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琳发觉毕业季怪事连连。
不喜欢“棠梨水星记”这家甜品店,但一个月去了8次。
下了班习惯往学校宿舍走,可自己明明已经在杭州租了房子。
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但并不希望别人发现这件事。
毕竟,过生日也可以选择享受孤独不是吗?
穿过宿舍楼的走廊,感应灯伴着自己脚步回响一盏盏点亮,空无一人的走廊此刻显得格外的漫长。
打开门,步入宿舍。
白天出门时被自己碰掉的芭蕾舞鞋,依然安静地躺倒在地,以此向乃琳强调着某人离开的事实。
享受孤独,在一瞬间变得有些自欺欺人。
试图通过欣赏照进宿舍的微弱月光,来调整自己稍显低落的情绪。
但假日里的宿舍楼此时显得格外空荡,幽暗的宿舍里实在看不见太多光亮。
那只躺倒在地的芭蕾舞鞋慢慢渗出了异样的氛围。
一想到月光,立刻想到凶杀,一想到舞鞋,立刻想到其它,乃琳的想像惟在自己吓自己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
提手开灯,侧身关门,绕过洗手间和地上的鞋,双手摆出架势,在心中高喊了一次“变身”。
“完美!”
自我鼓励一番,这是乃琳与恐怖故事的遭遇战。
一边念叨着“不至于,不至于”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一边有些犹豫地开始直面躺倒在地上的“恐惧之源”。
细细一瞧,乃琳发现了某人塞在鞋里充当足尖套的旧袜子,思绪不经意地被拉扯回到了一周之前。
“乃琳,你知道你的面相克夫吗?”说话的人正在收拾着行李。
“还有这种好事呀。”回答的人正在电脑前码着字。
“……呃”
皱着眉,半张着嘴,某人话到嘴边被噎回去的样子让乃琳感到一阵小小的快慰。
抿嘴偷笑,然后正声道:“那求教贝拉老师,面相克夫该怎么办呢?”
顺着话往下说,是为了掩盖自己刚刚那一点点恶趣味。
“呃,哦,解决的方法是平时要多笑一……嗯?等会,我再想想。”
可能是咀嚼到了这话的莫名之处,她微微抬起下颌,刚刚舒展的眉头又渐渐皱紧,看样子,是试图钻研出个道理。
眼前的人自说自话着就陷入沉思的样子很有趣,但乃琳懂得适可而止:
“想说什么您就直说行吗?”
“我就是觉得你最近总是犹犹豫豫的,有时候很严肃,有时候还容易走神,”贝拉一边说着,一边还自顾自地点点头:“总之状态很不对劲。”
敲击键盘的手稍稍一停,出乎意料的回答加上贝拉确定的语气,戳破了乃琳刚刚玩笑的心情。
“我这是当代大学生毕业时的正常状态。”
说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她又敲击起按键来,但打字的速度却比刚刚慢了许多。
“严格来说,我们现在已经毕业了,这宿舍都是我们借的,而且你工作已经定下来啦,”贝拉微微歪着头,自言自语道:“有什么犹豫的呢?”
“我调整下刚刚那句话的时态,我这是当代大学生‘刚’毕业的正常状态,”乃琳自始至终一直盯着屏幕,好像在说着陌生人的事情:“大家都一样,我就那么特别吗?”
“我觉得,”贝拉的语气听起来理所当然:“你是挺特别的。”
敲击键盘的手又停了下来:“贝拉老师是在向我表白吗?”
贝拉撇了撇嘴:“有点油腻。”
“我?”乃琳转过头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无辜地问道。
“什么时候能找个时间好好聊聊。”
贝拉的语气很诚恳,但是这诚恳让现在的乃琳想逃避:“等……忙完这阵子吧。”
“可是,我……”
“能帮人家捏捏肩嘛?”
贝拉还想说什么,却被乃琳打断了。
撒娇的语气信手拈来,这是乃琳转移话题的手段:“人家打字太久啦。”
“哦。”贝拉很听话地走到了乃琳身后,双手搭在她肩头,问道:“这里?”
“嗯……您轻点!!”肩头突入其来的剧烈酸痛,乃琳手指一抖,在屏幕上敲出了一串“0”。
“说不说实话,”双手钳制住乃琳的肩膀,贝拉的神情透着小小的得意:“我刚刚还没用力哦。”
“您手下留情!”疼痛促使大脑飞速运转,乃琳马上“交待”了起来:“我坦白!马上能独享整个宿舍,有点兴奋。”
“室友去外地你至于开心到反常嘛?”
“室友?你只是防止我语言功能退化的道具罢……对不起!!我错了!!”
肩头后背,酸、痛、胀如巨浪般袭来,乃琳在一瞬间体验了坚果被压榨植物油的感受。
自己吃痛的叫喊让贝拉手上的力道稍稍放缓,但她却仍然将信将疑:“就因为这个?别骗我,我可是大智慧。”
当然是假的,可是乃琳不可能这么说。
但也不打算继续欺骗“大智慧”, 乃琳女士开始用别的法子转移话题:“如果大智慧女士有任何一点负疚感,可以给您亲爱的室友——我,带点礼物回来呀。”
努力睁大双眼,迫使嘴角上扬,乃琳扮出一副谄媚的模样。
脸上带着刻意的期待,仰起头,望向站在身后那人。
本想用这古怪势利的表情去逗弄一下对方,不料,三根手指突然闯入视野,眼镜的镜框被摄住,稍稍一提,就被轻松摘下。
少了眼镜的遮挡,直面着那人的目光,好像就难以维持故作的扮相。
乃琳的刘海被拨开,额头感受起手指的轻柔按压。
指尖凉凉的触感让人舒服地眯起了眼。
亲密与过度亲密的界限究竟该怎么分辨?
