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te的姐姐叫Alicia。
“我是姐姐哦,我和妈妈打赌Fate先学会叫谁,学会叫姐姐就给你吃糖!不过Fate还没长牙……别告诉妈妈。”
突然低下的音量、泛着求情态度的声线、双手合十貌似谁都没法超越的诚恳姿态,以及附带的永不兑现的丰厚报酬。逐渐变大的Fate每次总会在Alicia的请求中维持半刻摇摇欲坠的防线而无奈点头,同意顽皮而冒险的活动。
在她们即将自丘顶坐在滑板间飞驰往下之际,Fate肯定妈妈迟早会发现的、以及姐姐担保的最后一次绝对还会重演,另外那根冰淇淋——滑板在草叶间划出深重痕迹,长风携着夏日清凉吹拂过脸侧,高耸积云洁白无瑕,极速中隐约辩识出熟悉景色,似乎能够与此时相应的只有如同姐姐发自胸膛里的畅快大喊。
当她们从坡顶滑下第六次后,握着Alicia请的冰淇淋往家里走时,意外撞见提前归家的母亲。被拎起后领提进房间的姊妹忐忑间,却听见要她们换处更缓丘陵尝试的关切之语。
似乎总是迎来相似结局,立马收敛的姐姐及时地奉上对母亲的赞美之词,再悄悄朝Fate露出成功脱逃惩罚后的得逞笑容。倘若母亲少点包容,倘若起初没有答应姐姐的要求,每次活动邀请其实都能轻易取消。后知后觉要注意安全坚决回绝的Fate于下回重蹈覆辙。但仍不由自主地暗暗回以姐姐嘴角上翘的相似弧度。
不可否认Fate相当喜欢那些活动,还有精力好似无穷无尽、灿若千阳的,会习惯性地扬起笑容的姐姐。Fate不自觉地深受感染,齐齐在黑夜白昼间串联起源源不断的欢声笑语。
Alicia比Fate大两岁,更早一步地来到此世。
“要这样左脚后跟着右脚走路,不能打滚,不能爬来爬去,不能捡脏东西,不会再像上次那样抱你了!绝对不会!”
因为先来者更为丰厚的世俗体验,热衷致力于悉心教导的姐姐偶尔也会陷进困难之中。比如怎么解答世界的纷繁复杂,春去秋来、雨落磅礴还有庭院里那朵刚冒尖的花苞,支支吾吾说不出原理的Alicia不是交给随后救援的妈妈,就是所有都搪塞成魔法的功效。
“小仙女和小花朵约定好时间相见,花开的时候她们就会相遇,然后一起举办宴会……”
既然都有着好奇心,都算初来乍到尚未与世界交往密切,那就共同探索世界的奥秘。清理出阁楼里年代久远的家族相册,发现屋檐下年年回访的鸟巢,徒步前往林间辩识花纹奇特的昆虫,溯源流淌溪泉,捡拾满地奇特的珍宝……只要和姐姐在一起,好像海的那头、山的那头都可以到达。
年幼还不懂得离别与悲伤的含义,幸好失落沮丧的时刻总有姐姐的相伴化解。“姐姐在这里,Fate不要怕。伤口很快就会不痛的,我已经用魔法打败它了,马上、马上就回到家了。”
平常那样开朗的姐姐,好似烦恼永远不会追上她的姐姐,现在却罕见地眉头紧蹙心急如焚。Fate伏在Alicia后背上时,忍着声,没有在意膝盖处摔破流血的伤口,她知道只要有姐姐、只要有眼前渐渐充满起力量的脊背,只要回到家一切疼痛都将烟消云散。
从小就比自己高一截一直站在前方引导她的的姐姐,无所不能变着花样找出乐趣的姐姐,腿脚酸痛依旧咬牙坚持背她到底的姐姐,很快就要到霍格沃茨上学与Fate分别。
令人心生憧憬的校园坐落于离家遥远的高地,自小便未分离的情况突然变成假期才能相见,直到两年后才能时刻相处。临行前,Alicia答应每周至少让自己的棕羽猫头鹰带信三次,会在Fate一年级入学后亲自领她走遍校园的角角落落……Fate隐隐约约知道她们都会长大,或许长大就是学会笑着挥手告别。
学会之前,已迎来无法重逢的永别。
一切皆在朝夕间分崩离析。
“只要Fate许愿,我们就会相见。”
拼命地祈祷,无数次诚心诚意地许下心愿迎来的是寂静回响。没来得及踏上火车去往梦寐以求的学院就夭折的姐姐,一次都没有触摸到天文塔瞭望星空的望远镜。而Fate也孤孤零零地度过四年岁月,一次都没有和姐姐结伴走进霍格沃茨的校门。
犹在恍惚的Fate拼接且辩识着眼前景象,熟悉的校园角落里出现了本不该存在之人,较稚龄时期更为成熟的面容并非定格于记忆之中的模样,原先必须稍仰望才能全部收于眼中的身高随着岁月变迁已矮上半头,惟有望见她时的眸中欢喜持久不变。
蓦地,满腔心酸。
眼前的是姐姐,从未谋面过的17岁的姐姐。
“你……”Fate很慢很慢地眨眼,似乎下一秒一不小心所有都将转瞬即逝。每字每句都浮在空中很易被风吹散,却又沉重地灌注载荷不起的滋味,颤音道:“你怎么……长到这么大?”
