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妃暄像是做了一个冗长而难以醒来的梦。
在梦中,自己后背被重物狠狠地砸到,神志不清地抱着婠婠沉入海中。
海水猛地灌进衣服,冰冷沉重地像灌了铅一样。
就这样被拉着直直地往下坠落。
海面之上也许依旧狂风暴雨,巨浪翻涌,但是海面之下是无比的安谧宁静。
如同两个世界。
一些物品,以及巨舶的部分残片也都坠入海中,像触手可及的流星一样从她身边擦过直往深底下坠。
海水呛进口鼻,逐渐难以呼吸,窒息感劈头盖脸地席卷过来。
整个人既轻飘飘的又沉甸甸的。
手不由自主地松开,就这样浮游着下坠,直坠到死亡深处。
会死吧?
冥冥中她觉得那里也会是个温柔的所在。
就在放弃挣扎,准备接受之后,她模模糊糊地看到有人朝自己游过来。
那人靠近后轻柔地环搂住自己的腰,将自己拉近。
双唇被同样的温柔触碰压上,绵延不断的真气从对方口中渡来,大大减缓了自己窒息的痛苦。
师妃暄不由得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来人。
好像是婠婠。
她放了心,伸手拉住来人,彻底昏沉了下去。
迷蒙中,她好像带着自己往上游。
后来师妃暄的思绪就飘落进一片黑暗的没有尽头的虚无。
“醒醒!妃暄!醒醒!”
不知道过了多久,脸上有一丝被拍打的痛感,眼前出现一点亮光。
师妃暄用力睁开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令那点亮光慢慢扩大,直至眼前一切都清晰明朗。
婠婠的脸占据了大部分画面。
“妃暄,你终于醒啦!”婠婠笑。
师妃暄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粗粝空阔的沙滩上,海水轻柔地涨落,周围除了婠婠再无别人。
她勉力将自己撑起,婠婠也扶着她起来。
“这里……是哪儿?”她茫然地环顾四周。
“我要是知道是哪儿就好了。”婠婠苦笑道。
师妃暄又缓了一下,才在婠婠的搀扶下站起来。
她再次仔细观察周围,沙滩上零落地散着贝壳,一块从巨舶上掉离下来的巨木板横在近海处。这里被群山包围,在树林的掩映下形成一小片空缺之地。
那边是茫茫无涯的大海,这边是郁郁葱葱的野林,荒无人烟,着实看不出是什么地方。
“你醒了就好,我们往里面走走看看。”婠婠说着便拉着师妃暄往里走。
师妃暄忽想到什么,手摸上婠婠的脉搏。
“你重伤未愈,先养伤,不要四处走动了。”她蹙眉道。
婠婠面色一黯,迟疑开口:“妃暄……我的伤我明白,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还是趁有力气的时候找个地方落脚。”
师妃暄狐疑打量她,问:“婠婠,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你身上的毒……”
婠婠无奈耸肩摊手道:“妃暄,你有时候不那么聪明就好了。我本来想先逃出去再解毒,可是这里不见人烟,难寻草药,我……我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
师妃暄眉头紧锁,扶她坐下,道:“婠婠,我先给你输真气,你借真气疗伤控毒,去林子里面我自己就行。”
“可是那样,很耗损内力……”
“都到这时候,不要在意那些。”师妃暄强硬道。
婠婠只能点点头。
师妃暄将双手覆上婠婠的背,登时几股暖流汇入婠婠体内。
体内冷热交战,婠婠不由得紧皱眉头。
输送完真气后,师妃暄也做不了别的,只能在一旁先陪着,同样打坐凝气。
突然间,她听到婠婠“唔”的一声,睁开眼看,却见她吐出一口黑血。
“怎么样?”她靠近关切问。
“好多了……我继续行气,你不用担心,快去看看。”婠婠催促。
师妃暄知道还是趁白天去更好,如果能够发现其他人或者寻到出去的路,都会更加方便,便点头嘱咐婠婠一番,独自朝密林里去了。
深入林中走了许久,非但半点人迹也没有,更是越深入,就越觉得是自己冒犯了这片安静的深山老林。
所幸慈航静斋原本就处于深山中,师妃暄对此还算熟悉。
有野果野菜,也有山泉流淌,就算没有人烟,二人也可以生存下去。
她走着走着,突然看到前方背靠山崖的地方隐约有一座木屋。
师妃暄大喜过望,难道天不绝人愿,这里还有别人?如果这样,那么出去以及为婠婠解毒就更有希望了。
她拨开丛丛荆棘,快速朝房屋奔去。
走到屋前,师妃暄才失望地发现这座一体三间的房子已经废弃许多年了。
不仅苔藓藤蔓攀附而上,最右边那间的房顶还破了个大洞,无法遮风避雨。
虽然有床和炉灶,但是因为经年不用,四处爬满了野草。
要想清理还需要好一段时间。
师妃暄又出去看了看周围情况,这房子的位置倒是绝佳。
背靠山崖避风,离一条山溪不远,便于取水,树林中也不知是有意种植还是无意长成一片果林,因为很久没人采摘过而更加繁茂。
她估摸了下路程,离海边沙滩也就两三里远。
总而言之,这个地方很适合暂时居住。
师妃暄决定既来之则安之,将此处收拾打理一下,带婠婠来住下。
时间紧迫,她只是先将最左边的一间的床收拾出来,并且将炉灶清理好,至少婠婠来了,就可以直接落脚。
待她尽快忙活好,腰酸背痛地看天色时,太阳微微西斜。
师妃暄舒了口气,看着屋内可以容人,想,婠婠见到一定会眼睛发光的。
她加快步伐,匆匆地回到沙滩。
“婠婠?!”她刚靠近海滩,便看到婠婠倚靠着一块巨石动也不动。
师妃暄飞奔到她面前,却见她双唇紧闭,脸色苍白。
她当即一掌覆在婠婠身上,为她输送真气。
半晌,婠婠才悠悠醒转,有气无力道:“妃暄,你回来了?”
