凯琳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正身处病中。剧烈波动的情绪使她顿感心中一股寒意逼仄,不由自主地剧烈咳嗽了起来,呼吸也变得吃力了起来。
“凯琳,注意身体!”女仆们和伊薇特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呼,一个女仆赶紧取来了一个同小喷壶一样的药瓶,对着凯琳连喷了数下,才让她缓缓好转了些许。
“罗莎琳德怎么样了,有更进一步的消息吗?”
“没有,”伊薇特无奈地摇了摇头,“福西特夫人,也是恰巧去贫民区做事,才偶然听说有个贵族女孩被捕的这件事的......其实她也不认识罗莎琳德,我也是听她转述的身体特征推断......时间紧迫,我也没时间去核实......”
“大小姐,大小姐应该会处理这件事的!”一边说着,凯琳一边紧张地按下了摆在手边的叫人铃。
这个叫人铃是大小姐特地为自己设计的,说是只要自己有需要,随时可以通过这个铃来呼唤她。只是,这个铃,凯琳从未使用过。一介女仆用这种呼唤下人般的方式来呼唤自己的主人,这未免也太过胆大而僭越了吧?
第一次使用这个铃铛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若是事后回想起来,凯琳一定会为自己的僭越与鲁莽而感到羞愧难当的吧?不过,至少在此刻,凯琳的大脑中并没有考虑其他事情的余裕。
“凯琳,怎么了......啊,伊薇特,你来了?”
几乎是撞门一般地冲进了卧室,佩洛丝看了看凯琳,又看了看伊薇特,眼珠一转,马上猜到了什么。
“看来,又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是这样的,凯琳,福西特夫人今天突然找我,说,罗莎琳德可能被抓了......”
“被抓?啊......原来发生了这种事啊......”
不用过多交流,佩洛丝便已经从伊薇特的心音中读取了一切。她的小手紧紧地握住了拳头,脸色也变得阴沉得可怕,宛若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走吧,”佩洛丝举起手,轻轻招呼了一下伊薇特,“我们马上出发。”
“去哪里,我们还不知道......”
“我们马上就可以知道,不必多费周章,艾达,去准备车,我们要去克兰场,对了,挑一辆最大最气派的车开出来。”
凯琳紧闭着眼睛,双手紧紧地抓在一起,置于胸前。她似乎在祷告着,祈祷着罗莎琳德的平安。
“抱歉了,凯琳。”佩洛丝走上前去,轻轻地抚摸着凯琳的面颊。
“谢谢,大小姐,这次我的身体......”
“嗯,没有办法,你不能去,安心留在这里,好吗?”
“我会的,大小姐,会的.....”
“莎伦那件事,我没能兑现对你的承诺,但这一次我一定不会食言,我可以向你允诺,凯琳。”
“妈妈,妈妈,你这是怎么了?”
日落时分,紧张地等待了一整天的小安妮,终于盼回了自己的母亲,她的头上淋漓着鲜血,被简单包扎着,在几个同伴的搀扶下,勉强地回到了窝棚。
“乔蒂!咳…..咳……乔蒂!发……发生什么了,咳……”
躺在床上的男人艰难而痛苦地看着血流满面的妻子,挣扎着起身。也许是因为起身得太勉强,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
“警察打人了,”乔蒂的表情中蕴含着巨大的痛苦,她捏着拳头,咬着牙,怀着满腔的悲愤说道,“恶魔的猪倌,苍狼的爪牙,这群王八蛋!”
“妈妈,妈妈……”
小安妮哭着扑到了乔蒂的怀里,紧紧地拥抱着自己的母亲。看到女儿,乔蒂的神色也缓和了下来,目光之中多了几分柔情与坚毅。
“妈妈,你没事吧,我,我很担心你……”
“没事的,小安妮,妈妈好着呢,稍微有点小伤,小伤……”
“妈妈,”小安妮抬起头来,用眼泪汪汪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母亲,“你还记得吗?是哪个混蛋东西打了你?”
“孩子,记得这个干什么,”乔蒂苦笑着说,“警察不都是这样的吗?他们只会给贵族说话,只会给贵族做事的。”
“警察,警察果然都是坏蛋,是吗?”
“不一定哦,也有好人,只是,大概我没有遇到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