面前的人倒是竖起长眉佯装生气道:“没大没小,就算比我高,我还是你姐姐。”说完又牵着Fate左左右右地看,不住念道:“那些斯莱特林我替你教训了,McGonagall教授气急了可是默许我这么干,只是挨了几句批评,下次有我撑腰看谁还敢欺负你……伤口还疼不疼?要不要再去看看?之后——”
Alicia突然止住声,或许她不清楚显露在Fate脸上的神情的原因,但她选择抬步轻轻地将Fate揽进怀里抚摸着她的后颈,再度使用起童年时期床榻间驱散梦魇的话语:“没事了,没事了,姐姐在这里,我一直都在Fate身边。”
仿佛走过长长的路,Fate浑身疲乏劳累,拖拽着经过悲痛蹂躏而伤痕累累的心灵流浪至此,分明已历经风霜磨砺,尚可暂时抛却身后往事踱步而前,简简单单一句话竟让她几乎潸然泪下。她才发现辗转这么些年,依旧徘徊在座落着那栋外墙全是爬山虎的屋子外。
还没好好教会她如何告别的姐姐现在位于眼前笑着告诉她,她们从来就没有分离过。17岁的姐姐,分明永远不能长大的姐姐,已经比她小的姐姐,怎么能够笑颜如常地将她独自迈过的坎坷一笔勾销,充满希望地发出共同携手迈向未来的宣言。
是梦吧……Fate对自己说,应该是梦吧……绝对是梦……彼端那头残酷冰冷的是梦,还是这端美好温暖的是梦?她到底属于哪一头?……她想要哪一个是梦?
好像那些刻骨铭心的悲痛真的只是太过强烈的幻觉,Fate穿过国王十字车站的墙壁,被尖叫混乱的人群跌跌撞撞地裹挟往后,浓郁得要吞没掉她的雾气里闪过如雷霆般激烈的光芒,她呼喊着至亲之人的姓名,希望能像从前那样妈妈和姐姐一人一边牵住她的手,她们会及时地找到她……
接着呢,Fate不止为那阵持续不消的头疼而痛苦地皱起眉毛,接着发生了什么……姐姐的气息围绕在身边,额头抵在背她回家的肩膀上……记忆仿佛被虚无吞没仅余空白,绝对发生了一件事……Fate张皇失措间迎面撞上此后笼罩余生的白雾,在冲撞挤压中勉强躲在角落数过不知多少秒后才察觉到喧闹后的窒息寂静……摸索、寻找……无尽的雾气……然后,然后……
再睁眼,却是极其相似的赤瞳,Fate莫名地微笑了下,引起了Alicia的疑惑。她没有像车站时那样撕心裂肺地用扯碎自我的声音,只是弯起眼睛很柔和地说了句:
“你没有找到我,姐姐。是我找到了你。”
随即Fate没有等其他人有所反应,便往后退了一步,闭上眼顿了好几秒才道:“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请允许我这样,好吗?”
