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上的询问总得回复,毕竟也没法用今天过生日这种理由搪塞过去。
赵元任当时采用了胡适的说法,“干不了,谢谢”五个字就解决了问题。但乃琳自觉没有那种社会地位可以凌驾于世俗人情,哪怕是辞职,还是编了几百个字来回绝部门上司,最后还不忘加上了“敬谢不敏”。
自己送给自己的这份生日礼物过于任性,乃琳盯着黑镜子,苦笑了一下,尽量不去想父母知道后会怎么样大发雷霆。
打开电脑,开始搜索起求职信息。
登陆网站的验证码点亮了黑镜子。
查看完验证信息,顺便点开和贝拉的聊天记录,看着上次互发消息都是一周前了,不经开始怀疑起贝拉和自己的关系。
关系?
不由又心头一沉,叹了口气。
扭头看起窗外的月光,但想到的却不是自己的故乡。
乃琳小小地批判了一下自己太没良心,但转念就想起那人的身影。
霎时间,自己倒是体会到了“举目见日,不见长安”的心境。
正沉浸于怀古悲秋,门外忽然响起了钥匙的声音。
乃琳心头一惊,却见那人已经推门而进。
大智慧女士站在门口,伸手挠了挠头,好像没料到打开门会看到乃琳:
“你不是加班吗?”
“谁说的?”乃琳关掉了屏幕上的求职页面。
“你阿姨不是说……”贝拉低头小声嘀咕着。
“什么?”乃琳没有听清。
“哦,生日快乐。”贝拉抬头道。
“谢谢。”乃琳站起身,走近两步想接过贝拉的行李:“都回来了?”
“他们在聚餐。”贝拉却先一步走到床边,将行李放了下。
“就你跑了?”乃琳感觉眼前的人有些古怪。
“忌口的东西太多了,聚餐就是受罪。老师也让我先回来准备……”她背对着自己说道。
“又有什么事情吗?”
“算是吧……”贝拉声音听起来有些胆怯。
“算是?”
“老师推荐我去外地上学。”
“哦,那这次去多久回……”
轻飘飘的一句话,重重地砸在了乃琳的世界里。
“不是出差,是到那上学……”
那人再一次宣判。
法槌落下,周遭一切变得肃静,乃琳站在被告席,侧耳细听。身后只剩下莫名的窃笑声,由远及近,冷冰冰,血淋淋。
一切的庸人自扰,到头来都是滑稽可笑。
开始在心中拼命地恳求起自己。
恳求自己别多问,恳求自己立刻能多说些祝福的话语。
恳求趁着一切还没那么狼狈的时候,自己愿意放过自己。可是:
“什么时候定下来的呀?总不会是……刚定下来的吧。”
气息有一点点不稳,乃琳觉得是因为室内通风不佳的原因。
“就是刚刚才知道,老师说明天公示,但……我申请是几个月前。”
“怪我,几个月了我都不知道。”
腹腔有些颤抖,可能是因为自己今天还没吃晚饭的缘故。
“你实习太忙了,学校里的事情不知道也正常,”贝拉态度很卑微,卑微到像是在对乃琳解释:“当时申请也只是想……想挑战一下自己。”
明明她不应该对自己有任何歉意,明明觉得自己现在这种态度毫无意义。
但难以消解的情绪一直牢牢掌控着乃琳。
“这么难过做什么呀?这是好事情,我去买个蛋糕,咱们庆祝一下吧。”
双手合十,佯装出的体贴与温柔让自己感到恶心,但宿舍此刻对自己来说太过逼仄,乃琳又一次想到逃离。
“不用了。”见乃琳起身,跨步出门,贝拉赶忙上前几步。
“哦,我差点忘了,”匆忙后撤几步退到门外,像是舞台上走位错误后的匆忙补位,如此,乃琳才成功地保持住了与那人的距离:“你鸡蛋过敏……对不起。”
“我不是那个意思,”贝拉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你,你别乱跑了。”
“乱跑?”
两个字,遏住了乃琳周遭的空气。
胃里忽然刺痛,气血兀自上涌,理智一时失去踪影,情绪终于得以暴露出原形:
“请问,现在是我乱跑吗?!”