师妃暄急得几要流下眼泪,忍住道:“对不起,我……我去太久了。”
婠婠伸手搭上师妃暄的脸:“妃暄,你不要说对不起。如果我撇下你一个人留在这个地方,不知道要说多少对不起才能抵消。”
师妃暄讶然抬头,婠婠何曾说过这样泄气的话。
但现实就是婠婠强撑着笑容看她,神情极其疲惫。
师妃暄打起精神柔声道:“婠婠,不会的,海上风暴都没要了我们的命,可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会死在这里的。”
“妃暄……”
师妃暄说着,又向婠婠体内输入几道真气。
婠婠苦笑道:“妃暄,你何苦白费力气?你应该发现你的真气入我体内后,就如泥牛入海,没有太大作用。”
“至少,”师妃暄抬眸看她,“你能好受一点。”
婠婠苍白着脸摇摇头:“毒性开始发作了,比我想象得还要早,我以为……至少能撑到明天的。”
师妃暄怎么会不明白婠婠现在的情况很糟,内伤未愈,毒又四散,她体内仅有的内劲很难抑制住毒性,只能靠自己输入真气缓解。
“婠婠,不止明天,我们还会有很多天。”师妃暄用不容置疑的声音笃定道。
“你……”
师妃暄把婠婠扶起,背对她蹲下来。
“嗯?”婠婠疑惑不解。
师妃暄招招手:“上来啊,我找到一个落脚的好地方,但你不能走那么远。”
婠婠终于绽开一个真心的笑容,上前搂住师妃暄的脖子,跳了上去。
师妃暄双手抓紧婠婠的腿,慢慢站起,稳稳地背住婠婠。
一步一步在沙滩落下脚印。
“这样你会不会累啊?”婠婠头挨着师妃暄的肩膀,在她耳边吐气如兰地问。
师妃暄嘴角噙笑:“这点重量,你不要太小瞧我。”
“若让世人看到慈航静斋圣女这样任劳任怨地背人,肯定要笑掉大牙。”婠婠语气轻松起来。
“诶,所幸这里可没有世人,我做什么都不会被笑。”师妃暄假装正经回道,“不过,这里也没有什么慈航静斋圣女。只有两个劫后余生的可怜虫。”
“也是,”婠婠轻笑,“不对,我也不算可怜,还有你陪我。”
“这倒是,我疏忽了,我也有你。”师妃暄边不断和她聊天,边朝前走。
“妃暄,东溟号上到底怎么回事啊?石青璇、还有什么小船,我都弄不明白。早就想问你了。”
“青璇担心我,还是到泉州找我了,徐子陵也一同。那时祝玉妍拦你说话,后面又有打斗的声音,我担心你不敢走开。等到声音平息,祝玉妍带你去前舱甲板,我跟着去的路上恰好就碰到了他们二人。不过我没来得及问他们怎么上来的。”
“这样……”
“可能和我一样潜在水里然后偷偷上船的。藏在前舱顶上,看了情形才知道阴癸派要强灭东溟派。我就和他们二人商量好对策,我在前牵制祝玉妍,他们偷偷去解救单琬晶。并且他们早就查看好巨舶,有小船可以脱身。”
“你们胆子真是大,敢在这种险境忽悠师尊。”
“搏一搏,总好过等死。所幸,这次祝后只带了边不负和云霞二长老几个武功上乘的人,而边不负又已经死了,所以才能侥幸得手。”
“嗯……”婠婠声音转低。
“婠婠,很快就到了,你不要睡着了。”师妃暄转头看她。
“嗯……”婠婠用力撑起眼皮,“你的背太舒服了,还很香。”她又在师妃暄肩膀上蹭了蹭。
“那你得好好珍惜,我从不背人的。”师妃暄打趣道。
“啊,这样说我真不能睡。”婠婠娇糯道,“睡了我的体验时间就变短了。”
师妃暄就这样一路将婠婠背到破旧房屋。
“房子!这里曾经肯定是有过人的!”婠婠振奋道。
“是!老天还是很眷顾我们的。我暂时只摸索到这儿,以后我再往外探探,说不定就能遇上人了。”师妃暄顺着道,“你的毒,肯定也有办法解。”
“师妃暄,平时看不出来,你还真是百折不挠!”婠婠被背进屋后四处张望。
师妃暄径直将婠婠放到房内床上,莞尔道:“看来你还要花更多时间了解我。你且在这里休息,我去取水烧水,再采些野果回来——这是我之前打扫好的,还可以吗?”
“你果然勤快——如果是我,一定会发现后就立刻告诉你,然后让你打扫!”婠婠噗嗤一笑。
师妃暄宠溺摇头:“你算盘打得真响,横竖都是我做这劳累活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