她快步离开树荫,甚至连为掩饰而慢走的气力都割不出来,格兰芬多的金红领带在她胸前安然处于衣内,倘若她再晚点抽身,Fate不知道事情将如何发展……她只知道,再不快点离开,眼泪会掉下来。
绿影之中在旁边沉吟许久的はやて率先道:“我们先给Fateちゃん请假,就让她静一静吧。”瞧出端倪却不知缘由的なのは也只好点点头,她转过头看见如同出神般的Alicia,捏住胸前衣襟喃喃道:“Fate平常不会叫我姐姐的……”
所见所感究竟是否为真实?
“快点跟上哦,Fate再这么慢,我就丢下你不管了。”幼年时的姐姐昂首阔步地走在前头,鼓鼓囊囊的斜挎包里已装满不少宝物,占据起年龄优势无论耐力体力都高出不少的Alicia紧催慢催地看着妹妹跨越拦路树干,心里其实半点挪步的想法都没有。
背着小双肩包戴着小探险帽的Fate攀爬到中途听到头顶传来声音:“要是叫姐姐的话,就帮你过来哦。”结果还是靠自己跨越险阻,当然没忽略掉Alicia略显失望的表情。
她们熟知森林,森林也向她们敞开怀抱。矮身避让过荆棘,比较着手中纹路复杂独特的小石子,贪心的姐姐总是陷进挎包容量不够大的烦恼。没来得及看清就振翅脱枝的飞鸟,在身后躲躲藏藏好奇追随一路的神奇动物,能在鹅黄廊前灯亮起时擦线赶至家,做到桌上享受妈妈烹饪的丰盛菜肴。
比较谁更快地吃完饭、更快地上床,日复一日的晚安。虽然Alicia从来没比较过谁更快地看完书。那时世界是喜欢Fate的,一切的一切都镀有灿烂光辉。
所见所感怎么会是真实?
难道梦境已逼真到让她完整煎熬六年以来的分分秒秒?Fate背靠着棵树干坐着,双手抱膝,沉默地将自己锁在手臂间。
矛盾催生疑惑,疑惑变成重担。她愈加努力想要逃避,便愈加使自己身陷其中。到后面Fate只是坐在那里,像要坐到海枯石烂。
小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在耳畔响起,Fate没有动,她非常累,但依旧强打起精神,生怕稍不留神就将重蹈车站惨案……又可能她仅仅想在默默地待在这个世界久一些,以相距姐姐遥远的方式。
有人在她面前蹲下来,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她带给那位犹豫。不过最终发挥性格里从不褪色的内核温柔的执着,なのは握住Fate伸在外面的手。
“很抱歉打扰你,Fateちゃん。”
似乎无法平等地感知Fate的情绪,唯一能做的是聆听以及看起来微乎其微的支持,往往偏好实际行动却察觉此刻任何行动都无力,并非用言语弥补不足,那样立竿见影的目标从来没有考虑在内,不过想要使Fate知晓问题前绝非孤单一人。
“没能遵守让你独处的约定。我来只是想说些话,说完就走。我刚刚想了很久,确信没有听说过三强争霸赛,记忆里也亲眼看见你参加魁地奇抓住金色飞贼,我们也从一分进格兰芬多就认识。另外,Alicia先于我们就学,并且和你关系一直很好。”
Fate依旧保持原有姿势,埋着头不让なのは看见。“我不知道困扰Fateちゃん的是什么——”“我不该在这里。”Fate突然喊道,“所有的都不存在……所有的都是梦。”
即使出口的是无解迷惑,也没有答案能够参详,惟能够保证给予的些许建议发自真心,略带紫调的苍蓝中呈现梦境特有的迷幻色彩,单方面握紧手:“梦总会醒的,不是吗?如果真如Fateちゃん说的那样现在是梦,那为什么不好好地度过梦境,醒来的时候也能没有遗憾。”
有什么在她心里消解掉了。Fate模糊地回忆不全来此的经过……花海,香味扑鼻的花海……等候她的人,不都在这里了吗?那种无缘无故召唤她离开的感觉一点一点地丧失。
Fate抬起头望进なのは的眼睛。她不断给自己说现在只是梦……梦会消失,消失前可以放心度过……“なのは,你怎么找到我的?”