乃琳听见嘴里冒出陌生的声音,看见走廊灯光被自己一齐唤醒。
突然横亘于夜晚的光亮,正无比刺眼地嘲笑着自己此刻的荒唐与莽撞。
满天神佛,四方精灵,无论谁掌管说辞与言语,乃琳现在只求它们能别再让自己发出声音。
“我……”委屈满溢到了极点,终于化做泪水顺着贝拉脸颊流了下来:“……我没说要去。”
眼泪落下的瞬间,两个人都发现,对自己来说,眼泪远比日常的言语更加诚实和不受控制。
泪水折射出了彼此的心意。
习惯于轻描淡写和游刃有余的乃琳,忽然被迫面临着一道难解的问题。
可能是刚刚起伏的情绪让自己有点头晕,轻轻握拳,索性打算顺着自己的心意。
可还没等乃琳开口,周遭的光线便突然暗淡下来。
突入而来的熄灯像是休止符,暂时止住了乃琳一切的情绪表达,眩晕褪去,自己渐渐清醒。
接着,沉默便如同间奏,裹着黑暗缓缓降下。
回到宿舍,倚坐着桌子抱臂伫立,乃琳虽然目光游弋,但始终未发一语。
抬头偷瞧了一眼,发现贝拉泪痕渐干,但却眉目淡淡,让人看不出深浅。
幽云蔽月,脉脉余辉流淌于地面,稍稍点亮了那人落在地上的泪滴,乃琳看在眼里,仿佛瞧见了河汉盈盈。
恍惚间,觉得自己与她被隔在了星河两边。
真的没有必要弄得这么惊天动地。
不是一直教育着周遭恋爱脑的人吗?怎么到了自己,就能医不自医?
这么狼狈的局面该怪不成熟的自己,该怪自私自负的自己。
乃琳起身走到窗边,呼吸着新鲜空气。将手伸出窗外,淡淡月光倾洒掌心,仿佛只要一握拳,就能把月光牢牢握紧。
贪欢几晌,终究还是会梦醒。
没有万里若比邻的境界与豪气,但也不愿自己成为她去往更大舞台的负担。
乃琳知道,自己可笑的尊严在肆意作祟。
“我……”捋了捋身后的长发,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乃琳开始谨慎地组织着话语,以此,避免传达出任何不必要的心意:“很喜欢你……你的这种为梦想认真努力的态度。”
“真的很喜欢。”默默念叨着,像是说给那人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知道你在努力朝着目标前进,我也会受到鼓舞,很有动力。”
小秘密一点一点吐露,但心头却愈加酸楚。
“之前压力特别大的时候,会偷偷在舞蹈教室附近找家店坐下,知道你在不远的地方认真练习,我心里会放松些。”
“我知道的。”一直闭口不言的贝拉忽然说道:“你每次去那家店,我都知道的。”
乃琳看着贝拉,能清楚地看到她的咽喉在缓缓吞咽,她的胸膛在微微起伏。
贝拉的勇气在一点一点积聚,似乎打算说出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语。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
“因为我……我也……”
“因为你是大智慧呀。”
乃琳语气平稳简洁,不留一丝余地。
心中却在祈祷那人别再考验自己,别再徒生事端。
那人闻言直愣愣地看着乃琳。
乃琳知道,自己用一句话,就成功地打散了那人积攒的勇气。
继续在心中告诫自己,要学会不去在意那人微微颤抖的身体以及再一次落下的泪滴。
“对……”她低下头,嘴中默默重复道:“因为我是大智慧。”
以前觉得委屈可以去找乃琳,可现在呢?
“退宿舍的手续不用担心,我来办。”
乃琳将包跨上了肩,拎起电脑准备出门。
“我还没,还没……”
焦急却组织不出话语,下意识想要伸出手拽住乃琳。
乃琳没有躲闪,只是开口说道:
“我马上要去外地工作了。”
那人伸手的力气就这样被抽走了。
乃琳知道,现在,一切可以完美落幕了。
告别是两个人的互相宣判。
终于明白,摧毁自己,告别就可以变得简简单单。
“你说什么?”贝拉好像没有听清。
“很久之前就确定了,一直没和你讲,刚好今天有这个机会。”
乃琳脸上带着笑容,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我得早做打算,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不会觉得我能陪你一直这样下去吧?”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什么邪恶力量,一定于此刻附身于自己了吧。
一定是这样的。
说这话的一定是别人,一定是因为它们在蛊惑人心,一定是因为它们在控制着自己的嗓音,总之,都是它们,与自己无关。
“先回家了,你慢慢收拾。”乃琳背对着屋子:“以后……常联系。”
速速逃离,不容喘息。只留下那人一言不发,呆在原地。