索性合上双眼,不去多想。
“坐直一点,核心收紧。”
“哦。”
许久,听见贝拉女士喃喃道:“我是去演出,不是去旅游。”
双手又落回自己肩头,乃琳感觉到贝拉手上的力道温柔了一些。
“想要点礼物就被拒绝,算了。你!去罢!”此刻的自己就是话剧舞台上的演员,腔调里满是“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悲怆与幽怨。
“别算了呀,总会有时间的,你想要什么?”
“大智慧还需要提示?”乃琳暗自庆幸这人的耿直。
但话题既然已经绕过去了,礼物这种借口也就无所谓了:
“几点集合?你东西收拾好了吗?”
“哦,我得快点了。”一经提醒,贝拉赶忙转身,继续收拾起了行李。
肩头忽觉有些寂寞,乃琳自嘲地摇了摇头,抬手按键,把屏幕上的那一排“0”删了去。
不一会儿,一旁又传来大智慧的声音:“你要是想到了要什么,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
“……专心收拾吧。”
紧赶慢赶地收拾完毕,贝拉抬手告别: “走啦。拜拜~”
“路上注意安全哦。”
“嗯,会的。”
32寸的大箱子被提溜着,她小跑着出了门。
听着“哒哒哒”像是只小鹿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乃琳长舒了一口气。
“哦!”
倏地听到一声惊呼。
乃琳赶忙探身出宿舍,发现贝拉呆站在走廊,正回望着自己。
“怎么了?”
“我想到送你什么了!”
“虽然学校放暑假了,但还是麻烦您小点声。”乃琳开始后悔拿礼物当借口了。
“没事,走啦~”可贝拉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等我回来。”
她转身几步下了楼,“哒哒哒”的脚步声听起来更加坚定,也更加遥远。
将贝拉的舞鞋放好,乃琳成功地逃离了自己脑补地恐怖陷阱,但却没有如愿以偿地转换自己的心情。
靠坐在椅子上,顺手拿起手机,答谢了两条生日祝福的讯息。
母亲一大早就在电话里询问今天的安排。
乃琳说暂时一起住的阿姨和表妹打算为自己庆祝生日,但自己律所的实习太忙,没有空闲。
这也是撒谎,表妹是美术生,正备考国美,假期暂时借住在自己那而已。阿姨是为了确保自己的女儿假期不会太过于“自由”才搬过来的。
她俩大概率不会知道自己的生日。
不过这样也好,知道了也是麻烦。
从阿姨和表妹搬过来之后,整个房子就张开了名为“备考”的结界,青春昂扬,仿佛在不断驱离着刚毕业的自己。
严格说来,8月已经算不上毕业季了。但周遭各种消息与选择仍然在乃琳的社交圈疯传:隔壁宿舍有人去了五道口,哪个人碰见了提前去院士那报到回来的学姐,谁又遇到了含泪入职M2岗的同班同学。
各种“凡尔赛”的事情跳脸,仔细想想,也该是这类的事情流传最广吧。
毕业季收尾,硝烟将将散去,仅仅想喘口气,于是借着今晚生日,乃琳让自己逃离。
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猛地坐直了身子,乃琳嘀咕着:“到现在才想起来给我发消息,还说送我礼物……”
可惜,仍旧不是期待的那个人,而是自己的部门上司。
讯息的内容是催促乃琳关于某件事的决定。
以为自己能逃离,其实避无可避。
如同贝拉所说,自己有了去处。在一个大家都不会拒绝的律所实习了一年,转正在即。
但大智慧不知道的是,转正有个小小的附带条件,就是需要自己北上去另外一座城市。
不应该对那样的未来有任何犹豫,如果有,只能叫作矫情。
不想特立独行,对高知女性的标签也有没兴趣,更不会拒绝和所有人一样试图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但就是在下决定之前……有些犹豫和不甘心。
“毕业季是充满选择的季节”这句话作为标语一直被挂在校园,那字与字之间仿佛只填充着数不尽的希望和未来。
但“选择”终究是个中性的词,特别是有些选择,意味着要告别。
而乃琳在犹豫的,正是自己要不要和一些事情告别,以及要不要,和某个人告别。
8月的杭州正值旅游旺季。
下班时途径西湖,混迹于人群中时,乃琳只感天地间人潮汹涌,当真是容不得自己走走停停。
人行道每隔几米就是一棵香樟。它们按部就班,一棵接着一棵,树荫一片也接着一片。
片片树冠的阴影落到心头,层层堆积。
离学校越来越近,心头也愈加烦闷,随意转头,进了校门口的一家店。
棠梨水星记,8月的第一次光临。
上个月每次来的时间比较固定,这一次换了时间过来,感觉整间店都变得奇怪。
乃琳知道奇怪的诱因不在于这家店,而在于某个人。
棠梨水星记朝校内的一侧有面落地窗,距离贝拉练习舞蹈的教室只有12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