她站起身,顺着握住的手也将Fate带起来,笑道:“不是我找到的,而是你姐姐。”Fate不由自主跟着なのは,天际已渲染夜色,前面飘来话:“她告诉我,你们以前会捉迷藏,你最先很快被找到,后来便躲到森林里。她无论多少次都能找到你。”
沧海桑田中悄无声息地拍着自己的肩膀恶作剧的姐姐还是姐姐,Fate希望下一分钟梦醒,但她又希望下一分钟来得迟些,至少让她在最后一秒见见Alicia。
礼堂里众学院早已开始就餐,Fate走进来时格兰芬多长桌上忽然响起浩大的掌声,致以他们迅如金色闪光的找球手崇高敬意。Fate看到对面拉文克劳长桌上はやて用勺子敲击杯子向她传达问好,斯莱特林的领域分明只有几步距离却变得那么陌生,那些垂头丧气咬牙切齿的蛇院同学狠狠地瞧着她。
本来是一模一样的座位,Fate却在格兰芬多中坐立难安,平常从来没给她好脸色的六年级级长Lionheart一反常态地对她格外热情。Fate食不知味发呆似地握着刀叉,她看到坐在不远处的姐姐和几位七年级格兰芬多彼此玩笑。
她们是姐妹,也是一出生就在一起的最好的朋友。尽管在故居也有不少合得来的孩子,更多时候还是她们互相为伴。那边的姐姐如果还在的话,凭借乐天达观的性格肯定也会结交到不少知心好友。不会只有11岁,而是17岁、27岁,直到变成位满脸皱纹仍然爱笑的老婆婆。
Alicia的人生本该如此。
姐姐的生命在梦境里延续。
“吃完饭在礼堂门口等我。”Fate听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径直就跟Alicia走出礼堂,桌面上的餐点一口都没动。
直觉Fate的异常和自己相关,委托他人出面的作法果然无法根除影响,既然如此那便像从前夜叙衷肠,毕竟她们无论怎样都是姐妹。
走在后面的Fate到现在才发觉,Alicia将头发梳成了及至肩下的发辫,知性而柔软,成熟而亲切。假设她们闯荡各自生活,姐姐也一定能在她所未知的时间过得有声有色。
天文塔是霍格沃茨城堡中最高的建筑,塔顶可供瞭望,支出的平台围有圈铁制护栏。Alicia轻车熟路地坐到地上,两腿探出栏外,在风里摇来摇去。她拍拍身边,示意Fate也坐下,好半天没见动作,开口前先笑:“你知不知道我一直仰望你很累的,谁想得到你长这么高。”
Alicia对身高颇为在意,明明幼年始终保持着领先位置,亦常常仗着身高去逗Fate玩,岂料上学后Fate节节拔升而她有心无力只能被迎头赶上最终反超。本来五年级时她有再度长高的趋势,大抵是妈妈偏心把有关身高的基因多分给Fate去,Fate长高的速度终究快于她,到七年级任是百般尝试也不长了。
Fate学Alicia也将双腿探出栏外,两只手握住护栏,茫茫浅夜里山峰模糊成墨迹,江流无声,繁星因皓月当空而寥落。
“我们小时候曾经坐在屋顶上数星星,你还记得吗?你那时候绞尽脑汁在想一百后面是什么数,我告诉你星星有上亿颗,你问上亿是什么概念。我也不知道,就骗你说是很多很多。”
握住护栏的手捏得骨头作响,下一分钟接下一分钟,梦醒之际推移至不可能的时刻。Alicia向后撑住地面,仰起头欣赏弦月:“我还对你说过,有个星座叫双子座。它们和我们一样,无论多久彼此都不分离。”
她教给Fate如何勾勒星座,利用星辰辩识方向及时节,及许多不知真假的传奇故事。她教授的东西那么多,没来得及教授的也有那么多。
她们之后没有对过话,Alicia见月往西移便停下摇晃的双腿。“Fate,时间晚了,回去吧。”
让她多待一下,只多待一下。到时间她立马就走,立即返回不会有半分留念,只要到时间。
她摇摇头,望向月亮,轻声说:
“再等一等,马上就好,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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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有专门写过关于Testarossas一家的短篇,写本章和那篇的感觉一样,恍若转瞬即逝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